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扶着陈氏走出正屋,刚想向西屋的方向走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喝。
“你给我站着。”

是苏长生的声音,苏柳很想听而不闻,偏偏陈氏已经停了下来,没等他们转过身,苏长生就腾腾地冲了过来。

“你,你这贱丫头刚刚在说的什么?”苏长生指着苏柳的鼻子骂:“反了你了,啊,翅膀硬了,敢教训老子?老子一天不打你,你就上房揭瓦了啊?”

话音没落,苏长生的脚就踹了过来,骂道:“老子揍死你这不祥的妖物,什么?老子也是你能教训的,老子纳几房你有啥资格说话。”

苏柳冷不提防,瘦弱的身板一下子就被踹倒在地,可没等苏长生的第二脚落下,陈氏就扑在了她的身上,以身子挡着了苏长生的暴行。

“别打了,我求你别打了,呜呜。”陈氏死死地抱着苏柳,嚎哭着大叫:“她身上有伤啊,我求求你,别打了啊。”

“下作的贱货,敢教训老子。”

“贱货生贱女。”

“早就该摁死在尿桶粪池里。”

苏长生一边骂一边踹,哪怕是隔着陈氏,苏柳也能感觉到那下脚的力度,每一下都那么重,不由握紧了双拳。

她被陈氏护着只露出一张脸,正好能看见上方,双眼死死地瞪着苏长生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还有一旁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们母女仨被殴打却袖手旁观的周氏母女。

总有一天,今天所遭的罪总会还回去,总要让他们跪在脚边乞求,苏柳咬着牙,眼中迸射出光凌厉的暗芒。

“你……”苏长生抬起脚,触及苏柳那双眼,喉头一哽,后背竟然有些发寒,一瞬间也忘了下脚。

似是累了一样,苏长生有些讪讪地放下脚,恶狠狠地道:“一会再收拾你们。”话毕,就向东屋走去。

“春桃,你爹该是累了,去给你爹煮壶茶来。”周氏见了,腰身一扭,忙的跟了上去。

“哎。”

院子一下子走了个干净,陈氏这才抬起身子,也不顾得自己,只忙着看苏柳:“六儿,有没有事,可是哪里伤着了?”

苏柳摇摇头,眼角余光扫到正屋的布帘子一动,看过去,却是苏金风抓着一边帘子,见她看过来,哼了一声,撇撇嘴放下帘子。

不是受命来探消息的,就是来看热闹的,却是看着她们被打,没有拦一下,也没吭一声,而这里的动静这么大,正屋里头,也没有发一声。

苏柳冷冷地笑。

“姐,你的手。”苏小指着苏柳的手尖叫起来。

苏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那只跺了手指的左手,发黄的绷带渗出血来,看来是压着伤口了。

“天啊,这可怎么办?”陈氏也见到了,也跟着叫了起来:“小小,快,快去拿草木灰,我的儿,呜呜。”

陈氏小心地捧着苏柳的手,无助地哭起来,而苏柳看着那暗红的血色,唇则抿成了一条直线。

苏家,她一定要带着陈氏和小小脱离,否则,指不定没出头,就被苏长生这暴男打死了,更别想有出头的一天了。

拆开被血水渗透了的绷带,苏柳看到了左手拇指边上的伤口,几乎是被齐根跺掉的,现在隐隐已经成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可惜的是,如今血肉模糊。

陈氏一边哭,一边散些草木灰止血,嘴里一直喃喃地说着什么。

牛郎中当初也留下了伤药,只是已经见底了,止住了血,把伤药上了,再用棉布包着,那卷发黄的绷带早就被苏小拿去洗了,正在火边上烘着呢。

“你爹他,怎么就这么狠心,你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就这么狠心?”陈氏看着苏柳的粽子手,悲从心来,伏在她的膝盖上又哭了起来。

苏柳低下头,陈氏不过三十岁,正是如花的年龄,可是她的鬓角,竟然有了些许灰白的发,发丝凌乱。

再看她那身靛蓝的布衣,大大的脚印清晰可见,苏柳不发一言地伸手去拍打。

“到如今,你还认为他是我爹么?他算是哪门子的爹?”

陈氏的哭声一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苏柳:“六儿……”

苏柳的脸十分平静,看进陈氏的眼,淡淡地说道:“若是从前我还盼着他能多看我一眼,盼着这家人对我也是有情的,那如今,是死心了。娘,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们,从来就没当过咱们是亲人。”

陈氏动了动嘴角,一双眼透出绝望来。

“娘,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家,我们能活得更好,我们不需要爹,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亲人,不需要。”苏柳握起她的手,期望地看着她,欣欣地道:“离开苏家,我能让你和小小活得像个人,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陈氏眼中燃起一丝丝的光彩,苏柳都几乎以为她会点头,可惜的是,那一丝期待很快就消弭下去。

“不,不能的,六儿,没家的人就是没根的浮萍,离开了苏家,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得下去,你和小小,以后怎么嫁人?”陈氏吸着鼻子,强笑着摸着苏柳的头发,说道:“六儿,你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小小也十一岁,再忍忍,娘替你们找个好人家,再忍忍,嗯?”

“娘……”苏柳很是失望。

“好孩子,忍一忍就过去了,娘已经托你大嫂子寻人的,哪怕现在嫁了,也好些,你忍着点,啊?”陈氏抹掉眼泪,她笑看着苏柳的脸道:“我的六儿,是个漂亮善良的姑娘呢,一定能寻个好亲事好人家的,会苦尽甘来的。”

苏柳咬起了唇,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真的有股冲动去拿把斧头来将这包子娘的脑瓜子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嫁人,难道就这么容易么,先不提她有不祥的名声在外,这家里又是这样,想要嫁个顺心意的人家,谈何容易?

旁的不说,她和苏小嫁了,陈氏呢?没她们姐俩护着,恐怕日子过得更艰难。

而让苏柳无法忍受的是,直到现在,陈氏还没认清现实,还天真的以为苏家,是能庇护她们娘仨的港湾。

苏家请何八仙到家里的事很快就在大坳村传了个遍,谁都在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而有好八卦的,将打听来的一说,众人不胜唏嘘。

“生着这么个讨债的,真是前世不修了,要我说,这货早就该摁死在尿桶了,还连累邻里街坊了。”和苏家不对盘的哼道。

“何八仙也是糊掐的吧,说白了,就是图那两个钱。”

“我看未必,你看这苏家老二,接二连三的亲事都说不成,有这鬼怪镇着也不是奇事。”

“按我说啊,谁家敢把闺女嫁过来哟,先不说旁的,就有这么不祥人在,这心疼闺女的,都不会嫁,谁知道会不会被克死。”

“哎,那你说,苏六是不是真个鬼上身了?”

“我瞧这事神乎,自打苏六将那手指跺了以后,这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要是被附身了,也说不定,只是,不该是恶鬼呀,看着倒不像。”

“嗨,谁知道呢,装的倒是像。”

“别说了,来了来了。”

小河边,几个媳妇婶子一边洗着衣裳,一边叨着近来的八卦事儿,有眼尖的瞧见苏柳和苏小两人抱着木盆来了,忙的喊了一声。

“苏小,来洗裳了?”有个婶子甩了甩袖子的水,笑呵呵地叫。

“对啊,今儿个天气可真差,一来就听到狗在乱吠。”苏小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这狗最是讨厌了,是又吠,不是又吠,不分青红皂白的,真真是可恶。莲花婶子,你说是不是?”

年轻媳妇婶子的声音粗昂,她们刚刚聊的早就传得远远的,苏柳和苏小走近了,听了个正着,苏小又向来是那牙尖嘴利的,自然不会像只鹌鹑似的不作声。

那几人听了有些讪讪,年轻一些的媳妇子就是臊得脸都有些红了,再看苏柳,只见她站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一根捶衣服的木槌不发一言,只清冷冷地看着她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那叫莲花婶子的碰着苏柳的眼神,感觉脸一阵火辣,眼前的苏柳还是从前的苏柳,可是气势,却是提升了一个层次不止,在她跟前,好像自惭形秽似的。

“家里还熬着丫头的粥,你们洗着,我先家去了。”莲花婶子抱起木盆,逃也似的走了,有两个年轻的,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溪边很快就剩下两个年纪大些的婶子,苏柳认得,就是和他们苏家不对盘的,从前也没少辱骂她。

那个胖乎乎的长得特黑实的婶子,就是一开始说该把苏柳摁死在尿桶里的,见苏柳看过来,不由哼了一声,对身边的那个婶子说道:“我也家去了,省得和不祥人待久了,倒霉。”

“哎哟,何家的你可真要快快家去呢,才儿我们来的时候,就见桂花他爹去后街了呢,杂货铺的门都好像关上了。”苏小冷笑一声。

那叫何婶子的一听,脸色都变了,骂了一声那死人,然后狠狠地瞪了苏小一眼,连走带跑的飞快走了。

后街倒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让她脸色大变,而是有个风骚无比开着杂货铺的俏寡妇平氏。

“哼,一班多嘴多舌的碎嘴货。”苏小冲着那些婶子的后背扬了扬拳头,一脸的愤愤不平。

转过身来,见苏柳撑着下巴看着溪水发呆,便小心翼翼地道:“姐,你别放在心上,那些人啥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柳收回视线,看她一眼,笑道:“傻丫头,你当我是傻的,会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过去这么些年都过来了,这都死过一回,还看不开么?倒是你,白和她们争那闲气。”

苏小吁了一口气,卷起衣袖说道:“那你在想啥这么出神儿?”

苏柳看着她麻利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瘦瘦的手臂,将浸了水的木盆捧上来,再用木槌捶打,便道:“我在想,要怎么做,娘才会答应离开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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