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步开着车离开沉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乡下的夜格外的黑,天上的星星倒是密密麻麻的亮着。
车开到小江镇的时候,四周也已经是一片漆黑,镇上没什么夜生活,镇中心广场有人唱露天卡拉ok,不过到了九点也都收了。

林城步把车停在了空荡荡的路边,点了一根烟。

有点儿像做梦,我是你的男朋友,还有那个吻。

还有之后那一顿话虽然不多但平安无事的一顿饭,蛋糕不好吃,太甜,大头话很多,一直边吃边说,可一切都舒服。

吃完饭元午也没怎么说过话,林城步也就不说了,把大头拎回他家船上去了之后,林城步就一直跟元午一块儿坐在船尾。

元午说你该回去了,他就开了车出来了。

跟做梦似的。

林城步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小江镇像一座荒镇一样安静,让人觉得往前走,穿过静谧与黑暗,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他在这个世界里跟元午打了一架亲了一口吃了一顿,回到另一个世界,就会梦醒了一样回到现实。

有点儿不情愿呢。

林城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烟掐了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开到市郊的时候他把车随便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了,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到了没啊?”

“到建材市场东门了,”江承宇大概是叼着烟,含混不清地说,“你在哪儿啊?”

“你就在东门等我吧,我走过去,两分钟。”林城步说。

他出来之前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让开车过来接他,江承宇那会儿正在酒吧,还挺不情愿的,林城步感觉大概自己又破坏了他约炮前奏。

“气色不错啊。”上了车之后江承宇看着他笑着说了一句。

“是么。”林城步往车窗上瞅了瞅,也看不出自己脸色。

“喝了多少啊?还要我接。”江承宇把车掉了头往市里开过去。

“两瓶啤酒。”林城步说。

“我操,”江承宇乐了,“大老远的叫我过来就喝了两瓶啊?味儿都没尝出来呢吧。”

“耽误你正事儿了吧?”林城步斜了他一眼。

“没,”江承宇说,“你整天元午长元午短的我听得都没什么心情干正事儿了。”

“我长长短短也没上你跟前儿念叨啊,”林城步靠到车座上,“这锅也让我背啊?”

江承宇笑了笑:“今儿生日过得怎么样?”

“还成。”林城步想想这一晚上,心情突然非常好,感觉自己的确应该是气色不错。

“你下月生日可以跟我过了吧?”江承宇问,“反正元午那儿你已经过完了,你也不敢跟他说你又过一次。”

“我不跟你单独过。”林城步说。

“我说了要跟你单独过么?说真的我还真挺烦跟你单独待着的,难伺候,”江承宇啧了一声,“叫上杨辉他们那帮玩一玩吧。”

“好。”林城步笑笑。

江承宇把他送到了楼下,他下车的时候江承宇叫住了他:“我提醒你一下。”

“什么?”林城步看着他。

“感觉你今天情绪有点儿好过头了,估计是干了点儿什么,”江承宇说,“他如果有一天不是这状态了……你当心别把事儿搞砸了。”

林城步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江承宇的话说得没错,这也是他一晚上包裹在兴奋和愉快里的那一丝不安的来源。

元午虽然不能说是失忆,但那些过去他的确是“不记得”了。

如果有一天他回到了正常的状态里,自己现在拥有的这些就全都成了未知数。

他回到家里,往沙发上一倒,盯着没开的电视愣着。

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呢?

这两天他都没去沉桥,他要上班,马上周末了事儿也多,而且好久没回去看过老爸老妈了,他得回去领死。

这两天手机一响他就会很期待,无论后果如何,他已经强行把“元午男朋友”的人设扣在了自己身上,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总还是隐隐地希望元午能接受这样设定,希望他突然搭通了某根线给自己打个电话。

不过电话响了很多次,没有一次是元午。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林城步把手机拿给元午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个手机,不知道元午把它藏起来了还是扔了。

而他还不敢打过去,怕事情太突然万一吓着了元午。

这纠结的,都赶上中国结了。

林城步挑了林慧语不在的那天回了家,老爸老妈肯定得数落他,再加上林慧语,他怕自己扛不住。

“几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果然一吃完饭,老妈就开始了,“人家家儿子好歹是娶了媳妇儿才忘了娘呢,我们家儿子可好,媳妇儿不娶了吧也能忘娘。”

“我忙。”林城步拿着电视遥控器一下下按着。

“你忙什么,你一个厨子。”老爸在一边说。

“厨子也忙啊,我得研究菜谱。”林城步笑笑。

“快得了吧,”老妈叹了口气,“别以为我们不说就是你每次瞎蒙我们成功了,其实成功率是0知道吗,贼喽知道吗。”

林城步扯扯嘴角没说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妈这个贼喽是什么。

“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挺二的,”老妈看着他,“一根筋,尽干点儿正常人不干的事儿。”

“人不神经枉少年。”林城步说。

“别欺负你爸妈书念得少!”老妈提高声音,“再说你也不是少年!这么大的脸好意思说自己还少年呢!”

林城步继续沉默。

“你天天围着那谁的事瞎转悠,我就想问你这事儿还有完没有了?”老妈开始有点儿生气。

“没。”林城步说。

“你就跟这事儿摽上了是吧?”老妈瞪着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城步说,“我又没什么别的事儿可干。”

“你打算闲多久?”老妈指着他。

“我这辈子估计都挺闲的。”林城步回答。

“你是以气死你爸和我为己任的吧?”老妈拿起杯子,把水泼到了他拖鞋上。

“妈,”林城步叹了口气,“理解万岁好吗?我没杀人没放火,除了学没怎么上好之外我挺老实的一个人,我总有些自己想去做也愿意做的事,相互理解一下呗。”

“你妈这是担心你,”老爸说,“怕你跟个瞎蛾子似的一通乱扑。”

“我又不傻。”林城步说。

“你称傻王没人敢跟你争!”老妈又指了他一下。

“据说孩子的智商主要由妈决定。”林城步笑了笑。

“别跟我耍赖!”老妈喊。

“赖就得跟自己爸妈才能耍,”林城步起来站到老妈身后,给她捏着肩,“你说我都不是少年了,随便找个人耍赖也不好意思啊。”

老妈重重叹了口气。

从老爸老妈那儿出来,林城步蹲在街边抽了两根烟。

这事儿还有完没有了?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如果元午这辈子就这样了,他该怎么办?

他喜欢元午,这喜欢里有欣赏有迷恋也有求而不得的*,混杂在一块儿他觉得还挺结实的。

只是如果元午真一辈子都这样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到底能不能撑一辈子。

可他要真的不管了,元午的存在还会有人在意吗?

想到这儿他就会一阵心疼。

一个圣父型迷弟的迷の挣扎。

回到家以后他打开了电脑,点了根烟,进了刑天的专栏。

今天的更新已经上传了,林城步没点进去看,看章节名他就知道是什么内容。

路的尽头好像没有光。

这种充满了灰暗的不像一个章节名的章节名,是刑天的小说一直以来的风格,很多时候林城步觉得这些故事的吓人之处不在于那些灵异和鬼魅,更多是来自作者本身。

你去哪儿了?

林城步叼着烟,盯着页面。

一根烟抽完之后他打开了搜索页面,输入了笑尽一杯酒几个字,在弹出来的页面里慢慢看着。

林城步感觉自己除了那本打印出来的a4纸,已经很久没这么盯着字看了,翻了没几页眼睛就有些发干,而且有些坐不住了,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脑子还晕糊糊的。

文盲的悲哀呢。

林城步起来去冰箱里拿了昨天没喝完的半罐酸奶出来喝了几口。

在屋里瞎转了几圈之后,他又坐回了电脑前,继续往后一页页翻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他只知道这个id现在是元午在用着,那么这个id也许还在别的地方能用,也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一直翻到几十页之后,林城步拿着鼠标的手终于停了一下来,往其中一条链接上点了一下。

这是个留言板,看日期已经两三年都没有新留言,似乎是一个已经废弃了的什么网站附带的,网站已经打不开了,留言板也就跟着没有人再进去。

在留言板上最新的一条留言,id是笑尽一杯酒。

下面内容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决定还是走了。

林城步盯着这句话的留言时间看了很久,正好差不多是两年前,他又往下看了看别的留言,时间比这条要早,集中在三年前。

他把脑子里的菜谱往别的地方腾了一下,留出空间思考了一下这个时间的问题。

这个留言板跟着这个网站一起停用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前,之后就没法再直接从网站进来了,要想再进来留言,估计只能直接输入留言板的地址。

这条留言就是在一年之后再进来留下的。

林城步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又把其它的留言扫了一遍,之后就感觉后脊梁有些发冷。

这是个匿名留言板,不需要注册,任何一个人输入一个id就可以留言,而每一条,包括那些用词很欢乐的留言,看上去都充满了……绝望。

就连林城步这样没好好上过学,对这方面完全没有了解的人都能马上判断出来,而且在刑天的第一个鬼故事里就提到过类似的地方,这是有自杀倾向的人群的秘密聚点。

“操。”林城步腿蹬了一下桌子,椅子往后滑开了。

他摸出烟点上了,狠狠地抽了两口。

心跳得有些不太稳,他又拿过酸奶一口气全喝光了,压压惊。

到底出了什么事?

平静一些之后,林城步又拖着椅子坐到了电脑前,想再往前翻翻,看看还有没有笑尽一杯酒的的留言,但他发现留言板一共只能保存最近的5页。

连留言板都做得这么绝望,直接抹掉了之前存在过的那些人。

不知生死。

林城步一夜都没有睡好,梦里全是元午,没有笑容地坐在船尾看着水面。

这场景一个晚上把他吓醒了好几回。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跟没睡似的。

今天他不上班,飞快地洗漱完了之后他就出了门,他要去沉桥。

看到了那个留言板之后他突然就想待在元午身边,不用说话,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交流,只要能看到元午就行。

路过楼下小菜市的时候他跑进去跟一帮抢早菜的老太太一块儿抢了一堆新鲜的菜和肉,还有水果,然后又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一堆点心,再拎着急匆匆地上了车。

车出了市区之后限速80,他一直压着80开着,接近小江镇了才慢了下来。

这边空气变得好了起来,林城步关掉了空调,打开了车窗。

好好地吸了几口鲜空气之后,他扔在副驾上的手机响了。

扫了一眼他就迅速把车靠边停下,一把抓过了手机接起了电话:“大头?”

“我是大头的妈妈,”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女声,“你是不是小午的朋友啊?”

林城步愣了愣马上回答:“是,我是!”

大头的妈妈?他在一片茫然之中突然感觉到了害怕:“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大头妈妈是个直爽的农村妇女,说话完全没有拐弯和委婉,声音还很大:“他天没亮的时候跳河啦!”

这大着嗓门的一句话就像炸雷一样把林城步从车座上震地跳了起来,脑袋撞在了车顶上,他吼了一声:“什么?!”

“没有死!你过来看一下吧,现在人没有事!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头妈妈喊着说。

“好的好的!好好好好好……”林城步一连串地也喊着,挂了档就往沉桥那边开,“他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在睡觉!睡着了!”大头妈妈回答。

“好的好的,谢谢您,我马上到,我现在就在小江镇。”林城步一句话说完咬了三次舌头。

挂了电话之后他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眼前也是各种混乱,不得不再次把车停在路边,扯了几张湿纸巾在脸上擦了擦,让自己镇定下来。

跳了河?

跳河?

元午那么怕水的人居然去跳河?

但是现在人没事。

人没事。

还睡着了。

他是怎么能在跳完河了之后就睡着了的!

到底是跳河还是游泳啊!

定了定神之后,林城步拿过手机给江承宇打了个电话。

“这大清早的,”江承宇很吃惊,“我刚要睡呢,有事儿?”

“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吧,”林城步说,“刚我接了元午邻居的电话,说什么他跳河了,我现在马上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儿,你这两天别安排……”

“行知道了,”江承宇反应很快,“要帮忙你给我打电话,我随时。”

“谢谢。”林城步挂了电话。

他第一次觉得从小江镇到沉桥的路这么他妈的难开,路窄还颠,特别是过了旅游区之后那条土路,颠得他脖子都酸了。

好容易开到了老码头,车还没停好他就探出头往外盯着看。

老码头没有什么异常,看上去跟他每次过来的样子没有不同,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像是发生过什么事的迹象。

就连永远都背着葫芦在码头上玩的大头都在。

只不过大头今天没蹲着,而是一听到车响就跑了过来。

“小步哥哥!”他跑到车边喊了一声。

“大头,怎么回事儿?”林城步跳下车,蹲到他面前。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大头皱着眉,一脸焦急,“妈妈不让我过去,但是小午哥哥现在在睡觉了。”

“他一个人在船上吗?”林城步站起来就往那边跑。

“傻子叔叔在,”大头追在他身后跑,“你等等我。”

“你不要过去了,”林城步知道大头他妈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允许大头过去,“你就在这儿玩,我会过来跟你说的,听话。”

“……哦。”大头犹豫了一下,蹲在了码头边上。

林城步在各种船和板子之间连跑带蹦地跑到了元午的船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船头的傻子。

“傻子大哥,”他放轻了声音,“还记得我吧?我林城步,那天光身子那个……”

傻子点点头,指了指船舱,又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他睡着了?”林城步走到舱门边,不敢推门,只是凑到门缝那儿往里看着。

元午躺在船舱里,身上盖了条小毛毯,裹得紧紧的。

林城步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湿的。

他心里有点儿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心元午现在的状态,但元午睡着,他又没办法问,只能回过头小声地问傻子:“这怎么回事儿?”

傻子看着他,做了个跳水的动作,然后就没法表达了。

他站起来,跳到了旁边的船上,冲林城步招了招手,林城步跟着他跳了过去。

傻子往网箱那边指了指,然后顺着交错在一起的船往那边走了过去。

林城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到了网箱旁边。

守网箱的两个工人正端了饭在吃面条,一看到他们,就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指了指林城步:“你是他朋友吧?哎你来得挺快啊。”

“他怎么回事?”林城步赶紧问。

“哎我也不知道,说不清,不知道他是要干嘛,我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就算是要死,也没见过这样死的。”工人啧啧啧的一脸感慨。

“他干嘛了?”林城步追问。

“从船上直接就跳水里了,一直不上来,傻子看着不对劲就下去了!这么好水性的下去都没把他弄上来!”工人有些激动,挥着手半喊着,“我就赶紧也下去了,一看,他手抓着一把水草不松手!拉都拉不开!我用刀把水草割断了才把他弄上来的!我要没带刀他就完了!我回船上拿刀再下去他肯定得呛!一口气不合适就得死!你说他这是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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