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子村的暖壶质量都不怎么样,暖壶里隔夜的水基本就是凉水,所以刘八满去伙房烧水去了。
韩世融声音特别小得跟这个姑娘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用刘八满端过来的热水清洗了一下她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再然后就走了。刘八满完全不知道韩世融曾经和这个叫丽丽的姑娘说过什么,也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过。

韩世融从刘八满家出来,头昏脑胀的。他想,果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否则熬这么一宿不算什么。

他本来想着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可一回到村部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焦急得守在村部门口。她婆婆在家突然昏倒了。

就是这样,韩世融一直忙到中午。

冯千里把作业都判完了,一抬头,十二点半,韩世融还没有送饭过来,冯千里就猜到韩世融恐怕是又忙上了。

冯千里把炉子里的蜂窝煤错开眼,让它不那么旺,然后去村部了。韩世融顾不上,那就她去做饭吧!

可冯千里到了村部才发现村部的门是锁着的,韩世融根本不在。冯千里看看那二百五的皮卡还在,人去那了?

冯千里在学校和村部之间来回走了好几趟,竟然把肚子饿这事给忘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突然间又下起了太阳雨,雨点不大,可密密麻麻。韩世融突然在冯千里的办公室现身。

韩世融精神状态不好,总是贼亮的眸子这会儿失去了神采,一看就非常疲惫。冯千里忙从柜子里翻出面包和牛奶,总得有东西垫垫肚子。

韩世融闭着眼睛歪在椅子上吃东西。冯千里让他去把身上那潮乎乎的衣服脱了,到床上躺下休息,韩世融一个劲儿摇头,说不好,要是让人看见了,冯千里的名声就更不能要了。

冯千里正打算说她不在乎,就有人冲了进来,也没打伞,急吼吼地喊道:“韩大夫,快去看看吧,好几个孩子淹着了。”

韩世融一个激灵坐起来,跟着那人就往雨里跑。

冯千里一手拿了自己的雨伞,一手拎了韩世融的雨伞去追。

到了村后的河边,湿乎乎的风一吹,冯千里才狠自己怎么没穿羽绒服出来。

这里已经人山人海,村民们不是已经在这里的就是正在赶到这里的。七八个落水的孩子这会儿已经被救起五个,还有两个孩子下落不明。几个男人腰上捆着绳子正在河里摸索。

有两个孩子刚被从河里捞上来,直挺挺地躺在河边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们的母亲对着孩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一看这种情况,也不用韩世融交代,冯千里把雨伞一扔,跪在地上就开始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她太着急,双膝嗑在地面上都没觉得疼。做了一辈子医生的媳妇,急救知识还是懂得一些的。

两个孩子的妈妈也不哭了,安静地看着韩世融和冯千里抢救她们的孩子。

冯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她还没做什么,几十秒就过去了。每一次把空气吹入孩子的嘴里,她都在祈求,呼吸啊,快故意啊!

又做了几下胸部按压,孩子还是不动。冯千里不自觉就用上了大力气。

这个孩子是她班里很聪明的一个孩子,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做,甚至曾经把一只小蛤蟆放进了她的粉笔盒。她吓了一跳的时候,他那得意的笑脸特别欠抽。这样的孩子不应该死!

冯千里再次吹气,几乎使上了全力。

然后她听到了韩世融那边那个孩子吐水的声音,冯千里更加急迫。

她一边按压一边忍不住低吼:“醒来呀!”

紧接着,这个孩子也吐出一口水来。冯千里瞬间就好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地,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韩世融……”冯千里声音颤抖地喊着,“醒了。”

“倒水!”韩世融大喊。

冯千里这才赶快把孩子头朝下倒扛在肩膀上原地蹦跳。

这些溺水的孩子也有邻村的孩子,他们家里有车的人赶快用车把孩子往镇上的医院送。

冯千里和韩世融这会儿能歇一口气了。

韩世融伸手擦了擦冯千里脸上的泪水:“你尽力了。那孩子会没事的。”

冯千里揉了揉自己的脸:“我什么时候哭了?”

韩世融说:“做医生的,尽人事,听天命。”

冯千里这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哭了:“可我不是医生,我是个老师。”

正说着话,最后的两个孩子被找到了。冯千里和韩世融又是一通抢救。

这一次,两个孩子都没有醒过来。

当伤心欲绝的两个妈妈冲过来要打冯千里和韩世融的时候,被村民拦住了。

韩世融漠然地看着那两个母亲,似乎毫不在意她们的心情。然后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看河边上两个孩子的尸体。

冯千里实在不忍心对那两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说:“孩子会出事,最直接的责任者就是家长,他们会死,你们至少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怪不得别人。”

冯千里和韩世融一人打着一把伞往回走。韩世融一路特别沉默。

冯千里说:“尽人事,听天命。”

韩世融说:“嗯,我尽全力了,我对得起我的职业。”

冯千里和韩世融相对无言,在雨里并肩走着。

到了岔路口,冯千里说:“你衣服都湿了,回去换换衣服,然后到我那儿吧,有暖气,暖和。”

韩世融点了点头。

冯千里和韩世融分开以后,她的手碰到了口袋里的手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她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就看到了那条移动公司推送的本地新闻:“韩培中被双规。”

冯千里脑子里一片哗然。她站在路上,望着村部的方向。过了好久,韩世融才打着伞走了过来。

韩世融手里捏着手机,低着头。冷风吹来心底一片寒凉。

冯千里想说话,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是前世,她没有像现在这样琢磨过人心,那时候她能什么都不想,想怎么问就怎么问。现在她说不出口。

韩培中就算不是个好官,可他毕竟是韩世融的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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