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四月的时候,莺飞草长,“哈本”国际学校的小学生艺术节顺利落下帷幕。

自从施祥被开走,新来的是一位女校长,年纪不大,还长着圆圆的娃娃脸,思想也更开明,她在开会时通常要表达的意思简洁明了,对老师和学生也相当和善,因为有了比较,这就更让人觉得这位新校长非常“可爱”。

谊然上午没课,正留在办公室批改班级里每位学生的周记,她看到顾泰在他的周记最后几句里写:

我坐在窗口看到妈妈从机场回来,还拿着带给我的礼物是一架航拍机。

虽然比起航拍机我有更更喜欢的东西,我还是很喜欢的。

因为外面下着很大的雨。

大风大雨,是可以起飞的风。

……

谊然看得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这孩子才小小年级就这么会抒情文艺,看来长大了,说不定能继承顾导的衣钵。

这时候,不远处的姚隽回到了座位,她清晰地听见对方低低地叹了一声,脑袋垂下来,从背影都能看出无奈感。

她探出头去问:“……怎么了?又有什么麻烦?”

姚隽微侧过头,看到她关心的样子,只好皱着眉回答说:“每次班上有事你都要帮忙,我都不知要怎么开口了。”

姚隽是男教师又是班主任,还在这种国际学校,身上担子本来就够重了,她觉得同事之间不该计较这么多。

“本来现在的学生事情就多,能帮一点是一点啊,何况,我这边也不忙。”

他脸色挣扎了一下,挠了挠脸说:“班上有同学……掀女孩子的裙子。”

谊然听到的瞬间简直是哭笑不得了:“哇塞,不是吧,这么小就耍流氓啊。”

“嗯,你们顾泰还很有正义感,说了那男孩子几句。”

姚隽的话让谊然得意地挑了挑眉:“那当然,小绅士嘛。”

她拿着手里的笔抵在下巴处,咬了咬唇,想帮忙寻思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正思考的时候,不知是谁打来了电话。

谊然拿过来一看,发亮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小赵的来电。

她也没想到怎么在这个时间点对方会给她打电话,不知怎么的,第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却又不想让这种情绪成真,就皱了一下眉头,接起来:“喂,小赵吗?”

那边的赵特助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还是停顿了一下,才低沉着嗓子说:“嗯,是我,顾太太……您现在方便吗?”

谊然略微怔了一下,眸子里漫开了浓郁的墨黑,她已经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安。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您先听我慢慢说完。顾总今早在剧组给演员讲戏,然后……他亲自爬上了屋顶,但没想到砖瓦不结实,又滑脚,他不小心从屋顶摔到棚里,万幸的是摔在纸箱子上了,现在人已经送去了镇上的医院。”

谊然听完之后,整张小脸就已经变得惨白,在这寒气未散的春日里额头上边都紧张地渗出了汗珠,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启齿,好像一张嘴就要泄露所有害怕的念头。

“那、那……现在怎么样了?”

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只好拼命地安抚着内心的慌乱。

“医生说,还好摔下来的时候,房里正好有我们道具组放的纸箱子做了缓冲。顾总当时的意识也很清醒,但肩膀和背上都有扭伤和外伤,为了以防万一,已经联系了最近的南法市医院,让顾总去那边再做详细的检查和治疗。”

谊然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那种澎湃的不安和焦躁感,她甚至都还是不敢置信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更是幽深。

“好的,小赵,那麻烦你随时和我保持联络,我现在就赶过来,你把具体地址发给我。”

小赵也猜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就立刻妥帖地为老板娘安排好行程:“顾太太,你千万不要着急,我现在先帮您订机票,到时会派车去机场接您,顾总这边应该没有大碍了。”

谊然又在没有人可以看见的地方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仿佛是瞬间患上了心律不齐,意识总是忍不住地涣散,只能不断地强迫自己要镇定下来。

她紧紧地抿着唇,听小赵告诉自己:“等顾总情况稳定了,就会马上打电话给您。”

过去人生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就是这样一个消息,可以让人变得茫然无措,也只这样一个人,就叫她神思恍惚,他一有什么闪失,自己的心底都蔓延着焦虑无措的恐惧感。

姚隽看着谊然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不禁立刻担忧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谊然被他的声音喊回了神,心里涌动的担忧还未曾散去,但还是冷静下来了,抬头对他说:“我可能要请假了,我老公出了点事。”

姚隽愣了片刻,马上就跟着点了点头。

……

小赵只是简单地在电话里描述了整件事,但那些言辞和画面就此不断在谊然的脑海里浮现和盘旋。

那天清晨,他们正好要拍的一幕就是彭少晖饰演的角色需要爬去屋顶上独自抽烟。

之前已经下过雨,本来就是各个地方都还有些湿滑,顾廷川想要感觉一下镜头拍到的画面,也想亲自感受当时这个人物的心境。

小赵知道他要上屋顶之后,愣了一愣:“有点危险,顾总,你还是不要亲自上去吧?”

路善为也在一旁附议,但顾廷川还是执意要这么做,他抬步走向梯子,回头告诉他们:“我要是为了安全就什么都不做,那演员凭什么听我们的?”

他用梯子爬上屋顶,入目所及,都是一片片规整的农田与山林,还有鸟儿在半空盘旋,曦光笼罩在这个世外小村庄,他双眸缓缓地眯了眯,心底涌起淡淡的归思之情,始终消散不去,一时就变得更想念远在城市的谊然。

顾廷川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试着用修长的手指夹住,凑到唇边浅尝了淡淡的烟草味,也试着揣摩当时人物的情绪与姿态。

在剧组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抬眼眺望顾导……怎么可以这么帅!果然,就算跟来这种艰苦的地方拍戏也是值得的!

过了片刻,他就已经有了想法,起身打算把彭少晖也叫上来,然而,正朝他走过去几步,脚底踩着的砖瓦碎裂,他脚底一滑,还想去抓身边的瓦片,结果还是太湿,并没能抓牢,一下子就摔到了屋子里装满衣物的纸箱子上边,再翻滚到了一旁的地面。

周遭顿时响起一连串的惊叫,有些工作人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而视线触及到这一幕的小赵和彭少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镇上的小医院给顾廷川做了初步检查,他的右肩扭伤,背上和肩部也有多处擦伤,万幸的是没有脑震荡,但肋骨附近可能有软组织挫伤。

距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就是南法市,顾导立马就被剧组的保姆车送去了那里的市级医院。

从s市到南法市也就只要飞二个小时,谊然抵达机场的时候还是下午,她是从学校直接出发的,除了挎包也没拿任何行李。

到了机场出口,她就火急火燎去找停车库,在车上再次见到了顾廷川的小助理,女孩子怕她担心,一边安慰一边还说:“顾导的大哥也坐了下一班飞机过来。”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听小助理还在继续说着:“我出来的时候,顾导还在做检查……”

谊然在上飞机前,就接到了顾廷川的电话,那个瞬间她就差点飙泪了,但幸好还是忍了下来,只不过无论如何,开口的时候嗓音还是沙哑的不像话:“你怎么样?……痛不痛?”

顾廷川听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哄着小朋友,不由得就弯唇而笑,可一笑又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就缓了缓呼吸,说:“我大哥知道这件事了,非要来看我。不过,你放心,我没什么事。至于爸妈这边,他们去了法国,还是不要通知他们,省得一担心就又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

谊然终于理解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心疼到无法呼吸”,眉间也是拢着消不散的焦虑,一阵子一阵,狂风暴雨似得将她淹没。

“那你先不要说这么多话了,好好休息一下,配合医生做检查。我一会就登机了,等见了面我还要骂你的,你做好准备。”

她坐在机场的座位,用手心捂着眼睛,试图阻止眼里的泪水流下来,但也不想让顾廷川发现自己反常,平白还要为她担心,就又问了一些情况,稍微安心就挂了电话。

在车上的时候,小助理见谊然没什么心思说话,也就没有再打扰她,于是一路无言,终于在漫长的三十几分钟过后,抵达了顾廷川入住的医院。

走到医院的高级病房门口,当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看到躺在病床上那个男人的一个刹那,就觉得所有的奔波疲乏和心头焦虑,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只有心跳声在耳边徘徊不散。

谊然的眼底湿润,好想就这样紧紧地抱着这个面若冠玉的男人,再也不要分开。

她只想要把所有的美好祈愿,都送给眼前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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