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晚,其实是有些寒冷。
永福宫内虽然烧着地龙,可到底久未有人居住,宫里还是冷清了一些。

杨惠茵一身单薄的寝衣坐在床头,她发髻轻绾,薄施淡妆,但此刻面上的神色,却是似哭似笑。

从杨家带来的侍女一夜里,数不清多少次进入寝宫劝杨惠茵躺下,可杨惠茵却依然固执的坐在了床边。

从一开始侍女进来时满怀期待的目光到如今变得有些麻木了的神色,侍女不忍,只好委婉劝说:“娘娘,皇上兴许是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呢?您先歇息吧!”

“不,皇上答应过我会来的。”

杨惠茵固执摇着头,始终不愿意相信,贝齿将红唇咬的苍白。

直到天色拂晓,早已是上早朝的时辰了,侍女走入时,寝宫之中红烛早已燃尽。

侍女小心翼翼的吩咐底下人将寝宫内收拾了,而后走到了杨惠茵的身边,轻声开口道:“娘娘,您一夜未眠,躺下歇歇吧!太后处,奴婢去替您告假。”

杨惠茵闭上了眼睛,神色苍白,不知道在抑制着些什么。许久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侍女,开口一字一字道:“你替我好好打扮了,我要去皇太后宫中请安。”

“娘娘……”

侍女还想劝说,却被杨惠茵凌厉的目光吓住了。

其实侍女之所以劝说杨惠茵莫去皇太后处请安,还有一个原因,也是为了顾全杨惠茵的颜面。

一般而言,宫中高位妃子晋位或是新入宫,皇上总会在其宫中留宿,可杨惠茵此次晋位,却恰恰成了这个意外,后宫之中,只怕有不少的妃嫔等着看她的笑话。

便是有杨太后做依靠,但明里暗里的嘲讽只怕也不会少。

侍女心中担忧,可也不敢违抗杨惠茵的命令,只好让底下人送了梳洗的物件进来。

杨惠茵心不在焉,任由侍女替她收拾着,她神色呆呆,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侍女开口提醒杨惠茵去梳妆台前上妆之时,她这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皇上昨夜在做什么,你可曾探听出来?”

“奴婢……”

侍女闻言,面色僵硬,他们刚入宫没多久,哪里有这份人脉去探听,更何况那还是守卫最为森严严密的宣和殿。

而慈宁宫里,昨夜杨太后早已经安歇下去了,也不好惊扰了杨太后去求帮助。但这份答案若是告诉杨惠茵,她自是不会满意,侍女心中估量着,想了想只好轻声道:“昨夜奴婢让人去探听了,可宣和殿内守卫森严,也怕惊动了侍卫,只能站在远处张望。奴婢只听去的人回来说,宣和殿内请了太医了。”

“请太医?”

杨惠茵闻言,僵硬的面容总算有了些许的起伏,她看向了侍女,皱着眉头开口问道:“昨日在姑母宫中,皇上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请太医,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

“这……”

侍女闻言,也有些不敢说,不过她这边脑子转了转,倒是立刻猜出了一种可能,“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今被养在宣和殿内,又是那般幼小……”

杨惠茵听了侍女的话,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笑容,反而紧紧攥住了方才拿在手上的那个胭脂盒子。

后宫风云莫测,太子寝宫之中,却是一片祥和。

太子殿下病情好转,所有在太子殿下底下伺候的人,也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杨蓁蓁或许是感受最为直观的一人,从昨夜的提心吊胆,到今日清晨的卸下包袱,殿内伺候的人都换了一批,可杨蓁蓁却并不敢离开太子半步。

太子安睡着,她也不敢惊扰了太子,又唯恐太子情况有变化,所以只能够守在床头,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太子殿下。

端亲王白日里路途奔波,如今也是熬了一晚上未睡,坐在椅子上陪杨蓁蓁一道儿等待的时候,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睛。

杨蓁蓁也是偶尔间抬头才发现的。

端亲王睡的很熟,椅子虽然宽敞,可是他身材高大,蜷缩在一张椅子里,到底是委屈了他。而寝宫里,因为太子殿下身体的缘故,太医怕地龙烧起会起燥,所以自昨夜起就让人断了地龙的取暖,这会儿寝宫内也是冷清清的。

杨蓁蓁看着端亲王皱眉的模样,以为是冻着了他,鬼使神差,她竟是拿起了一张毯子,走到了端亲王身边,替他轻轻盖上了。

杨蓁蓁的动作十分轻柔,可端亲王睡的不沉,又十分警觉,毯子刚刚盖上他的身体时,他便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杨蓁蓁。

杨蓁蓁见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歉:“王爷,是奴婢打扰到您了?”

“无事,本王本就没有睡熟。”

端亲王笑着拉住了毯子,重新端正了坐姿,他仔细的看了看杨蓁蓁苍白的面色,忍不住温声道:“你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是一夜未歇在照顾太子,现在合上眼睛歇歇吧,太子这边,本王看着便是了。”

“无事,奴婢不累。”

杨蓁蓁笑了笑,想到了昨夜之事,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之前她那么不假辞色的对待端亲王,可是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却是端亲王伸出手帮助了她,若是没有端亲王,她甚至不敢想象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下场。

“昨日之事,多谢王爷。”杨蓁蓁想了想,还是遵从本心,开口与端亲王轻声道了谢。

“无事,举手之劳而已。”

端亲王笑的爽朗,仿佛昨夜帮着杨蓁蓁的事情,真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情。

可是端亲王越是这般,杨蓁蓁反倒是越不好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又是轻声道:“还有……先前奴婢说话不中听,得罪王爷您了,多亏您大人有大量,没有与奴婢计较。”

端亲王闻言,面上再次笑了一下,他看着杨蓁蓁摇了摇头,温声道:“你那些都是实话,便是不中听,但对本王有益,多亏了你那些话,本王才想通了。本王还想和你说抱歉,那一日吓到你了吧!”

端亲王态度亲近,言语温和,而他本也是长得风度翩翩,似是儒雅君子。

杨蓁蓁看着这般没了戾气的端亲王,心中不由升起了好感,她连忙摇了摇头,脸上也是笑了笑。

而端亲王看着这般的杨蓁蓁,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又是加深了些。

“这段时日,本王去了京郊王妃的陵墓,在王妃陵墓前说了不少的话,自己也想清楚了不少的事情。本王对于王妃,心中确实是愧疚,王妃生前为本王做了许多,可本王却一直辜负了她,她走后,心中有愧,一直走不出来。但如今想通了,你说得对,逝者已矣,当往前看,惜取眼前人。”

端亲王让杨蓁蓁坐下了,对她慢慢阐述着。

杨蓁蓁听着,面上点了点头:“王爷能够想通便好,这些日子,王爷也是吃苦了,奴婢瞧着王爷消瘦了不少……”

倒不是杨蓁蓁有意去观察端亲王,而是端亲王的变化,真的挺大的,人消瘦了许多,可精神气瞧着,却又比之前好上许多了。

端亲王听着,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床边一声稚嫩的叫声。

杨蓁蓁面色一变,从椅子上飞快的起身来到了床边。

却是太子殿下醒了。

太子睁着大眼睛,雾蒙蒙的看着,看到杨蓁蓁的时候,跟个梨子似得小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笑,几乎是将杨蓁蓁的心都给软化了。

太子的小手儿抬起挥舞着,似乎是想让杨蓁蓁抱。

她伸出自己的手,摸了摸太子的小手,方才小心的抱起了太子,手探在了太子额头上,不冷不烫,是平日里的温度。

端亲王也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样子是全好了,蓁蓁你也可以放下心了。”

杨蓁蓁没有注意端亲王的话,只是看着太子的小脸。

端亲王见此,并没有见怪,相反看着这样的杨蓁蓁,他的心里却是不由的升腾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杨蓁蓁长相秀丽,并非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喜欢上的女人,但看着便不由让人心生好感。端亲王之前之所以会注意到她,却是因为她与自己王妃长了一张相似的面容,可是今日,看着杨蓁蓁,他却一点都没有想起自己的王妃。

相反,今日的杨蓁蓁,看着还有一些狼狈。

她面色苍白,发髻凌乱,身上的衣服还有些乱,可是她嘴角带起的那抹温柔的笑容,看着太子时柔和而温情的眼神,却让他没由来的心中一动。

端亲王没有说话,只是这般看着杨蓁蓁,看了许久,直到杨蓁蓁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

他方才有些不自在的收起了目光,脸上重新扬起笑容,伸手握住了太子的小手,就这么弯腰逗弄着:“瑞儿,日后可不能够随随便便生病了,你的乳母昨日都吓坏了,还差点被你父皇处置了。”

太子殿下没有听懂端亲王的话,但似乎是被端亲王逗笑了,咯咯笑出了声音。

杨蓁蓁见此,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倒是将方才心中的异样抛之脑后,端亲王看着她,或许是因为她这副容貌,虽是想通,可她与端亲王妃长得那般像,想让端亲王立刻不在意,那的确是不可能。

屋内其乐融融,仿若一家三口,而屋外,刚刚上完早朝归来的萧恒,停下脚步,站在外间,冷眼瞧着,不觉冷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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