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的上海,晚风清凉,处处星光灿烂。
“哥,我不是游客。”童悦紧攥着安全带,怎么也不肯从车内跨出来。

多么令人啼笑皆非,彦杰开了那么久的车,从黄浦江的地下隧道穿江而过,就为了带她到金茂大厦的餐厅吃日本料理。

她吓得呼吸都停止了。

这不是要往枪膛上撞吗?

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外地游客和有钱人,前者为不计钱财睹个新奇,后者钱太多花不掉来这里烧了玩。

她来过上海那么多次,从来不曾来过这里。那时,真的是太穷了。

彦杰失笑,“没有规定只准游客进来的。这里的寿司做得特别的好,你下来尝尝。”说着,伸手替她解开安全带。

她哭丧着脸,不好和彦杰说叶少宁就住在金茂大厦里的凯悦大酒店里。叶少宁到达上海入住后给她发了短信,她当时还偷偷松了口气。

虽然有可能碰不到,但万一碰上了呢,她如何自圆其说?

“哥,我还不太饿,我们去外滩走走吧!”

“外滩我们去过很多次了,这里是我一直想带你来的,我都预定好位置了。”

彦杰和她一样,很少笑,但笑起来特别的明亮,让人无法抵挡。

看着彦杰嘴角噙着的温柔,她心软了,祈祷那个戏剧性的可能性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去的是八十六层。

都说食在五十六,那里有正宗的意大利比萨饼,、意式西菜、美洲烧烤和日本料理,八十六层则是上海最豪华的会员制俱乐部。

彦杰漫不经心地说:“就想和你好好地吃个饭,不受干扰。”

她突然像不认识彦杰了。

“如果黄昏时来,在这儿可以看到落日的景致,一瞬间,体会从光明坠入黑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冷酷也很疯狂,也很绝望。”彦杰笑了笑,绅士般地伸出手臂,让她先出电梯。

她没来过这么豪华的地方,一时连方向感也错乱了,无措地回来看彦杰。彦杰牵住她的手,低声说:“别怕,小悦,我在。”

她心里面发酸,这句话久违了。

从前,她闯了祸不知如何收场时,彦杰总是这样对她说,所以才让让她以为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永远都会在的。

这里只有会员才有资格进来,她的心轻轻地放下一半。

彦杰骗她的,没点日本料理,还是吃的中餐。菜应该很可口,环境也非常高雅,音乐也好听,但是她的胃口似乎有点对不住这些。彦杰没催她,自己也没什么动筷子,仿佛两人只是为来这里体验一把,吃什么不重要。

“晚上好好地睡,我们明天可是要好好地逛一天呢!该买的东西太多了。”彦杰轻抿着杯中的红酒,不是他代销的牌子。

“不要买什么的,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我坐明晚的火车回青台。”她打量着墙壁上的油画、角落里的绿色植物、面前精美的餐具,以前觉得能来这里是夸大的奢侈,真的来了,却是百感交集。

“后天走。”彦杰低下眼帘,掩饰眼底的失落,“唯一的妹妹结婚,怎么能随随便便!”

“我不缺什么的,而且少宁??????他很疼我,我想买什么他都会给我买的。”很自然的就说到了叶少宁,她说是同事的朋友介绍的,交往后很投缘,于是就决定结婚了。

“我知道他好呀,所以咱们更不能寒碜,不然还以为咱们图他的钱呢,其实咱们是因为珍惜他的人才嫁,是不是?”彦杰淡淡地说道。“他要不那么好,我也不会同意的。“

她呆呆地看着他,“你知道他?”

“知道一点。”

“哦,那差什么,我自己买。”

“你哪有钱?”

她无由地生气了,“我难道没有工资吗?”

彦杰叹息,“你那点钱能省几个?自己要开支,有时还要偷偷补贴给她,平时连个护肤品都舍不得买的。你爸那点积蓄,”他苦笑,“也被我妈紧紧地攥着,以后留给我,你肯定是得不到半份的。”

“哥??????”她声音哑了,眼眶发烫。

彦杰口中的“她”就是江冰洁。小面馆的生意并不好,房租一年年地涨,她不知和谁耗着劲,死活要撑着。童悦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终是不忍,悄悄地给点钱童大兵,让他捎给她。

钱燕不知,童大兵背地里和江冰洁会见见面的。不是什么暧昧的事,童大兵就是跑过去吃碗面,说说童悦的情况。

童悦也是有次悄悄过来,无意中撞见了。

童大兵总骂江冰洁是*,但骨子里对她却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可怜吧!

想不到彦杰居然都知道。

“我一定要让你嫁得风风光光,让叶家的人看到你配得上叶少宁。”彦杰像发誓似的,一字比一字重。

这样的话从深爱的男人说出,童悦的心中真无法叙说这里什么样的滋味了。

她终于明白,他真的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所有所有的在意都是兄长般的呵护。过往种种,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罢了,幸好她不曾提过。他们还能这样自如地坐一起,还能做兄妹。

情缘、亲缘,都是缘,她不苛求。

心,轻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受。

爱了这么久,朝向他的这道门缓缓关上了。

以后,是她和叶少宁的以后了。

她咽下满口的苦涩,“哥,你呢,什么时候和乔可欣结婚?”

彦杰清了清喉咙,皱起眉头,“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我很享受单身生活。”

她没再往下问,看看手机,快十点了,“哥,我去下洗手间。”

“我送你过去。”她是路痴一个。

脸一红,“不要,我问外面的服务生,墙壁上也有指示灯的。”

出了门,辨认了下方位,握着手机走向一处幽静的玻璃幕墙。这儿原来是个酒廊,在夹层之间,设计恰好辟出一个幽静的空间,不远处,有客人在饮酒,轻轻交谈。

奇怪了,她刚拨通叶少宁的电话,手机铃声瞬地就像响在她的耳边。其实算不上是什么铃声,而是老式座机那种一连串响着的电话铃声,催魂似的。她曾笑他怀旧,他说现在到处是音乐手机,搞不好他以为是MP3,不知道是来了电话。还是这种铃声好,简明扼要。

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头皮隐隐发麻,眼睛随意地转了转,突地瞠目。不过是十米之外的一张桌子边,她看到叶少宁站起身,抱歉地向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我出去接个电话。”

那个男人神色朗朗,年龄应该介于而立与不惑之间,长着革命电影中正面人物的标准五官,身形非常挺拨。

“你请便。”男人说道。

天啦,叶少宁也向她这边走来了。

她嗖地一下转身就跑,看到过道边有扇门半掩着,忙推门就冲了进去,心扑扑地跳得厉害。

“童悦?”叶少宁只听到话筒里的喘气声,没人应声。

“晚自习抽考,我??????我在监考,从教室里跑出来的。”她捂着话筒,压低嗓子。

“都十点了,还在考试?”

“郑校长临时起意,没办法。你呢,在干吗?”她暗暗叫苦,怎么编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我和一个老朋友在外面喝酒。”

“那帮老总们呢?”

“洗桑拿去了,我一会过去会合。有开车去学校吗?”走时,他把奔驰车留给她了,担心她晚上回来不安全。

“那车太拉风,我没开。我晚上打车回去。”

“嗯,有点后悔了,真该让你一同过来,不然这晚上我们可以一块到外滩上看看江、看看灯海,上海现在的天气真好,不凉不热,顺便还能购购物。”

她心虚地直拭汗,“以后吧!”

“童悦,你想去哪度蜜月?”

“蜜月?”

“我很久没休息了,这次调出几天来,我们两个人一块出去玩玩。说起来,挺对不住你的,都没和你好好恋爱。”

心底某一片地方濡湿粘溺起来,“你带我去哪就去哪。少宁,你快去陪朋友吧,我该进教室了。”

“好,路上小心。”他还隔着电波送来一个吻。

她握着手机傻傻地笑了。

是这样吗?上帝关上一扇门,必然会替你打开一扇窗。

有泪水在眼中滚动,没有遗憾了,是不是?

“对不起,我走错门了。”冷不丁,门被人推开,是叶少宁对面的男人,震愕地看着她,把门又带上了。

她拭去眼中的泪水,拉开门,那人还站在外面。

“这里应该是男洗手间。”男人像站在法庭上,严肃地对童悦申明。

童悦回头看看,佯装恍然大悟,“啊,是真的哎!你请方便吧!”心里面那个汗呀!

趁男人僵住的时候,她飞快地朝外瞟了一眼,拍拍心口,有惊无险,叶少宁已走了。

“哥,快走!”她一进门,就催促着彦杰。

“你慌什么?”

“我走错洗手间了,碰到一个男人,窘死了。”

彦杰默然。

叶少宁心情愉悦地抬起头,挑挑眉,“谁惹华律师不开心了,脸板成这样?”

“这什么会员制俱乐部,怎么什么人都进来?刚刚有个女人呆在男洗手间里好一会,不识英文,难道图标也不认识?”

“这种好事可不是谁都能遇到,你应该感到幸运。”他打趣道。

几年不见,华烨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正经八百。他和陶涛离婚六年了,似乎还没缓过来。一个晚上,他都没笑过。

想起华烨与陶涛的那场婚姻,叶少宁只能是叹息,再叹息。

华烨耸耸肩,“我敬谢不悔。”

华烨以前在青台开律师事务所,离婚后,把事务所搬到了上海,现在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曾是泰华的法律顾问,叶少宁和他很熟。后来因为陶涛,两人的关系有点情敌的倾向。

现在化敌成友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那边老总们在催了,两人一同出来。桑拿房也在大厦内,叶少宁把华烨送下楼。

大厦外还有不少游客在转悠,两人正走着,人行道上有个女孩在玩滑轮的女孩,越来越快,她把握不住速度,尖叫着就那么向两人撞过来。

叶少宁眼疾手快,稳稳地握住她挥个不停的手臂。

女孩一身宽松休闲的运动装,头戴棒球帽,劫后余惊地冲叶少宁吐了吐舌头,很美式的耸耸肩,“谢啦!”说完,踩着滑轮扬长而去。

叶少宁心狠狠地咯了一下,那乌黑灵动的眼眸、那笑起来浅浅的像米粒般的酒窝,吐舌头时的俏皮,活脱脱就是大学刚毕业时的陶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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