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小妾沈悯芮端茶过来,表情可谓是既慌又恨。
戚继光避开她的目光。

杨长帆迎上他的目光:“得罪了,嫂嫂……得罪了……”

戚继光也不敢看她,只以极小的声音问道:“没起疑?”

“专心生火呢。”沈悯芮忍着气道,“你……叫我怎么活?”

“先活下去,再想办法。”戚继光狞着脸道,“明日一早,先跟杨长帆回会稽,避过风头,余下的事等我安排。”

“光郎……你就这么对我……”沈悯芮已经要哭了。

“……”戚继光表情何尝不是痛苦万分。

劝道:“嫂嫂莫慌,回去以后把你当亲娘供着。”

沈悯芮却好似没看到杨长帆,只盯着戚继光道:“我跟你一年有余,聚少离多,你就这么把我送人了?”

“我会安排……”戚继光捂着额头愁道,“你也知道,她这个人……一旦火气上来,真的会杀人的,而且她真的杀过……”

“那就杀吧,我也不想活了。”

“别别,千万别。”戚继光词穷,望向杨长帆求助。

“嫂嫂,我看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杨长帆硬着头皮劝道,“那个嫂嫂已知我与戚将军有交往,戚将军也便有了今后去会稽来往的名目。我在沥海置一处临海豪宅,将来嫂嫂可以安心与戚将军相会,再没了干扰,岂不美哉?”

“是啊悯儿,先行安顿下来。”戚继光说着摸向腰间,很快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杨兄弟,安顿事宜的开销,我日后补给你。”

杨长帆闻言,心中稍一思量,突然摆出了一副正经的表情:“戚将军,在下要的不是钱。”

“不不,该算的,一定要算。”

沈悯芮可就不干了:“你们拿我当骡子么?还算开销?”

正不知如何哄她,忽闻外面传来喊声:“妹妹,你家油罐在哪里?”

沈悯芮无奈擦了把眼睛,可怜兮兮地望了戚继光一眼,这才转身出去:“来了姐姐!”

戚继光看着小妾委屈的身影,长叹道:“要是真的就好了。”

是啊,莫名其妙的,正妻侧室竟然和睦相处,姐妹相称!

可惜这不是真的。

戚继光举杯敬茶道:“把杨兄弟牵扯进来,实在过意不去。杨兄弟尽可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我信得过戚将军。”

二人放下杯子后,杨长帆左思右想。

他能感觉到,即便自己很努力了,戚继光对自己的印象依然一般。他与赵文华不同,不是个浮夸的人,相反是极其务实的人。赵文华是久处中央的文官,喜欢的自然是嘴甜的人,貌美的人,懂事的人,戚继光是常年镇守边关的武将,大战小战经历无数,看人看的该是才干,胆识与武艺,对文官那些逢迎谄媚的套路,他也懂,但不欣赏。

何况自己是跟着赵文华来杭州的,赵文华大概什么样子杨长帆已经有判断了,戚继光应该理解更深,他表面上再如何客气,心里也不一定瞧得上这类只会搞人际斗争的家伙。

而自己,貌似是受了赵文华的赏识,这在戚继光面前无疑降了第一印象分,再者,自己还受赵文华之命,继承“祭海”大业,务实的人自然清楚祭海是怎么回事,这就又降分了,现在杨长帆的表现是“不及格”的,若不是正好碰到戚夫人提刀杀来,也许自己与戚继光所说的“再会”,基本就是“永别”了。

杨长帆也已用出了浑身解数结交戚继光,自己最专业的无非机械技术,海事专业院校的重点与国防息息相关,无论舰船大炮,海事枪支马达,他绝不仅略知一二,是真的懂,而且绝对是整个地球上最懂的人,可即便把自己的认知吐露出来,依然只是不冷不热,难以调动戚继光的兴趣。

结论很可惜,自己与赵文华“臭味相同”,却未与戚继光“英雄相惜”,貌似气场不对付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杨长帆,奔往布政使司的途中,戚继光满脑子都是海防,折返藏娇金屋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小妾,这种时候,谁有闲心跟一个初次见面的海边傻小子聊大炮啊?凭什么跟你聊啊?你配么?

天赐戚夫人,给了杨长帆再次争取的机会。

他见过沥海千户,不喜欢,来虚的;见了会稽知县,人家要走了,来虚的;见了赵文华,不敢喜欢,来虚的;很快也许会见到海瑞,估计也很难喜欢,也要来虚的。

这一切虚的,都是为了生存,为了发财,为了过好日子。

现在见到戚继光,他必须拿出实的来了,天下如果有三个值得深交的人,如果有三根值得死抱的腿,戚继光必是其一。自己已经在沥海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有第二次。

杨长帆长舒一口气说道:“戚将军,在下知道,将军现在心很乱,在下心里也不平静。三生有幸与将军相识,在下先前语气太重,怕是略显浮夸,可正是因为在下真心,在下激动,才表现如此,望将军先暂且放下烦恼,给在下一炷香的时间。”

戚继光之前也是真没心思跟他聊,真的很乱,但听杨长帆肺腑之言,如此诚恳,外加杨长帆帮了大忙,当即也不好再推辞,定了定神:“杨兄弟请说。”

杨长帆神色一震,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用最赤诚的语言,拍一个最响亮的马屁。

他必须用寥寥几句,将妻妾相争,将官场昏斗通通扫去,扭转现下尴尬至极的氛围,俘获戚继光的心。

“在下久仰戚将军,绝非虚言。”杨长帆神色亢奋,因为他想到了《中国海洋开放史》中的一句话,热爱阅读,总是没有错误的。

只见杨长帆愤然起身:“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可是将军所言?”

戚继光惊讶地望着杨长帆,半天说不出话来。

随后,是如海啸一般的心潮澎湃。

那一年,他19岁。

像所有军官子弟一样,戚继光身处卫所,督促屯田,大多数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但他不同,他有雄心壮志,他要出人头地,他誓保家卫国。

身虽驻于田,心却望大海。

像所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一样,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一些事,苦读兵书之余,望着窗外的稻田,想着自己空有满腔抱负,却只能管管屯田,他像每个年轻人一样感到悲愤。在手上兵书的空白处,他写下了一首诗。

这也正是杨长帆现在用充满了感情的声音正在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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