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床上、地上、白振轩和白云暖的衣裳和手上都沾了那血迹,殷红触目。众人惊叫的惊叫,送水的送水,递巾的递巾,七手八脚,慌乱无措。
白云暖一边握着王丽枫的手,一边给她擦拭唇边的血迹,哭道:“长嫂,你不要急,都怪阿暖不好,阿暖答应你便是……”

王丽枫奄奄一息躺着,给了一个白云暖满足的虚弱的笑。



王丽枫呕血之后又昏迷了数日,高烧依旧不退。

白云暖在药房见到刘郎中对着火苗上“咕咚咕咚”的药罐子一筹莫展。

白云暖上前福了福身子,道:“长嫂的病就无望了吗?”

“再这么高烧不退,只怕真的回力无天了,除非……”

“除非什么?”

刘郎中摇摇头,“不可能的,那书已经失传太久,这世上只怕不会再有这书了。”

白云暖一颤,他们白家的强金阁内还缺书吗?于是便问刘郎中道:“刘大夫所言何书?能治愈长嫂的病吗?”

刘郎中点头:“少夫人所患乃是伤寒之症,只是较之一般伤寒凶猛重急,如果有医圣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指导,定能找到治疗少夫人的良方,只是这书失传已久了。”

白云暖记起前世父亲曾陪嫁了两本书,其中一本便是《伤寒杂病论》。

此书乃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张仲景所著。张仲景去世后,失去了作者的庇护,此书在晋朝便已失传,幸而有位叫王叔和的太医令在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此书,虽是断简残章,亦兴奋难耐。他利用太医令的身份,全力搜集此书的各种抄本,并最终找全了关于伤寒的部分,并加以整理,命名为《伤寒论》。

《伤寒论》著论22篇,记述了397条治法,载方113首,总计5万余字,但《伤寒杂病论》中杂病部分没了踪迹。

父亲曾说过,苟无叔和,焉有此书?

后来,父亲也不知从何处搜罗了《伤寒杂病论》的另一部分论述杂病的,至此,白家便拥有了《伤寒杂病论》的完整版。

这一世,自己尚待字闺中,那么《伤寒杂病论》应还在强金阁内才对。

白云暖这么一想,便有些喜出望外,拔腿便往芝阑馆跑去。

白玉书正在督工,工人们在整个强金阁楼上楼下忙得不亦乐乎。忽见白云暖满头大汗跑了来,白玉书一惊道:“可是你嫂嫂不好了?”

白云暖喘着粗气,摇头道:“父亲,快把《伤寒杂病论》找出来给我,对长嫂的病有用。”

白玉书道:“咱们强金阁内只有收藏了《伤寒论》,《杂病论》父亲还没有搜罗到呢!”

“《伤寒论》便够了。”

白玉书便亲自上强金阁半边暂时放书的楼上寻到了那本《伤寒论》给白云暖,白云暖得了书赶紧去找刘郎中。

白玉书在后头喊:“孤本,千万别弄坏了!”

白云暖头也不回答道:“知道了!”

原来,按照《伤寒论》上所著的药理,这伤寒之症若太过凶猛除了用药,还当配以针灸,手指头脚趾头皆都扎针放血,祛除体内湿寒之气,再辅助用药,便可痊愈。

刘郎中得了这方儿,便请示白家,白家以救人为要,顾不得男女之防,让刘郎中对王丽枫用针。只见刘郎中对王丽枫施以针灸放出来的血清淡得近乎像水,湿寒之气浓重至极可见一斑。

王丽枫的烧终是退了,只是整个人都虚脱无力,在床上又养了半月,方才渐渐有了力气。

这半月,白云暖一直在听雨轩的书房内默写《杂病论》原文。原来这一世,父亲手头上只藏了《伤寒论》一书,《杂病论》苦寻不获。而前一世,父亲陪嫁的《伤寒杂病论》上部《伤寒论》被章思颖的大儿子林琪溜进屋内淘气毁去,真娘好抢歹抢只抢救下下部《杂病论》。

章思颖以孩童无知,大人不可计较为由,将此事不了了之掩盖过去。

白云暖也只好吃哑巴亏。后来她常于病榻之上翻阅剩下的半部《杂病论》,竟然熟能生巧,墨背了下来,于是将《伤寒论》还给父亲,听父亲叨念起《杂病论》苦寻不获很是失落时,白云暖一回听雨轩,便着手默写《杂病论》。

半月时光,终将《杂病论》墨完,于是拿了手稿去献给父亲。

白玉书拿着那《杂病论》手稿惊诧不已,女儿自今年以来做了太多离奇惊艳的事,已叫他不能用常态的眼光看她了。

当即将手稿教给温诗任,组织了府里会识字的小厮开始誊抄,又与《伤寒论》合并成一本。

一日,父亲让婆子到听雨轩传话,请白云暖过去兰庭一趟。

到了兰庭,只见父亲母亲端坐厅上,真娘立在母亲身后。

父亲笑眯眯扬着手里的蓝皮书,上面赫然“伤寒杂病论”的字样,道:“阿暖,这书终于是完满了。”

白云暖接过那书,欣喜地抚摸着。

母亲道:“你父亲说了,等你将来出嫁时,就将这本书做你的陪嫁。”

白云暖一颤,旋即哑然失笑。竟然又是以书陪嫁,便故意玩笑道:“就这叠薄薄的纸张做陪嫁,是咱白家寒酸,还是父亲母亲小气呀!”

白玉书扬着手指指了指白云暖,摇头笑道:“你别小看这书,就那半本《伤寒论》,父亲我花了十万两收购钱。前年,永定州官员得知强金阁内藏有此书,欲出二十万两银子买此书,我都没有答应。要不是说你是我的宝贝女儿,父亲我如何舍得让这绝世好书离开白家?”

白云暖当即愣住,内心的震动硕大无朋。



王丽枫病中,王家人来探望过几次,见其昏迷不醒,只道是不行了,便也只能哭哭啼啼离去。

听闻王丽枫病好康愈,王祥康和王邵氏夫妻俩喜出望外,第一时间便赶来了。

王丽枫大病初愈,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人也清瘦不少,与做女儿家时的婴儿肥样子相距甚远。

王祥康和王邵氏到了梅香坞厅上见到她时,少不得辛酸一把。

与王邵氏相拥而泣了一阵,王祥康将二人劝住了。

于是一家人坐着闲话家常。

允姑在旁道:“少夫人病中特想念家,与老爷夫人提了要求,老爷夫人不允,说是白家的媳妇断没有回王家养病的道理,怕落了个待亏媳妇的口实。现在少夫人病愈了,舅老爷还是将她接回去住一阵为好,你瞧少夫人都瘦成了什么样!”

允姑一边说,一边抹泪。

王丽枫正襟危坐,淡淡笑道:“公公婆婆的话也不无道理,我那病又凶又急,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原都以为我救不回来了,若是回王家去养,万一死在娘家,岂不带累了娘家?”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王邵氏道,“眼下,妹妹的病好了,若想家,兄嫂这就接你回去养一阵。”

王丽枫道:“是要回王家去住一段时间的,瑛姐儿明年就出嫁了,我想和她好好处处,只不过不是让兄嫂来接,而是我自个儿回去探亲。所以今日,兄嫂先回去,明日我再自回去。如果今日我就跟了兄嫂回王家去,恐婆婆跟前不好交代,以为是兄嫂撺掇我认为婆家不好,住不得了。”

王邵氏怜惜道:“妹妹竟如此时时处处替婆家考虑,也不枉我王家教女有方,家教断不逊白家。”

提起白家的家教问题,王丽枫和允姑二人皆都在鼻子里微不可见冷嗤了一声。

旋即,几人又聊了聊瑛姐儿的话题。

瑛姐儿是王祥康长女,王祥康早婚,因而瑛姐儿的岁数和王丽枫不相上下,虽是姑侄,却如平辈般亲厚。明年她便要嫁入邻县永定州的一户大户人家。

聊了半日,兰庭那边厢派了真娘来请,说是白姜氏和白玉书备了筵席,请舅老爷和夫人过去用膳。

王丽枫推说自己身子刚愈,不宜久立,便只让白振轩陪兄嫂去兰庭那边用饭。自己则让允姑去听雨轩将白云暖请过来。

不多时,白云暖过来了,给王丽枫见了礼,王丽枫让她一旁雕花椅上坐了,又让南湘、宝蝶给她上了茶和点心。

见王丽枫穿的是母亲上回给她做的新衣裳,今年最流行的秋款,白底绣着丹红牡丹的缎裳,竖着加了毛的硬挺衣领,袖口和领口全用金丝滚边,下头配了翠绿的孔雀裙,虽不施粉黛,颜色却若朝霞映雪,又梳了个华美风流的发髻,插着各色花儿和玉石簪子,端的一个美人胚子。

白云暖笑道:“长嫂上回还说穿不上母亲做给你的这身新衣裳,现在可不穿上了吗?”

王丽枫心里生冷,面上却笑容和煦,声音也一如从前般温文尔雅,道:“妹妹躲了我半月不肯相见,今儿好不容易见到妹妹,可不要盛装打扮一下吗?”

白云暖一怔,想来王丽枫误会了。

这半月自己在书房埋头默写《杂病论》,实非有心躲着王丽枫之故,便道:“阿暖心里记挂着长嫂呢,只是刘郎中说长嫂久病初愈,需要静养,不宜打扰,母亲便特特嘱咐阿暖不许来纠缠长嫂,只等长嫂身子养好了再来叨扰。”

允姑立即冷嗤一声,道:“夫人也怕少夫人会将病气过给了小姐,夫人原就说过小姐体弱……”

“奶娘,不可胡说!”

允姑阴阳怪气,白云暖听了很不舒服,却见王丽枫先行呵斥了允姑,自己也不好发作了,只能讪讪道:“对不起,确是妹妹冷落了长嫂,长嫂既已病好,横竖妹妹明日起多过来陪陪长嫂便是……”

王丽枫却不动声色打断她道:“不必了,明日我就回娘家去住一段日子,只怕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妹妹呢!”

白云暖愣住,她抬眼仔细打量王丽枫,长嫂依旧那么美,只是清瘦了些,依旧那么温柔娴静,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回……回王家去住一段日子呀!也好。只是阿暖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长嫂了,一定会想念的。”白云暖怔怔的。

王丽枫笑道:“知道阿暖你疼嫂嫂我,我还记得当日病榻之上,你曾将心砚许诺给我,我明儿就回王家去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就让心砚过来梅香坞吧!”

白云暖彻底愣住,心下五味杂陈,却不好启齿。

而允姑早已欢天喜地地蹲身向王丽枫道:“如此,我这就让紫藤收拾收拾,午饭过后就让她过听雨轩去。”允姑说着,自去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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