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之中,严嵩佯装身体不适睡去,却允了赵文华叩门进房。眼见严嵩卧床不起,赵文华愣是瞬间挤出了泪花儿,往床前一跪,泣不成声。
“儿千不该!万不该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儿子就这么跪倒在七十多岁干爹的床前。

严嵩也着实有些动容,他对外人手腕有多狠,对自己人心肠就有多软。赵文华越过自己向上贡酒,终究只是一时糊涂罢了,这不还是跪下哭爹了么。

“好了……”严嵩依然面朝墙壁躺着,也不转身,“好歹也是工部尚书,成何体统。”

“哪里的话!再大的官,还不是爹赏的!”

严嵩这才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文华啊,这次你可害我害得不轻。”

“儿该死!该死!”

“别老提死不死的。”严嵩继而叹道,“你虽有错,却错的正是时候。”

“哦?”

“皇上这是在点我啊。”严嵩正色道,“东南总督,万不可是咱们的人了。”

赵文华好歹知道基本的规矩,看来这次在东南强行推举严党的人出任总督,终是触动了嘉靖敏感的神经。

“那该如何是好?”

“你与胡宗宪结交便罢了,我不能见他。”严嵩说着比划道,“我这边,写几篇不疼不痒的劾文上去,算是划清界限。”

“父亲妙计。”

“妙什么,瞒不过皇上的。”严嵩摇了摇头,表情五味杂陈都有,“皇上,可是个聪明人呐,他什么都看得明白。你今后,也不要再过问东南的事了,胡宗宪本就是皇上的心腹,让他们去平倭吧,咱们敬而远之。”

“一定!一定!”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去吧。”

“儿还想再陪陪爹。”赵文华扶于床前,依然不肯走。

严嵩微微一笑:“东南的东西,看样子是所剩无几了。”

赵文华干笑道:“应该的,儿本就是代父巡视东南。”

“知你心中不愿。”严嵩看着赵文华的表情便知道了他的想法,“皇宫西苑老旧,皇上住得不适,你尽快上书新盖苑房,必成。”

赵文华神色一喜,爹就是爹,知道亲儿子把干儿子忙活半年的油水榨干了,一碗水得端平,这便送来了新的油水。皇宫建造可是历来油水最足的事情,其中随便一个装饰品都可以报出一栋府邸的价。

老子要翻本了!

……

沥海杨府,全家心情低落。

杨长贵未能中举,实是情理之中,他虽然是天才,但12岁中举这种事百年来也就那么几个,轮不到自家人身上。

而杨长帆后面的任务可着实是个噩耗。

平倭有功,名声鹊起,本该享受英雄的待遇,他却被派往日本,本人竟还答应了!吴凌珑想不通,杨寿全想不通,翘儿更加想不通。

日思夜盼,相公得胜而归,带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杨长帆亦知自己不妥,翘儿怀有身孕本该多陪陪,奈何战事不断,这刚一回来就又要走了。

房中,翘儿红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数落杨长帆。

“他们都叫你英雄,英雄……是,外人眼里你是英雄,可对家里,你……”

杨长帆老老实实听着牢骚,孕妇情绪本来就不好,如今雪上加霜,自己得让她唠叨出来。

翘儿见他不还口,这便拍着自己肚子骂道:“你说你爹讨厌不讨厌!”

“讨厌。”杨长帆笑呵呵答道。

“哎……”翘儿无奈一叹,“说你也没用了,从一开始就是,没人拦得住你。”

“呵呵。”杨长帆傻笑之中,颇有感怀。

家庭是事业的动力,也是阻力。不得不说,戚继光某些想法虽然不地道,却很在理,若是一味拘泥于这些事,那真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在“为了家庭”的前提下,谁还冒险上阵打仗?即便做文官,到知县也就够了,再往上就有危险,而且是越来越危险。

出使日本这件事,他最担心的也是家里的人,但他还是要坚决,虽不至于薄情寡义,但至少要狠下心,儿女情长是要耽误大事的。

翘儿其实也不想成为杨长帆的牵绊,最终只咬牙道:“起码,等孩子出生了再走。”

“成。”杨长帆使劲点了点头,“我这便向胡总督求情,宽限些时日。”

“可要提前想好名字。”翘儿舒了口气叹道。

“让爹想吧。”

“不成,你想!”

“好好好,我先写书信,请求拖上一个月,胡总督那边不能怠慢。”

“就在这里写吧,多陪陪我。”

“成。”

杨长帆深知自己的毛笔字像屎一样,文言文法像稀一样,因此他的一切文书,都是由一位字体妖娆,行文骚气的猛人代笔的。

沈悯芮被请进了卧房,不得不提笔代书。

这刚一写开头,她就觉得不对了。

因为杨长帆并不是说“我要晚点去日本了”,而是“我与我的妾要晚点去日本了”,杨长帆名义上貌似只有一个妾。

“什么意思?”沈悯芮脸一僵,放下了笔。

“这个咱们晚些说。”

沈悯芮看了看旁边卧床发呆的翘儿,低声道:“说清楚。”

杨长帆见翘儿并未关注这边,这才说道:“我是陪衬,你才是主角?”

“不懂。”

“王翠翘,听过么?”

“……”沈悯芮惊道,“不是流亡海外了么?”

“是,我们过去就是要跟她聊的。我跟她恐怕没什么共同语言,靠你了。”

“我就有共同语言了?”沈悯芮瞪着眼睛道,“你这是要拉个陪葬啊!心疼亲媳妇!拉我白拉是吧?”

“胡宗宪亲口点的你。”杨长帆看着沈悯芮惊讶的神色补充道,“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沈悯芮慌乱过后,呆呆问道,“到头来是我连累你了?”

“没关系,我习惯了。之前被迫出兵也是被庞取义连累的。”

沈悯芮往椅子上一靠,心神消散了大半:“算命的老早说过,流水的命啊……”

“想开点,要死也是我先死。”

“就没人,帮咱们说句话么?”

“呵呵……”杨长帆尴尬道,“你也知道,徐先生已经跟了胡宗宪了,这骚招搞不好就是他出的。”

与徐文长继续暗通的事情,就连家人也要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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