医生是个半百的妇人,慈眉善目,笑起来像送子观音。
“着急了吧?”她仔细地看着童悦的化验单,“现在人生孩子晚,二十八岁并不算大。”

童悦忐忑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

医生用和蔼的目光沐浴着她,“你太过紧张,太过急躁,压力也大,影响了*期的秩序,你并没有怀孕。”

走出医院,童悦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并不是以为的如释重负,似乎有点悲凉。医生还建议她暂时别要孩子,她有点贫血。

这是老天的怜悯么?她轻嘲。

夕阳西斜,霞光淡淡,冬天的黄昏像迟暮的美人,纵是万种风情,也是最后的谢幕了。

留不住的何止是日光?

一辆堵在大门前的车连着按了几声喇叭,引起了她的注意。苏陌的神情隐在夕照中,她看不真切。“上车,我送你回去。”

由不得她迟疑,后面紧跟着的几辆车也是不耐烦地猛按喇叭,甚至还有人开口国骂。

她拉开车门。彦杰最敬重苏陌,他们之间最近有联系吗?

“回学校?”苏陌问道。

她点头。“谢谢苏局。”

苏陌笑,像促狭,又像自嘲。

下班高峰,车水马龙,前面又是家大超市,置买年货的人特多。几个警察在路边维持秩序,车如同老牛慢步,走几步停几步。

“叶总怎么没陪你来医院?”堵车是令人崩溃的,斯斯文文的苏陌也冰了脸。

“他工作忙。”童悦绞着十指,用力过度,指尖微微发白,“苏局,我哥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元旦的时候给我发了条短信。”苏陌简短地回答。

“嗯!”前面到底怎么了,都过去十分钟,车流没有流动的意思。

平时,苏陌一定会亲切地追问下去,今天,他也像心思重重,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助。

车内的气氛缄默如一潭死水,其实很难受的,童悦很后悔搭便车了。

苏陌突然眯起眼睛,视线从车窗越过去,落向街边的某处,隔了半晌才慢条斯礼地问:“你说叶总工作很忙?”

童悦纳闷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一寒,“那边吃面包的男人是谁?”

“呃?”童悦看过去,情不自禁怔了下,路边站着吃面包的男人正是叶少宁,而且不止他一个人,身边的车欢欢同样手里捏着块面包,吃得有滋有味。

叶少宁在路边吃东西,太匪夷所思了。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没有一点不自然,看在别人眼中也不伤大雅,因为那画面太美了。男人温和,女孩明艳,相视而笑时,那和谐温暖的气息堪比春日微风,你无法忽视,也无法指责。

两人好像是吃的是不同品种,车欢欢掰了一块递给他,让他尝尝自己的,同时也向他要一片他吃的。他宠溺地摇摇头,不知讲了一句什么,车欢欢撒娇地背过身去。他笑笑,掰了块面包递过去,同时接过她手中的。

似乎别人的面包吃起来更香,两人相视而笑。

“你知道那个女孩吗?”苏陌何止是冷了脸,那声音更冷,简直就像冰块一样。

“没看见他们手里握着安全帽,肯定是同事或同行。”童悦轻飘飘地收回视线,谢天谢地,前面的车终于动了。

“只是同事或同行?”苏陌是男人,所有成熟的男人都有共性,肯这般放下身架陪女孩站在路边吃东西,是恋爱中的男人才愿意降低智商做的傻事。他初遇童悦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冲动,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回到青涩的岁月,迫不及待地想带她去吃大排档,去看午夜电影,去游乐场,给她买冰淇淋,在星空下的公园里手牵手的散步??????只是那时他是亦心的老公,所有的就是想法,从未实施。他一直都认为带女孩坐在气氛极好的餐馆吃饭、喝咖啡,是应酬,而不是恋爱。

“不然还能是什么?”童悦依然平静如水。

苏陌冷笑,“好,我相信,但是小悦你心里相信吗?我记得不错的话,今天是你们结婚的第二十四天。”

童悦不悦地皱皱眉,“和这个有关系吗?”日子过得挺快的,都二十四天了。前几天看了个报道,韩国一对明星夫妻,婚前恩爱得令韩国民众羡慕妒忌恨,结婚不到三天,新娘浑身是伤召开记者招待会,说受虐待,要求离婚。

她和叶少宁都是低调而又成熟的人,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

“小悦,在我面前不要这么撑着好不好?”苏陌重重地捶了下车窗,文质彬彬的男人真的生气了,“我不是幸灾乐祸,我是心疼。你怀着他的孩子去医院产检,他却??????”

“我没有怀孕。”她打断了他。

苏陌惊愕地绷紧下颌,好一会都没说话,脚下油门一带,差点撞上前面一辆银色的奥的。

他把车开到海边的一个广场,暮色浓郁,华灯下,海水奔涌着撞击堤岸,溅起千堆雪。

童悦胸口猝然发紧,疼得没有办法,她无力地想抓住某样东西。当指尖触摸到体温,才发觉抓住的是苏陌的手掌。

她倏地松开。

苏陌探询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庞,“小悦,为了惩罚我对亦心的不忠,你义无反顾地推开我,嫁给叶少宁,我接受了。刚刚在医院里,看到你走向妇产科,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你怀孕了,我的心沉到谷底,我想从此以后要慢慢地把你忘记,有了孩子,责任和义务都不同了,我不能无耻地要求一个妈妈回应我的爱。可是情况不是这样的,小悦,此刻我又信心百倍。我不知叶少宁吸引你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自信地说,我一定会比她珍视你。别再向前了,回头好吗?我在这里。”

苏陌没有熄火,暖气在窄小封闭的空间里呼呼地吹着,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她稳了稳声音,“苏局,我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少宁还是少宁,他并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婚姻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当初何必结婚呢?你说过你并不爱亦心,不是同样陪她到永远。婚姻更多的是责任和承诺,不到山穷水尽,就要坚持到底。”

“该死的,不要老拿亦心来说事。亦心她爱我,深爱我,我对她没有爱情,可是有亲情。你爱上叶少宁了?”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扣住。

“苏局,我下去打车回学校吧!”她怔了一下扭头避开。

“小悦,是你给我希望的,我再也不会放手。”缓慢的语速,如同誓言。“男人都是卑鄙而又自私的,为了你,我会变本加厉。”

她懒得再争论下去,男人再卑鄙自私又怎样,女人不动摇就行了。

他不会当真让她下去打车,车驶离了广场,经过闹市区时,她却要下车,“我想逛逛街。”

“我陪你。”他皱着眉头,四下寻找着停车位。

“我想一个人逛。”她谢绝。

他都没来得及讲话,一眨眼,她就消失在人流中。

风冷冰刺骨,吹进眼睛里有种刺痛的感觉,让人想流泪。

她记得这条街上有个男装品牌专柜,款式都是简洁不失高贵的。结婚的时候,她在这里给叶少宁买过几件衣服,价格昂贵得她很是心疼。

“欢迎光临。”专柜小姐的微笑都是非常专业的,嘴角微微上翘,绝不咧嘴大笑。

她对叶少宁的尺码非常熟悉。她买了一条西裤,一件毛衣,一双鞋,包括棉袜,最后想想又拿了件大衣。

“小姐是付现金还是刷卡?”小姐抑制不住激动,很少有这样豪买的顾客。

她递过信用卡,叶少宁给的,让她败家用的,这是她第一次败家。签名时,她特地在另一张存根上写下:一月二十四日,傍晚,大润发超市,零下十度。然后,她将存根细心地叠起,放在包包夹袋的最里层。

这个日子,这个地点,这个温度,如烙铁一般,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上。

哈尔滨到青台,几千里的路程,情意太重,如何运载?怕是一路行,一路散,到了青台,还留下什么?

她怎么就当了真?

但没有埋怨的,是她要嫁叶少宁。发生什么,遇到什么,她都应坦然面对。

今晚没有心情做饭,她在拉面馆吃了碗拉面。红红的辣油,上面铺着厚厚的牛肉,不过八元钱,吃得满头大汗,吃到撑。其实养活自己很容易。

流年不利,回办公室拿试卷,在台阶上脚踝扭了一下,疼得她跌坐在台阶上,眼里饱含着泪水,就连乌黑浓密的睫毛都仿佛沾染上了无边无尽的水汽。

孟愚发现了她,扶着她回了办公室。让她解开袜子看看伤得怎么样,她怎么也不肯,说等一会就好了。

哪里会好,脚踝肿得像发酵的大馒头,路都没办法走了。孟愚的公寓今天送家俱,他要回书香花园看看,正好送童悦回家。

凌玲已经先过去了。

童悦死活不要孟愚抱,她单脚跳着下楼,到达停车场,数九寒天,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孟愚的驾照考了刚不久,车开得哆哆嗦嗦的。在小区门口差点碰上一个女人,孟愚吓得呆在座位上,许久才缓过神,忙下车道歉。那女人慌乱地丢过一眼,急匆匆走了。

就那一眼,童悦认出那女人。在她的婚礼上,周子期领着她来敬酒。女人个子娇小,站在身高体胖的周子期身边,像个孩子。叶少宁让她叫女人嫂子,女人热情地邀请她和少宁以后去做客。

她扭头看看孟愚,孟愚不好意思地抹了把汗,“让我再喘口气。”

“婚礼都准备好了吗?”

孟愚脸上轻淡的笑意不知何时早已收敛起来,多了一丝漠然,“就那样吧,老人们在忙。”

结婚于他,似乎是种无奈。就像一部长篇连续剧,观众追了那么久,结局已不是编剧说了算,而是要符合广大观众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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