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这是小小的阮毛毛,第一次没有爸爸的新年。
到处都是鞭炮声,万家团圆,可妈妈还没有从医院回来。医生说,奶奶年纪大了,爸爸去世对她打击又太大,老人家心脏病加重,可能没几天了。

阮毛毛知道自己过完年就十岁了,是大孩子了,所以这个时候不可以给妈妈添乱,要学会照顾自己。于是她踩在小板凳上,自己煮了些泡面,还放了鸡蛋和火腿肠,和小哈一人一犬,分着吃掉了。

电视里越来越热闹,小哈蜷在她腿边渐渐睡着了,阮毛毛趴在自家飘窗上,想看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可是等了很久,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妈妈的身影。

想起以前,每当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到楼下撑着伞等爸爸归来,阮毛毛便学着妈妈的样子,找出伞,穿好衣服,戴上毛茸茸的小兔围脖,跑到楼下去等妈妈归来,希望快一点能见到妈妈。

大约是临近午夜倒计时了吧,原本有些安静的小区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家的爸爸拎着烟花和爆竹,往小区公园走去,他们的小孩跟在身后,边闹边笑:“走咯,过年咯!放炮竹咯!”

阮阮捏着伞,望着他们的身影,想起去年的除夕,爸爸也是这样的……

有人在身后碰了她一下:“哎哟,毛毛,你怎么一个人站在楼道口,吓阿姨一大跳!”

“过年好,陈阿姨,”阮毛毛擦掉眼泪,仰起头,道,“我在等我妈妈。”

“这大过年的,她人去哪里了,怎么丢你一个人在家?”

“……奶奶生病,妈妈去医院了。”

“什么,你奶奶又住院了?可怜的,你们家今年真是,唉!”陈阿姨长长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妈妈快点!”陈阿姨家的小哥哥转头喊了一声,“快十二点了,爸爸要放大烟花啦!”

“哎,来了来了!”陈阿姨应了一声,匆匆走出去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小声道,“那个,毛毛,过了十二点就是新年了,你爸爸去世,今年过年的规矩……你懂的吧?”

阮毛毛茫然:“什么?”

“哎呀,就是你们家今年过年不能上人家拜年的规矩啊,这么重要的事妈妈都没跟你说吗?”

“陈阿姨放心,奶奶教过我了,”阮阮掐着自己的手指道,“我爸爸去世,正月里不要主动去人家玩,有些人家迷信,会觉得不吉利。我不会去陈阿姨家玩的。”

逼着才半截高的阮毛毛,说出这么大人的话,陈阿姨大约也觉得尴尬,生硬的笑了两声,就转身走了。

雪下的更大了,飘飘洒洒,漫无边际,遮住了人眼。

不知是哪家调皮的小孩开的头,开始打起了雪仗,还有互相扔小鞭炮的,本来他们玩他们的,也不关阮毛毛的事,可是总有雪球或者鞭炮砸在她的身上,间或还听到笑声,开始阮毛毛还以为是巧合,后来才发现他们是故意的。

阮阮握住伞,怒目而视,他们大声的笑着,一哄而散。

那一瞬间,阮阮忽然很想她的爸爸,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爸爸会保护她的。

又有一个雪球朝她飞来,阮毛毛闭上眼拿伞去抵挡,意料之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却听到有人唤了她一声:“宝贝~”

“爸爸!”阮阮甩开伞,失声喊道。

“让你失望了宝贝,不过,新年快乐。”来人一身黑色的风衣,红色的曼珠沙华攀爬在他的衣摆上,在他周围,狂暴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温柔的孩子,跳着洁白晶莹的舞。

阮阮望着眼前的陌生男人,防备的后退了小半步,来人弯下腰,苍白的手指滑过她的刘海,眼中似乎有红色的光芒闪过,声音低沉:“还记得我吗,宝贝?”

一瞬间,夏日的记忆浮现在她的眼前:“啊,你是那个会飞的超人叔叔!”

“宝贝,你可以称呼我为卓尔。”

“卓尔叔叔,”阮阮乖巧的改口,抬头仰望着这风雪的世界,发觉不知何时,她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喧嚣,“难道我又在做梦了?”

卓尔没有回答她,而是拉着她的手去接天空飘落的雪花,那些雪花立刻听话的朝二人聚拢而来,化为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那雪人有着高高的鼻子,短短的手,还有红红的眼睛,眨巴眼望着阮毛毛的笑。

阮毛毛觉得它很可爱,又有点害怕,于是仰起头不安的望向卓尔,卓尔笑眯眯道:“我们让它去报仇吧。”

那雪人仿佛听懂了卓尔的话,真的朝人群聚集的地方滑去,阮毛毛捂住惊呼:“报仇?”

“对啊,帮宝贝报仇,也帮它自己报仇,这世上没有只允许人类打雪仗,不允许雪人还手的道理,是吧?”

阮毛毛信服的直点头:“嗯!”

然后她就看了一场小雪人偷袭众皮孩的大戏,直把那些皮孩子们偷袭的互相攻击,又叫又跳,徒生了许多冤假错案。

阮毛毛躲在卓尔身后,偷笑的活像一只小仓鼠:“噗噗——,嘻嘻,哈哈哈……”

等众人散去,她还意犹未尽,和小雪人玩了好一会儿,又拉着卓尔的袖子道:“卓尔叔叔,你会放烟花吗?我们也去放烟花好不好?”

“为什么要放烟花?”

“烟花好看啊,”阮毛毛比划着,“‘嘭’的一声,然后像是有许多小星星从天上掉下来。”

“啊,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带宝贝去看真的星星,比这些好看多了。”

“真的?去哪里看?”

“去城堡看。”

“城堡?!就像白雪公主和睡美人住的城堡吗?好啊,我去,我要去……”

……

“叔叔是爸爸派来保护我的吗?”

“不是,事实上我跟你父亲算不上朋友,跟你爷爷的爷爷才是。”

“爷爷的爷爷,那不就是我祖宗?”阮毛毛歪着头,奇怪道,“可是我爷爷都去世了,为什么叔叔还这么年轻?”

“因为叔叔不是人,是血族啊。”

“血族是什么?”

“血族就是,”他的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朵曼珠沙华,缓缓绽放,“不甘沉睡的亡灵。”

……

“宝贝不愧是阮家后人,学医的天分很高,只是叔叔希望你将来从事天文学相关的工作,而不是成为医生。”

“啊啊啊,你们饶了我吧!”阮阮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妈因为我爸当年的事,不希望我报医学系,叔叔你也这样,R抑制剂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宝贝,R抑制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卓尔伸出手摸着业已长大的女孩,“听叔叔的话,报天文学专业,嗯?”

阮阮皱皱鼻子:“那叔叔为什么喜欢天文学?夜晚的生活太无聊了,只能看星星?”

卓尔给了她一个“叔叔是讲内涵的”眼神:“是因为‘日心说’。”

“哥白尼的‘日心说’?那不是错的吗?”

“‘日心说’最大的意义不在于它是对的,而在于科学对神学的挑战,人类也好,宗教也好,不是世界的中心,所以我喜欢它。”

“不明白!”

“意思是未知和神秘也是科学的一部分。包括我。”

“嗷,你身为血族,还相信科学,更不明白了!”

……

不知过了多久,阮阮从睡梦与回忆中醒来,周围仍旧是清冷静寂的星空,只脸上有毛茸茸的爪子在疯狂拍打:“喵嗷,喵喵喵(快起来)!喵嗷!”

阮阮伸手捉住它,睁开眼睛:“好了,多罗,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多罗看到她醒过来,四肢一瘫,没有挣扎,只是低低呜咽了好几声。

“一天一夜?原来我已经昏睡了这么久,怪不得有点饿。”阮阮一手抱住它,一边头重脚轻的爬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伸手端起司南,出了阁楼。

多罗又趴在她怀里“喵”了两声,阮阮晃晃手中的司南解释道:“这可不是盘子和勺子,这叫司南,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华夏指南针的前身,辨别方向用的。”

多罗萌哒哒的点了一下脑袋,以示自己听明白,紧接着又全身炸毛的跳到她肩膀上:“喵嗷嗷?”

“多罗,你猜的没错,”阮阮朝它眨眨眼,“我呀,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

“喵?”

“走,姐带你找场子去。”阮阮卖了个关子,缓步下楼,走到一楼城堡大厅的中央,脚下的“镜子”冰封着另一座城堡,触手可及,却似乎毫无入口。

阮阮伸出手,在自己的额间按了一下,卓尔留下的那滴血珠立刻显现了出来,如眉间红痣一般,鲜艳欲滴。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只轻轻跺了跺脚,脚下原本坚硬的地面就仿佛融化了般,轻轻把她吞没进了另一个空间。

一片只属于冰与雪的空间。

当然除了冰雪,空间里还有血族的标配,一座华丽的棺材,阮阮走过去推开棺材,一只脚踩进去,肩膀上的多罗不安的站起身:喵呀,这是干啥,它是一只正常的小猫,不想睡棺材啊!

阮阮安抚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把另一只脚踩了进去,躺好,还不忘拉上棺材板。

眼前一片漆黑的多罗:……

还没等它叫出声,阮阮就不知掰动了哪里的机关,只听齿轮转动了半圈,一人一猫立刻由之前平躺的姿势变为站立,眼前也不再只是黑暗,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阮阮沿着通道走了不多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岔路,她端着司南看了一眼,选择了左边的通道,又走了一段,选择了右边。

多罗以为阮阮带它来到的是某个地下宫殿,没想到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一会儿,却豁然开朗,天上极光与月亮交相辉映,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枞树,郁郁葱葱,小小的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

“欢迎来到月亮城。”阮阮笑着对多罗介绍完,吹了声口哨,一头高大的驯鹿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它有着美丽的长角,花白色的毛,高大健壮。见到阮阮,驯鹿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掌,显得十分温顺熟稔。

阮阮翻身坐上驯鹿的背,拍拍它的脑袋:“嘿,帅哥,带我去找卓尔。”

那头驯鹿听话的踢了踢雪,低头攒着劲儿跑了起来,并且越跑越快,多罗起先还勉强攀着阮阮的肩膀,后来实在受不了,果断钻进了她的怀里:实在是太冷了,哪怕是街上的星星灯再漂亮,它也不看了,喵叽!

阮阮却很享受这一刻,高低起伏的欧式建筑,漆着彩色的屋顶,雪花覆着枞树,街灯安静而美丽,还有身下奔跑的驯鹿……这大约已经是华夏人关于圣诞情结的全部了,让人无端想起童年和糖果。

这里也确实有她童年许多的回忆,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成了如今的模样。

驯鹿跑的很快,卓尔的城堡转眼到了,这是一座从外观看起来与她住的那栋没有任何区别的建筑,也是他生前住的地方,据他本人说,这里,还有这座月亮城,已经陪伴了他一千年。

原本以为进了城堡的花园,会受到赛巴斯的招待,往常他总是这样的敬业的,却没想到,入目却是满目狼藉,把阮阮吓了一跳,她赶紧跳下驯鹿,往城堡内跑去。

城堡里没灯,却点了许多蜡烛,卓尔一个人坐在黄金与宝石镶嵌的高脚椅上,衣袍破碎,颓废,沉默,脚下则是纵横错乱的血迹。

阮阮也顾不上其他,冲过去,把他的脸掰过来,见人清醒着,又慌忙去掀卓尔的衣服:“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宝贝,你来了,”卓尔一把把她摁进了怀里,“我好难受。”

“你哪里难受了,是不是伤口很疼,没事的啊,”阮阮说着,又从他怀里探出来,想去捋他袖子,“我给你看看吧。”

“不要,”卓尔又一把把她摁进怀里,“我不仅伤口疼,还心疼,不信你听。”

连个心跳都没有的家伙,让她听什么?等等,这句式怎么让她觉得有点熟悉:“你又心疼什么?”

“当然是宝贝这么久才来见我啊……”

还知道作妖,看来没什么大事,阮阮黑着脸拎着他袖子道:“这血怎么回事?”

“别人的。”

呵呵,想来也是,卓尔大爷怎么能吃亏呢,是她关心则乱了,阮阮站起身,嫌弃的扔掉他的袖子:“别演了,阁楼我上去过了。”

卓尔闻言,小心翼翼道:“宝贝,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但是我觉得已经差不多够用了,”阮阮说着,伸出手抓向卓尔的脉搏,果然几乎与正常人般,是经过R抑制剂调理过的,“跟我想的一样,祖爷爷当年帮你调理过身体,所以你才愿意稍微罩着点阮家,是吧?”

“宝贝,我发誓,我对你是全心全意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阮阮直接翻了个白眼:“全心全意的把我记忆给消除了?”

“宝贝,是你太不乖了,我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我是有苦衷的——”

“你给我闭嘴!”阮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怀里掏出司南,一手勺,一手盘子的往卓尔身上砸,“苦衷你个XX!我从小把你当亲叔叔,你却想诱拐我!我拒绝了你,你就干脆消除我记忆!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啊?!”

卓尔抱着头委屈的大喊:“我不是人啊!我是血族,血族养成爱人很多的,你不知道吗?!”

阮阮气的扔掉勺子,指着他跳脚:“你!你为老不尊,你太不要脸!”

“你不要总是拿我年龄说事,我又不会变老。”

“不会变老,不代表你不年纪一大把啊!”

“年纪一大把怎么了,你歧视?”

“你就当我歧视好了!”阮阮双手叉腰,“我告诉你,我对跟出土文物谈恋爱没兴趣!你反正有大把时间,你再去养成一个好了!”

“你有没有良心,你从小到大,我对你不好吗?你就这样对我,准备一概不认了?”

“谁说我一概不认的,我现在好好念书,将来好好工作,会给你赚钱养老的!”

“你给我养老?”卓尔气笑了,“你又不肯变成血族,咱俩将来还说不好谁给谁养老呢!”

“哐当——”角落里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鬼哭狼嚎的笑声,“噗哈哈——,我亲爱的哥哥,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阮阮转过头:“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一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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