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十八条大汉一推之后,花无缺非但未曾跌倒,连后退都没有后退,他身子竟又往下陷落了几寸。
十八条大汉用的力量愈大,他身子也就往下陷得愈快,十八条大汉满头汗珠滚滚而落,用尽了全身力气。

花无缺身子竟已下陷了两尺,半条腿都已没入石地里,但他面上却仍带着微笑,竟似没有花丝毫力气,就好像站在流沙上似的。

群豪如瞧魔法,瞧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他脚下站着的难道不是真的石地,而是流泥?

小鱼儿也瞧得呆了。

花无缺用的这法子虽然比他所想的要笨得多,也困难得多,但这样的法子却只有更令人吃惊,更令人佩服。

小鱼儿想了想,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花无缺所用的这法子聪明,还是自己所想的那法子聪明了。

只见花无缺身子下陷已愈来愈慢,显然是那十八条大汉推的力量也已愈来愈微弱。

到后来,花无缺不再下陷时,那十八条大汉突然跌倒在地,竟已全身脱力,再也站不起来了。

花无缺竟已以“移花接玉”的功夫,巧妙地转变了他们的方向,他们的力量本是往后推的,但经过花无缺的转变后,已变成向下压了,是以他们看来虽是在推花无缺,却无异在推那地面。

群豪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巧妙,但愈是不懂,对花无缺的武功就愈是惊讶佩服,终于忍不住暴雷般喝起彩来。

慕容姐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只听花无缺微笑道:“夫人们还要另找他人来推么?”

慕容珊珊强笑道:“公子神通果然不可思议,贱妾佩服得很。”

小仙女撇了撇嘴,大声道:“这第一件事就算你能做到,还有第二件呢!”

花无缺微微一笑,身子自地下拔起,有风吹过,他那条腿上所穿的半截裤子,立刻化为蝴蝶般随风而去。

群豪喝彩声历久不绝,等到喝彩声过后,那车厢里还在响着清脆的掌声。小鱼儿听得一颗心立刻绞了起来。

他虽然不得不承认花无缺的武功,确实值得“她”拍掌的,只是他想到这一点,却不免更是难受。

花无缺已微笑道:“那第二件事是什么,还请夫人吩咐。”

慕容珊珊眼波一转,笑道:“安庆城里,有家专售点心的馆子叫‘小苏州’,不知公子可知道么?”

花无缺微笑道:“江兄曾带在下去尝过几次。”

慕容珊珊道:“这‘小苏州’所制的八宝饭、千层糕,甜而不腻,人口即化,当真可说得上是妙绝天下。”

花无缺笑道:“在下虽然对此类甜食毫无兴趣,但在下却有位朋友,对这两样东西,也是赞不绝口的。”

小鱼儿自然知道他说的这“朋友”是谁,想到铁心兰和他在一起吃八宝饭的样子,小鱼儿几乎气得跌下树来。

慕容珊珊已娇笑道:“贱妾等对这两样东西非但赞不绝口,简直已是魂牵梦萦,时刻难忘了,不知公子可否劳驾去一趟,解解贱妾的馋?”

这件事也未免太不合情理,也太容易。

花无缺心里也奇怪,但对于女子们的要求,他从来不愿拒绝,他怔了怔,终于笑道:“在下若能为夫人们做点事,正是荣幸之至。”

慕容珊珊道:“但这两样东西,却要趁热时才好吃。”

花无缺沉吟道:“在下买回来时,只怕还是热的。”

慕容珊珊笑得更甜道:“但公子此去,两只脚却不能沾着地面,不知公子能做得到么?”

这句话说出来,群豪才知道她们出的难题,原来在这里,但两只脚不沾地,却又怎能到安庆城来回一次?

小鱼儿却又忍不住要笑了,暗道:“诸位慕容姑娘出的题目,简直愈是荒唐了,两只足不沾地,难道不能坐车去、骑马去么?”

这件事又是个诡谲狡计,但花无缺若做不到,等到慕容珊珊做出来时,以花无缺的为人,也只好认输的。

只见花无缺突然脱下鞋子,露出一双洁白的罗袜,笑道:“在下双足是否沾地,此袜可为证。”

话声未了,他身形已像轻烟般掠起。

他既没有坐上车子,也没有骑上马,却掠到一株大树前,折下了两段树枝,左手的树枝在地上一点,已掠出三丈,右手的树枝接着一点,人已到了六丈开外,只听他语声远远传来,道:“夫人稍候片刻,在下立即回来。”

他竟将这一手“寒凫戏水”的轻功,运用至化境,别人纵然使用这手轻功,但要在片刻间来回数里,也是绝不可能的。

议论之间,时间像是过去得很快,只见远处人影一闪,花无缺已到了近前,嘴里果然衔着东西。

他两根树枝点地,身子倒立而起,脚底向天,一双洁白的罗袜,果然还是干干净净,点尘不染。

欢呼声中花无缺身子一翻,两只脚已套入方才脱下的那双鞋子里,抛去树枝,将那包东西送到慕容珊珊面前,笑道:“在下幸不辱命,请夫人趁热吃吧。”

慕容珊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公子。”

她接过纸包,拆了开来,里面果然是包着热气腾腾的八宝饭和千层糕,她只得拿起一块,慢慢吃下去。

这又甜又香的千层糕,吃在她嘴里,却像是有些发苦。

不错,花无缺用的又是个笨法子,但小鱼儿非但不能说他笨,甚至也不禁在暗中有些佩服。

他用第一个“笨法子”显示出他惊人的内力,再用这第二个“笨法子”显示出他超群拔俗的轻功。

他用的若不是这两个“笨法子”,群豪此刻非但不会拍掌,简直已要将臭鸡蛋、橘子皮抛在他身上了。

慕容珊珊好容易才将一块千层糕吞下去,她简直从未想到千层糕也会变得这么样难吃。

花无缺不动声色,等她吃完,才笑道:“那第三件事呢?”

小仙女早已忍不住了,大声道:“有间屋子,门是关着的,你全身上下都不许碰着这扇门,也不许用东西去撞,能走进这屋子么?”

小鱼儿暗笑道:“这第三件事简直比第二件还要荒唐。他手脚不能去碰那扇门,难道就不能打开窗子进去么?”

但他此刻也知道花无缺必定是不会用这法子的。

只见花无缺沉吟了半晌,道:“此地并无房屋,不知这马车……”

慕容双道:“马车也行,你手不许碰马车的门,能走进马车里,就算你胜了。”

花无缺目光转向慕容珊珊,道:“是这样么?”

慕容珊珊想了想,道:“马车和屋子是一样的。”

花无缺微笑道:“在下做到此事后,夫人还有无意见?”

慕容双瞧了慕容珊珊一眼,慕容珊珊道:“公子若能做到此事,贱妾等立刻就走。”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花无缺,若是动武,更非花无缺的敌手,不走又能如何?

花无缺笑道:“既是如此,夫人但请瞧着……”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走向那马车。

小鱼儿暗道:“这小子难道能用‘隔山打牛’一类的劈空掌力,将这马车的门震裂不成?”

只见花无缺走到马车前,突然道:“铁姑娘,开门吧。”

车厢里人银铃般娇笑道:“这就开了。”

群豪先是惊讶,后是奇怪,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小鱼儿都几乎忍不住要笑起来,但听见那银铃般的娇笑声,他实在笑不出。

慕容姐妹眼睁睁瞧着花无缺走进车门,也呆住了。

只听花无缺在车厢里笑道:“在下并未违背夫人们的规矩,已走进马车来了,夫人是否同意在下已胜了?”

慕容姐妹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花无缺用的这法子,竟比慕容姐妹和小鱼儿所想的还要聪明,还要荒唐,在他等到最后才用出来,群豪已非但不会对他轻视,觉得失望,反而只有更佩服他的机智,一个个纷纷欢呼道:“花公子自然该算是胜了,谁也没有话说。”

慕容珊珊再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没法子了。

她跺了跺脚,转身走上轿子,慕容双也跟着她,小仙女狠狠瞪了江别鹤一眼,狠狠道:“你莫要得意,我不会有好日子给你过的。”

江别鹤微笑瞧着她,也不说话。

十八条大汉又抬起了三顶大轿、三顶小轿,逃也似的走出了这山谷。

江别鹤笑道:“花兄的机智与武功,当世已不作第二人想,小弟当真叹为观止了。”

群豪欢声雷动,花无缺自车厢中抱拳答礼,于是这辆马车也在这欢呼喝彩声中,驶了出去。

小鱼儿瞧着这辆马车,想到车厢里的铁心兰,竟呆住了,一颗心像是手巾似的被绞住,过了半晌,突又呼道:“我几时对她这么好的?我为何要为她痛苦?这不是活见鬼么?”

铁心兰在他身边时,他丝毫也不觉得什么,但等到铁心兰到了旁人身旁,他竟突然觉得铁心兰比什么都重要。

小鱼儿呆了半晌,突见人丛里走过两个又高又大的胖子,他这才想起已答应过屠娇娇的事。

他跃下树,挤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那罗九欧阳丁的肩头。欧阳丁霍然回过头,脸色已变了。

小鱼儿笑道:“你总是如此紧张,为何还不瘦,倒也是件怪事。”

欧阳丁认出了他,面上这才露出笑容,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在下总无美人之恩可以消受,只有以吃来打发日子,自然要愈来愈胖了。”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两位原来早已知道是我将那位姑娘带走的?”

欧阳丁笑道:“除了兄台之外,她还会跟着谁走?”

欧阳当笑道:“只是小弟却想不到兄台竟对那傻丫头也有兴趣,居然将她也带走了。”

但两人这一次算盘都没有打对,更未想到那“傻丫头”竟是屠娇娇,以为那“傻丫头”也是被小鱼儿带走的。

小鱼儿自然也不说破,笑道:“有总比没有好,两个总比一个好,是么?”

谈笑间三人已走出山谷,快走到屠娇娇的马车前。

小鱼儿突然停下脚步,道:“两位请走吧,晚上再见。”

欧阳丁笑道:“兄台莫非又要去会佳人了么?”

小鱼儿神秘地一笑,道:“也许是……”他有意无意间,往那马车瞟了一眼。

欧阳丁眼珠子一转,大笑道:“在下等反正无事,正想陪兄台聊聊。”

小鱼儿故意着急道:“我还要到别处去,两位……”

欧阳当大声道:“兄台只怕不是要到别处去吧?”

欧阳丁已冲到那马车前,一把拉开了车门,拍手笑道:“我猜得果然不错,佳人果然就在这里。”

这兄弟两人一个拼命要占便宜,一个宁死也不吃亏,见到自己寻到的“美人儿”被别人弄走了,愈想愈觉得这亏实在吃得太大了,不占些便宜回来,以后简直连觉都睡不着,兄弟两人竟不约而同,坐上了马车。

欧阳丁笑道:“兄台也请上来吧。我兄弟两人反正是打不走了的。”

小鱼儿肚子里暗暗好笑:“你这‘宁死不吃亏’,看样子今天已经是非吃亏不可的了。”

他愁眉苦脸地坐上马车,叹道:“早知如此,方才我就该避着你们才是,怎地还跑去招呼……唉,这只怕是瞧热闹瞧得晕了头了。”

于是车马启行,向前直驰。

欧阳兄弟笑得更是得意,在那又厚又软的车座上舒服地坐了下来,却不知对面坐的就是要命的瘟神。

屠娇娇低垂着头,仿佛羞答答的模样,其实却是不愿这张脸被对面的人瞧得太清楚。

欧阳丁大笑道:“一日不见,姑娘怎地变得更漂亮?”

欧阳当笑道:“新承雨露,花朵自更娇艳,你难道连这道理都不懂?”

这两兄弟虽然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别人,但此刻在这马车里,背后就是车壁,他们还有什么好提防的?

小鱼儿虽然知道屠娇娇要骗这两人上车,必定是要向他们算账了,但也想不出她要如何下手。

只见屠娇娇始终羞答答地坐着,并不急着出手,也没有找小鱼儿帮忙的意思,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

小鱼儿只觉这热闹比方才还有意思,简直等不及地想瞧瞧屠娇娇如何出手,欧阳兄弟又是如何对付。

这时车马愈走愈快,已远离人群,转入荒郊。

欧阳丁忍不住问道:“兄台的香巢,怎地这么远呀?”

小鱼儿笑道:“你若想吃李子,就该沉住气。”

欧阳当大笑道:“是极是极,只不过……”

屠娇娇突然抬起头来,娇笑道:“只不过那李子酸得很,你们只怕吃不下去。”

欧阳兄弟齐地怔了怔,似已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欧阳丁哈哈笑道:“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会说话了?”

屠娇娇笑道:“很久了,大概已经有二十年了。”

欧阳兄弟脸色又变了变,两人已准备冲下车去。

小鱼儿瞧得暗暗皱眉:“屠娇娇做事怎地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她这两句话说出,也不怕打草惊蛇么?”

就在这时,只听“噗”的一声,那宽大的车座下,又厚又软的垫子里竟突然伸出四只手来。

两人只觉肘间一麻,双臂已被这四只手捏住,有如加上了道铁箍,痛彻心骨,再也动弹不得了。

欧阳丁惊极骇极,颤声道:“兄……兄台,你……你为何如此?”

小鱼儿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这不关我的事,你们莫要问我。”

欧阳丁转向屠娇娇,道:“难道这……这是姑娘的主意?”

屠娇娇笑道:“不是我是谁呢?”

欧阳兄弟听得这语气,脸上吓得更无一丝血色。

欧阳当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屠娇娇笑道:“你方才认不出我,是真的,现在还认不出我,就是装样了。”

欧阳当道:“我……我兄弟怎会认得姑娘?”

屠娇娇道:“你不认得我,为何会如此害怕?”

欧阳丁强笑道:“害怕?谁害怕了……”

欧阳当咯咯干笑道:“我兄弟自然知道姑娘这是开玩笑的。”

屠娇娇叹了口气,道:“欧阳丁、欧阳当,你们再装样也没有用了……”

欧阳丁道:“屠大姐,你也觉得有趣么?瘦子竟会变得如此胖了。”

屠娇娇笑道:“你们只怕是吃了发猪菜。”

欧阳丁道:“不错不错,我兄弟真像是吃了发猪菜了,哈哈。”

屠娇娇眼睛一瞪,冷冷道:“现在已经到了你们该将发猪菜吐出来的时候,是么?”

两人嘴里不停地打着哈哈,却连什么话都不说,小鱼儿知道这两人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突听车垫下一人笑道:“欧阳兄弟这二十年来除了养得又白又胖外,不想还学会了你这打哈哈的本事,我看不如收他们做徒弟算了。”

阴阳怪气的语声,竟是白开心的。

一人大笑道:“哈哈,我若是收了这两个徒弟,只怕连裤子都要被他们算计去,只能光着屁股上街了,哈哈!”

这两个“哈哈”声音又洪又亮,正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笑里藏刀小弥陀”哈哈儿来了。

欧阳兄弟本来还在打着脱逃的主意,一听藏在车垫下的竟是这两个人,他们还有什么希望逃得掉?

欧阳丁干笑道:“小弟不想竟将两位兄长坐在屁股下了,真是罪过。”

白开心在车垫下笑道:“那倒无妨,屠大姐将这下面弄得比我家的床都舒服,还有酒有肉……”

哈哈儿接着笑道:“只是我想到你们两张肥屁股就在头上,却有些吃不下了。”

欧阳当道:“两位不放开手,小弟便无法站起来,小弟不站起来,两位便只能在下面蹲着……屠大姐,你说这怎么办呢?”

屠娇娇笑道:“这还不容易办么?只要你们把发猪菜吐出来,他们立刻就放手。”

白开心道:“再不然就将你两人宰了也行。”

哈哈儿道:“哈哈,这主意倒也不错。”

欧阳丁叹了口气,道:“屠大姐交给我兄弟的东西,我兄弟早就想送到恶人谷去的,只是……”

屠娇娇冷笑道:“只是东西却不见了,是么?”

欧阳丁哭丧着脸道:“屠大姐猜得一点也不错,你们入谷的第二年,那批东西就全都被人抢走了,我兄弟生怕屠大姐怪罪,所以只好……只好……”

屠娇娇完全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悠然道:“这理由的确不错,但抢东西的是谁呢?”

欧阳丁叹了口气,道:“路仲远。”

屠娇娇突然咯咯娇笑起来,道:“哈兄,你说他们这谎话说得好么?”

哈哈儿道:“哈哈,果然不错,他明知咱们没法子去问路仲远的。”

白开心嘻嘻笑道:“这种事就叫作死无对证。”

欧阳当道:“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下辈子投胎变个母猪,红烧了来让哈兄下酒。”

小鱼儿暗笑道:“这人赌咒当真好像吃白菜似的,一天也不知说多少次,否则又怎能说得如此流利。”

只见屠娇娇仰起了头,全不理睬。哈哈儿和白开心在车垫下也不说话,却有阵咀嚼声传出,显见白开心已在吃起肉来。

欧阳兄弟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满头大汗,几乎连嘴都说破了,屠娇娇却像是一句也没听见。

小鱼儿愈瞧愈有趣,本来想走,也舍不得走了。这时车马突然停下,接着,车窗外就露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冷漠苍白,白得已几乎变得像冰一样透明了。

欧阳兄弟瞧见了这张脸,就好像被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欧阳丁道:“原……原来杜……杜老大也来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