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辣子瞟她一眼,背起背篓就往镇上走去。
“大叔慢走啊,我会帮你关门的。”苏柳摆摆手,看着宁辣子的背影,心道,这大叔看着面冷,却也是个心热的。

低头看着怀中这一贯钱,苏柳眼睛闪亮亮的,抿紧唇打定了主意,这回可不能再乱花了,搬出苏家的事迫在眉睫,总得要有个银子傍身。

从宁辣子家出来后,苏柳就跑到了村子里的杂货铺,铺子的主人,就是那号称俏寡妇的平氏正坐在门口嗑瓜子,见苏柳来了,先是一怔,然后堆起了笑脸站起来。

“这不是苏家姑娘么,可是来打酱油的?”

苏柳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平氏,她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挽了个发髻,插着两支银簪子,耳朵还缀着两只珍珠耳环,穿着玫红的衣裙,勒得腰肢细细的,再看她的眉眼,尽带着一丝妩媚。

难怪勾得村里的男人神魂颠倒的,果是风韵犹存的,比起粗鄙的村妇倒是多了几分姿色和雅意。

这般年轻,带着个儿子,孤儿寡母的就这么守着一间杂货铺子过活,却没有半点窘迫,可见也有几分手段的。

“平嫂子,我来买几个鸡蛋。”苏柳笑着上前。

平氏微愣,她这铺子平氏也有人在这磕叨,她也不止一次听到这苏柳的传言,都说她剁了手指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果是真的,瞧这落落大方地笑着,哪是从前那个阴郁不愿抬头的卑微六指儿?

“买鸡蛋啊,来来,挑。”顾客上门,没有往外赶的理,平氏忙的让开身子,将苏柳领到一筐鸡蛋跟前,又问:“你们家也养了两三只母**,咋就来买鸡蛋了?”

农户人家,哪有不养鸡的,除非真的是穷得揭不开锅,买鸡种的钱都没有的人家,苏家却不是,在大坳村里也算薄有家底的,好歹苏家老大在城里干着活计呢!

苏柳本想说不是自己吃的,脑瓜子一转,就苦笑道:“平嫂子说笑了,我们家的鸡蛋哪是我能吃的,前儿我娘又被打破了头……不过是偷偷给她补补身子罢了。”

平氏嗑瓜子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一丝怜惜,苏家老大怎么对陈氏的,在大坳村里都不是私密事了,连带着她生的闺女都比那后头生的不如呢,瞧这一身就知道了。

苏家二闺女她也常见,衣裳都是好的,哪像这个,瞧这补丁打的,哎,都是可怜人。

苏柳没有错过她那一丝怜惜,心里微喜,又故作凄苦道:“常言道,子不言父过,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求嫂子你别说出去,心里清楚就好,我给嫂子行礼了。”说着就要行礼。

“哎哟,瞧你这孩子,都说你长出息了,果是真的。你孝顺你娘,这是对的,就是说出去也只有夸你的,偏你还不让说。”平氏忙拦着她。

苏柳立即作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来,说道:“平嫂子,你可千万别,回头我们娘仨又要受罪了,这可就不是没饭吃的……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副说错了话而惶然捂嘴的样子。

平氏可是听到了,此时,苏柳肚子里又咕噜的一声响,她登时了然,这苏家也太过了些。

“平嫂子,我就挑这几个鸡蛋了,你给算算多少个钱。”苏柳忙的岔开话题,指了指篮子里头的鸡蛋。

平嫂子数了数,八个鸡蛋,本该六文钱的,便道:“你就给五文钱吧。”

苏柳哎了一声,从腰间拿出几个钱数了又数,交给平氏,又道:“平嫂子,这几个钱我是偷偷儿攒下来的,你能不能别说出去,我来这买蛋了,不然我阿奶怕是会说我偷银子的。”

“得,你就是来帮我洗了酱油瓮挣的。”平氏一指屋前晒着的瓮缸了道。

“那我谢过嫂子了。”苏柳笑眯眯的,屈了屈膝盖。

“哎。”平氏挥了一下手,又想起什么,从篮子上抓了一把糖,塞到她手里道:“和你妹吃,别让那银蛋头给瞅见了。”

苏柳一怔,随即露出一记真诚的笑容:“谢谢嫂子。”

她是真诚的多谢,虽然早前也是利用成分,作了一出苦情戏,想借平氏的口宣扬出去,可人家,却是真同情的。

平氏见她走远,不由摇了摇头,道:“真是可怜见的,也忒命运多舛了。”这日之后,在平氏有意无意地的宣扬之下,苏家虐待长媳,刻薄长孙女疼宠二房的名声,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苏柳揣着手中的八枚鸡蛋来到里正家门口,有些忐忑踌躇。

里正掌管着户口,纳税田地房产的事儿,大坳村这边的里正姓赵,人有些精明,却也不是大奸之人。

这几枚鸡蛋,也不知能不能敲开赵里正的家门,苏柳看一眼眼前朱红色的大门,真是豪宅。

再容不得多想,她还是握着那铜环敲响了门,一个老头打开门,眯着眼睛看了苏柳一眼:“你找谁?”

“大爷,我是大坳村的,找赵里正大人有些事儿呢。”苏柳堆满了笑。

那老头拧着眉,见苏柳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本不想应,可看到苏柳那讨好的眼神,便道:“等一会。”

老头关上了门,等了好一会,才又重新打开了,说道:“进来吧。”

苏柳进了门,也不敢四处乱看,可眼角余光还是将这豪宅的景色收在眼里,虽然不是那些大宅子那般有花园什么的,可收拾得很是整齐,比起一般的农家院,可要精致多了。

进了一道院门,视野变得开阔,四间齐开的青砖黛瓦房,虽称不上雕梁画栋,却算是村里最气派的了,到底周正亮堂啊。

怪道人人都想当官,瞧这气派的,哪是一辈子种田的村民当得的?

“就是你找我?咦,你不是苏家那个六指丫头么?来这做什么?”就在苏柳沉思着,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站在正屋跟前,穿着一套灰色长儒衫,蓄了两道胡子,正打量着苏柳。

这便是那赵里正了,苏柳眨巴着眼,忙的上前,躬了一下身恭敬地道:“赵里正大人安好,苏柳冒昧前来打扰了。”

赵里正一愣,什么时候,这丫头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他也没多想,将苏柳叫进屋,看到苏柳奉上几枚鸡蛋,不由更诧异,问:“这是何故?”

“里正大人,这是我孝敬您的。”苏柳笑了笑,道:“今日前来,是想问一问里正,北坳子那间丢空的屋子能卖吗?我想买了那间鬼屋。”

“我想买鬼屋。”苏柳的声音在屋里荡漾开去,赵里正一口茶水给喷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赵里正震惊地看着苏柳,他没听错吧?买鬼屋,北坳子那间?

“里正大人,我知道这有些匪夷所思,只不知那个屋子要多少银子?烦请你说个数。”

苏柳的表情很认真,让人看不出她在开玩笑,赵里正皱了一下眉,道:“那屋子大家都知道是鬼屋,常年闹鬼的,你还敢?去去,你一个小孩子净胡闹,你家里头的大人知道吗?”

“里正大人。”苏柳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

“你这是干什么?”赵里正吓得跳起来。

“求里正大人给我作主。”苏柳说罢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

赵里正头痛不已,说道:“你有话好说,弄这一出是作什么?”

苏柳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泪水涟涟,看上去好不可怜,泣声道:“里正大人想必也知道我这身世,自小就是个不招人疼的,旁人也就罢了,我也不怪,可我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些亲人,哪一个当过我是亲人?他们只恨在我出生的时候没淹死在尿桶里,留我至今连累家人。”

“胡说。”赵里正不认同地拧起双眉,苏家的事他也知道一二,但虎毒不食子,哪家没有吵吵闹闹,打骂子女的,哪就有她说的那么严重?

“到底是嫡亲的家人,可能对你没那么好,哪就到了要淹死你的地步,这么多年,你不也是长大了?小孩子家家,和家里闹了脾气就跑,这像什么话?还不快快回去。”

“里正大人,但凡他们对我有一丝好,我又如何会造谣说他们的不是?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苏柳伸出自己的左手。

赵里正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那被剁了手指的疤痕上,有些讪讪,声调软了软,道:“那和你买鬼屋有什么干系?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想一个人住那不成?”

苏柳的眼睛亮了亮,说道:“所以我求里正大人替我做主,不瞒大人,我娘有意和我爹和离,我姐妹二人肯定是要跟着我娘的,一旦离了苏家,又和舅舅家翻了脸,我们娘仨没个落脚的地方,要怎么活下去?”

“什么?和离?”赵里正又震惊了,这可真是比买鬼屋匪夷所思的,如今的男人有几个不是打骂老婆的,听过休妻的,倒真没听过和离的。

苏柳一条条的说着苏长生的恶行,末了抹着眼泪道:“里正大人,我们只想像个人似的活着,而不是连狗都不如。”

她说到这没有做戏的成分,毕竟她所说的,都是真的,苏长生是真的这么狠,她们娘仨,也确实只是个出气筒,多出来的。

赵里正有些愕然,可他到底是古人,思想里根深蒂固的认为,男人都是这样的,这又不是鲜见的事,苏柳这么一着,反而有撺掇父母和离的影子在呢!

“你既也知道单凭你们娘们几个出来单过不易,还敢有这种念头,还不如回去劝劝你娘,忍一忍就过去了。”

苏柳冷笑,忍一忍?都忍了十几年了,够了。

“只怕忍不到云开的那天,我娘就已经被欺辱死了,里正大人认为,我姐妹二人日后嫁了,我娘的日子会好过点?不,没我姐妹护着,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苏柳冷冷地道。

“胡闹,他们还敢杀人不成?回头我着人让你家阿爷过来,劝一劝他便是。”赵里正眼一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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