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澜国的风云诡谲只在临澜国,瑾诺安插在临澜的商户被皇帝拔掉之后,消息已多有不便,所以瑾诺对许多事并不能确定,只能凭着一些细小的痕迹去推测。
而做这件事,最拿手的人其实是齐倾墨,可是齐倾墨这些天并不在宫中,而是守墓的任老头那里。

一来是欧珍雨时不时的进宫给她找事儿,倒不是怕那丫头,齐倾墨怕过谁?只是嫌她呱噪,懒得搭理,她躲在宫外就眼不见为净。二来,瑾诺看着自己时总是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齐倾墨不想左右他的想法,便干脆来了外边,让瑾诺也好眼不见为静。

瑾诺这些日子碎事缠身,头晕脑涨,好不容易觊了个空儿,带着叶凌奚去看齐倾墨。

远远便瞧着她坐在一片青草地里,身边飞着几只不怕事的蝴蝶,脚边是那只越来越胖的白猫儿,圆滚滚的在草地上翻来滚去扑蝴蝶,任老头正用竹篾编着一只竹蝴蝶,齐倾墨看得津津有味。

瑾诺笑了笑走过去,叶凌奚刚想叫“倾墨姐姐”却被瑾诺“嘘”的一声拦住,这个距离正好听到齐倾墨与任老头儿的话,而那些话让瑾诺心中升起迷茫。

“公主你这么久不回宫,国主该着急了。”任老头粗糙的大手一边翻动着竹蝴蝶,一边对正逗猫儿玩的齐倾墨说。

齐倾墨只依然挠着猫的脑袋,说:“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任爷爷你就不要总是赶我走了。”

“老奴巴不得公主天天住在这里,哪里舍得赶公主走?公主是不是有心思,不妨对老奴说说?”

“算不得什么心思,只是有些无奈罢了。”

“怎么无奈了?”

“任爷爷,如果你是我,现在临澜国就要攻打宣遥国了,你会怎么办?”齐倾墨问道。

任老头放下竹蝴蝶,叹了一口气,悲悯地看着齐倾墨,像极了年长的前辈的神色,充满着疼爱和珍惜:“临澜国是你长大的地方,有你心爱的男子,更何况那男子的身份还如此特别。而宣遥国,这是你娘亲和父亲共同治理过的国家,是他们留给你的。这种选择对你来说,也太残忍了些,所以傻公主,此事你当告诉国主,由他们去操心就好了。”

“瑾诺不必我告诉他也知道,所以我才离皇宫远远的,免得他看到我又乱了主意。”齐倾墨知道瑾诺那般聪明的人,早就看出端倪了,只是顾着自己不好说明,于是自己索性离开,他倒也好放开手脚了。

“那公主还在担心什么呢?国主自幼天资聪颖,悲天悯人,又疼爱百姓,一定知道怎么做的。”任老头揽过齐倾墨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拍着她的肩膀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歌声传得远而长,连齐倾墨怀里的白猫都惬意的迷上了眼睛。

柳安之端着药走出来,一身白衣永远干净无垢,悠然出众,坐在两人旁边“嘁”了一声:“她放不下的东西那么多,装得累死了,任爷爷你也别劝了,我劝了她这么些年,也没见她醒悟过。”

任老头哈哈一笑:“公主重情,跟她母亲一样。”

“情深不寿。”柳安之习惯性泼冷水,可是冷水一泼出来,他立即就变了脸色,慌忙无措地望着齐倾墨,全是悲伤的模样。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过刚易折,我全占了。”齐倾墨却放得开,释然一笑。

“公主与柳公子此话何意?”任老头感觉到些异样,讶异地望着二人。

齐倾墨喝完药含了糖,举起猫儿蹭了蹭它的鼻子,笑道:“没什么,柳安之担心我的身体罢了。”

……

瑾诺站立了半晌,最后却拉着叶凌奚往回走。

“哥,咱们不是去看倾墨姐姐的吗?”叶凌奚不解地望着瑾诺。

“不必看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瑾诺理了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说道。

“可是她不是说……”叶凌奚明明听到倾墨姐姐不想回宫。

“她会的。”瑾诺怅惘一声,走到老国主的墓碑前,久久不语。

就如瑾诺所言,齐倾墨第二天就回了宫,虽然依旧是整日在无忧宫里逗猫养花,那只白猫已经胖得不像样子,圆得像个球儿一样,肉乎乎的身子乌溜溜的眼睛,越看越喜人,叶凌奚给猫儿取了个名字,叫球球,倒真是贴切得很。而那盆凌月花也越开越盛,分出了几株枝丫,鹅黄色的花朵温暖可人。

清儿明儿走了之后,宫里头又多添了两个丫头,却比清儿明儿谨慎了许多,不敢与齐倾墨随意开玩笑嬉闹,似乎齐倾墨也不再爱多说话,虽成日挂着淡淡的笑意,可那笑意总是不达眼底,除了偶尔与叶凌奚在一起时有所放松外,她更多的是选择缄默,所以无忧宫又更加冷清了很多,时不时的几声猫叫,只是平凭寂寥。

这座精美奢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宫殿,犹如最后的避世之所,齐倾墨努力地把自己往里面蜷缩,背对着尘世的纷纷扰扰。

这一日齐倾墨照例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随意披着件外衣就开抬找球球,本来是松散着的性子找着,却翻遍了整个无忧宫都没有找到,平日里这个时候球球已经跳到自己身上撒欢蹭脸了,可今日连影子都没见着。

一屋子人开始四处寻找,齐倾墨急得火烧火燎,顾不得穿衣服就在宫内到处找了起来,慌乱中甚至跌了几跤,也顾不得手中蹭破的皮,拉着柳安之和叶凌奚到处唤着“球球”,披头散发。

“姐姐?”叶凌奚与齐倾墨柳安之分头寻找,一路沿着宫里找了个圈没看见球球的影子,却在一处枯草丛旁边发现齐倾墨正呆立着一动不动。

“齐倾墨,你怎么了?”柳安之也到了,看着不对劲的齐倾墨直觉不好。

叶凌奚走上前几步,本想看看齐倾墨是怎么了,却发现地上一滩血肉模糊的动物尸体,整个皮毛已经被剥去扔在一边,鲜血淋漓的血肉暴晒在太阳底下,只留下了脑袋上的毛发,白耸耸的猫毛上擦着暗红干涸的血迹,原本乌溜溜的眼睛凸起,惊恐绝望的表情直击人心。

前一天还那样鲜活的生命,还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喵喵叫着的球球,用这样令人发指的手段

被人凌虐至死。

“啊——”叶凌奚尖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转身扑倒在瑾诺的怀里哇哇大哭。

“别看,齐倾墨,你别看!”柳安之挡在齐倾墨面前,不让她直直望着球球血肉模糊的尸体,该是多残忍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而齐倾墨此时的内心,又该有多痛?

齐倾墨伸手推开柳安之,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肉,唇线紧抿,不说一句话,可任谁都听得见她内心的嘶吼。

“将球球与清儿明儿埋在一处。”齐倾墨喑哑的嗓音似被砂石磨砺过,然后她转身与瑾诺擦肩而过。

瑾诺拉住她的手腕,声音沉重:“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齐倾墨转头望着他:“你知道我要什么样的交代吗?”

“知道。”

“不,你不知道。”

瑾诺以为齐倾墨只是想杀了欧珍雨以解心头之恨,但齐倾墨如今心头的怒火又岂是死一个欧珍雨就可以熄灭的?没有欧家人在她背后撑腰,区区一个欧珍雨敢潜进皇宫杀了她身边的侍女和宠物?

可是齐倾墨也知道,宣遥国兵力羸弱,仅靠着欧家一脉在支撑,若欧家有事,整个宣遥国便如待宰羊羔任人鱼肉,小小的一个欧珍雨算得了什么?欧家才是正主。

所以齐倾墨说,瑾诺,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样的交代,因为这交代,你做为一国之主给不起。

但齐倾墨并不怪瑾诺,他是国主,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天下苍生,而非儿女情长,甚至连他自己都要排在百姓和国家后面,他是明主,可明主向来不好做。齐倾墨不怪他,也不逼他。

她选择再忍一次,为了宣遥,为了百姓,为了她从血脉里来说,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就该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自己的子民,哪怕需要做出一些牺牲。

柳安之看着齐倾墨越见蹒跚的步伐,仰面长叹一声,直叹得人心中生疼:“我原本以为,这里真的是天堂。”

瑾诺拍着叶凌奚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始终温和的眼里不知在闪烁着怎样的心绪,许久之后才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柳安之不知道瑾诺在打算什么,甚至他也猜不到齐倾墨这般一味的忍让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一点,齐倾墨不开心,渐渐地,他萌生了带齐倾墨离开的念头。

当他把这个想法跟齐倾墨说了之后,齐倾墨只是摇头,靠在花藤架下的摇椅上,语气飘渺:“柳安之,现在我们哪里也去不了了。”

“又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为何走不得?我还不信了,这天下之大还没我们容身之所不成?”柳安之不解。

“是的,这天下之大,可除了无忧宫已没了我齐倾墨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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