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郑纤压下脑中翻飞的思绪,对着郑老太微微笑了笑,“奶奶,别哭了,我知道错了。刚只是一时想不开,往后再也不会了。”

她也是从刚才郑绣复述的话中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她娘确实在她十四岁之时把她带去给方氏相看,可当时大姐姐并没有去阻拦,她和张永谦的婚事也就水到渠成地定下了。

郑绣拍了拍郑老太的肩膀劝道:“奶奶先别哭了,留着点力气,二婶还回去了张家呢,一会儿她回来,您还得好好说道说道她。”她自己是说不动朱氏了,只好让两位老人来。

郑老太也拍了拍她的手背,“诶,奶奶省得的。”

郑纤面上不显,心里却更加奇怪了,明明她记忆里爷奶和大姐姐一直都不太亲近,尤其是奶奶,觉得大姐姐带着‘克夫’的名头一直未嫁,令家里蒙羞。大姐姐心高气傲,也不屑同家里人亲近。

“阿绣,我抓药回来了。”薛直怕郑纤不方便,就只是隔着门说话。

郑绣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屋子,在门口对着他道:“把药给我吧,我去煎药。你也忙活了好一会儿了,去歇着吧。”

薛直带着笑意道:“我不累,你才是累着了。你回屋照看妹妹吧,我去煎药,顺便也给你熬碗姜汤喝。”说着也不等她回到,抢着去煎药了。

姜汤?这么热的天,还怕人着凉不成?郑绣好笑地摇着头又回了屋。

本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看在郑纤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大姐姐梳着妇人发髻,显然是已经嫁人了,而且他和姐夫的关系竟那样融洽。

郑纤明明记得,当初上京喝喜酒,她在喜宴上远远地看过一回新郎官,人还是现在人,只是样子成熟一些,板着脸,不苟言笑。拜堂的时候,他跟大姐姐站在一处,大姐姐在红盖头下险些跌倒,他也没下意识地去扶。两人恍若陌生人。

后来她听说,大姐姐年过二十还不嫁,成了御史台攻讦大伯的筏子。怀远将军为了替大伯解围,才说要迎娶大姐姐。两人并无任何感情,婚后也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

眼下她见到的,大姐姐成婚提前了不说,和姐夫的关系竟然也截然不同。

她确实回到了年少时,可很多地方似乎发生了许多她不了解的变化。

没多久,薛直就熬好了药和姜汤端进了屋,郑绣接过药碗一口喝完有些烫嘴的姜汤,然后坐在炕沿上喂了给郑纤喝。

郑纤喝过药,朱氏也从外头回来了。

方氏并没有因为她的赔礼道歉就原谅她,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她,只说要再考虑考虑。

朱氏从张家出来,就想着自己回头得想办法带着女儿再来一趟。那死丫头,这次居然这么倔,她说的话都不听了。

结果她回郑家准备帮着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听到外头已经有人在传她女儿跳河的事,还有那等长舌妇人故意在她面前调笑道:“郑二嫂,还有工夫在外头闲逛哪?你家女儿刚才不都跳河了吗?叫你家大侄女救了回去,你怎么不去守着她……”

朱氏这才知道郑纤出了事,撒丫子往郑家狂奔。

“纤丫头,纤丫头……”一进大门,朱氏就扯着嗓子大喊,然后扑进了屋里。待看到炕上脸色惨白,还包着头的郑纤,她又哭喊道:“我苦命的儿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郑老头不满地斥责道,“纤丫头刚喝了药睡着了。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说完,他懒得多看朱氏一眼便出了屋,郑老太和郑绣也紧跟其后。

到了堂屋,郑老太坐在上首,郑老太和郑绣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朱氏哭哭啼啼地站在一旁。

郑老太一排桌子,“看看你做的好事!好好的姑娘叫你糟践成什么样!”

朱氏小声辩解道:“爹,不是这样的……”

郑绣出声道:“二婶,我可是亲眼看着纤妹妹跳河的。若不是我跟阿直跟在后头,及时施救,眼下她可就没了!”

想到女儿差点丧命,朱氏也忍不住打抖,却还是嘴硬道:“我、我那是为她好!若不是你从中搅局,今天纤丫头和张秀才的亲事也谈妥了,她也就不会想不开……”

郑老头又是用力地一拍桌子,“你这搅家精,就是你惹是生非,差点害了自家姑娘,还在这里诸多借口!”

郑老头怒火滔天,朱氏再不敢顶嘴。

“张家的亲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

朱氏嗫喏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敢再说什么。

郑老头又冷哼一声,“你做了这等事,我自然是要让老大通知老二的。是休妻还是其他,等老二回来再说!”

听到‘休妻’二字,朱氏再也忍不住哭嚎道:“爹,你居然想让郑老二休妻,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我……”

郑老太最是心软的人,此时却也不为所动地道:“老二媳妇,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差点逼死女儿的狠心娘亲,全天下能有几个?!”

朱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口中不忿地念念有词。

郑老头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你先回去吧,其他事等纤丫头好些了再说。”

“纤丫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薛直听到她的哭叫声,也来了堂屋。他人高马大地往旁边一站,不怒自威,朱氏吓得立刻闭了嘴。

郑绣道:“二婶,你看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让阿直请你走?”

朱氏这才不甘不愿地往外走。

薛直就跟在她后头,确保她走远了,把大门给关上了。

晚上郑仁和两个孩子回来了,郑绣就把事情的原委都跟他爹说了。

郑仁对郑纤这侄女虽然不熟络,可到底是自家的血脉,一时也是气急,对朱氏恨得牙痒痒。

当晚,他就给郑全写了一封信。郑全之前托通向给家里捎了信儿,人在哪里倒也不难打听。

信第二天一早就托人寄出了。

郑纤喝了药,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中间她也醒过几回,发现她奶奶和大姐姐轮流守着自己,便又安心睡着了。

郑绣想着奶奶体弱,所以前半夜她赶紧回屋睡了会儿,后半夜起来换了郑老太,便一直守到了早上。

天亮前,她在灶上熬了粥,好让郑纤一醒过来便能有东西吃。

郑纤一醒过来,她便看到了,笑着道:“终于睡醒啦?肚子饿不饿?”

郑纤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时用力过猛,有些头晕。

郑绣又扶着她坐稳,然后就出去端了粥过来。

粥是红枣粥,益气补血,对她眼下好的。

郑绣也没让她自己动,而是自己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暖暖的粥下了肚子,一直暖到了心头,郑纤吃着吃着,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郑绣忙放了碗,用帕子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你头上还有伤呢。”

郑纤小声啜泣着,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了,尤其是大姐姐,上辈子虽然大伯一家对自己也颇有照顾,可大姐姐对人一直冷冰冰的,从来不曾这样温声细语地照顾过自己。

郑绣只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继续安慰道:“你别怕,爷奶已经为你做主,张家的亲事已经作罢。”

郑纤欣喜的抬起头,“真的?”虽然这辈子她也有自信能推拒这门亲事看,可没想到居然不用自己动手,她娘居然就这样肯妥协了?

“我爹已经写了信给二叔。爷奶说等二叔回来,要好好发落二婶。二婶自然不敢再提了。”想到郑纤的伤势,郑绣就没说爷奶让二叔休妻的事。

郑纤点点头,他爹回来自然是好事,算算日子,眼下还没有事发,他爹还没有受到牵连。等她爹回来了,她再想办法从中斡旋。不过按照记忆,眼下离那桩事也就几个月了,以她现在的能力,恐怕还没有法子能让她爹得全身而退……

她不由又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郑绣,她变得确实不同了,不论是神色还是说话做事,都判若两人了。她只希望已经不同的大姐姐,能在那桩事上再帮自家一把……

她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自私,毕竟自己爹娘都不是懂得报恩之人,可只要大姐姐肯帮忙,她下半辈子甘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郑绣看郑纤愣愣地出神,便劝道:“好啦,别多想了,你眼下只要好好养伤就行。其他的,等二叔回来再说。”说着又扶着她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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