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屏幕里“网络连接”的提示在旋转,电脑跟前江队长一张俊脸比包公还黑。

顾小鱼憋了几轮,还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种蠢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上次打攻防他也是这样,一脚下去,开关机的声音循坏了四次也登陆不上游戏。这次更好,网线飞出老远,游戏直接全盘崩溃——

江队长还黑着脸,顾小鱼笑得直落泪。

救命啊,哪有他这样的?

好不容易憋足了一口气,不至于膨胀爆发,被他一闹,满得快溢出来的情绪顿时就跟那被扎了针的皮球似得,跐溜溜地把气给松没了。

顾小鱼实在是哭笑不得。全然是着了他的道儿,入了他的魔障了。

集合网线被一脚踢飞,长时间网络链接不顺畅,游戏已经从操作界面跳转到登陆界面,没得玩了。

江队长一张脸黑得没奈何,沉默半宿,方才憋出一句:“媳妇儿我不是故意的……”

低沉的语气里不含半分笑意,倒是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可怜巴巴的。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又把顾小鱼给逗乐了。

天啦撸,他哪里像威风的江队长了?活生生一只做错事的家汪,这是耷拉着脑袋等她原谅呢——江喻白怎么就这么萌啊!

顾小鱼真是被他萌到了,气无从气,笑不能笑,缓了半宿方才缓过劲头,嗔他一句:“我又没说你。”

是没说他,她用的压根就不是生气的调子。

江喻白轻哼一声,眉头微挑,脸上立马放了晴。

变脸就跟翻书似得,什么江队长江警官,江长不大的小孩子才对!

顾小鱼被他闹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瞧他要去捡网线,飞快地拽住他:“不捡了二白,我不玩游戏了。”

“不开箱子了?”

“恩,”她点头。

变故太多,短短两天时间,却度日如年。

剪不断,理还乱,事情来得太急太猛,她来不及整理也不知何从下手,在心底酝酿发酵的万千情愫先被他戳了这么一戳,闷在胸口的酸涩苦闷顿时被戳泄了气,顾小鱼已经没有脾气了,一口气泄了,心忽然之间平静下来。

思绪依然混乱,但心静之后,总算是可以面对了。

顾小鱼深吸了一口气,坦然道:“不开箱子了,我想跟你说件事。”

***

网线飞了游戏崩了,但屏保图里江湖还在。

一袭金衣的二小姐端坐在军爷的马背上,她身后的重剑朴实无华,可过不了多久,它却将成为无数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橙色神兵。

只有大橙武才会发光,此刻它还没发光。但有一个地方却一点点松动,一点点透出了光线来。

“昨天音乐节很成功,当时就有经纪公司找我签约了,”顾小鱼开口,心里业已不是触动,而全然是为他开了一扇门,“……我有点茫然,你给我提提意见二白。”

即便是得到玄晶的喜悦也盖不住心乱如麻。顾小鱼蹙着眉。

一整天的敏感、多疑、患得患失,终于在这一刻显露了缘由。

江喻白会意地点点头,手从她腰上滑过,轻轻抚着她后背,像是抚着什么小动物似得,一下又一下给她顺着毛。

他没有宽慰一句,一句也不说。揽她入怀的动作力量十足,简单直接地叫她一颗悬着的心找到了归处。

鼻间簇拥着洗衣液的香味,没有什么会比他身上的味道更好闻。

顾小鱼坦然道:“昨天有几家经纪公司找我签约出道,但是他们给出的条件跟我想的差太多了。我只想发张唱片而已,没想要大红大紫,他们说的那种‘出道’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一点,顾小鱼确定无疑。

“可是小黑他们,我的朋友们却不约而同期待着我出道,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待,可是我又真的……我又真的没有办法认同太喧闹的生活。”

“昨天晚上,杨老板告诉我海洋酒吧要卖出去。现在我没有工作了,没有糊口的资本,似乎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出道这条路,这样既不辜负朋友们的期待又能更好生活下去,但是我真的……”

她真的不想走这条路。走上这条路确实可以不辜负朋友不辜负生活,但却辜负了自己啊。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走这条路,她就会与所有的期待失之交臂。

是她顾小鱼太贪心了,但无论是朋友还是自己,她都不想失去。

“要转行吗?”江喻白问。

“不,”顾小鱼摇头,“我喜欢这份工作,我不想放弃,也不想妥协……”

正是因为她不想放弃,也不想妥协,所以才会茫然无措,才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发唱片毕竟是她的梦想啊,一直以来这都是她生命前行的方向,如果更改,那么过去和现在就将被完全否定,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是。

她不会改,她只是被困在原地,进退维谷。

顾小鱼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喻白却根本没那回事似得,淡然抿唇,揉了揉她额上的碎发,沉声道:“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媳妇儿。”

顾小鱼一愕,一时间竟没能说上话来。

她并非有一个答案,而是有一个偏向性的选择,可归根结底她还是处在两难的境地,所以才会想从他这里得到建议,想让他说服自己——但顾小鱼没想过,江喻白居然一眼就看穿实质。

当过刑警的人是不一样,目光比一般人锐利得多。

他或许已经猜到她的想法了。顾小鱼埋头:“……我是有答案,可我不知道我这样一意孤行究竟对不对。”

“二白,你说值得吗?”她问。

这问题她被问了无数次。每一次坚持,都必定有人跳出来,发生质疑的声音。被问得太多了,所以现在,她也有些动摇。

江喻白微微地抿了唇,没有答话。

顾小鱼也抿唇,不再往下说。

屋里陷入沉默,静得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

她似乎又在钻牛角尖,因为心里再度混乱了。顾小鱼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舒了口气,没再深究,自在地转移话题:“不说我了,说说你。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呀二白?”

“我吗,跟你差不多,”江喻白配合的答复,没有揭穿拙劣的躲避。

“梦想?”顾小鱼一怔。

“不是梦想,”江喻白道,“是信仰。”

说起这两个字时,他神情一顿,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了。

漆黑的一双眸子里写满了坚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他不由分说的自信和从容,初见时好似千帆历尽的沉稳大气又出现在他身上——

不是“好似”,这一次顾小鱼察觉。

因为“沉稳”从来不能被伪装,他有,只是说明他是真的“千帆历尽”。

江喻白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顾小鱼理所应当地认为。

好奇,却不敢多问,她不能肯定现在的她能不能承担这些往事,索性不问,等心绪宁静,可以与他一起承担的时候再开口。

“……那你怎么跑到南方来工作了?”顾小鱼抿唇,悄无声息的再次转移话题。

江喻白无声微笑,眸光放柔了些,轻描淡写地提起:“家里想送我去当兵,我要当警察。背着爸妈填了蓉城的警校,毕业之后就申请分配到这边了。”

“二白你是独生子吗?”

“是。”

“那你这样,家里都不说你?”

“怎么不说,”江喻白抿唇,撩起她脸侧一缕秀发,轻轻别在耳后,淡然失笑,“为填志愿一事没少跟我爸吵架。后来我爸甚至请了个泰拳冠军跟我赌拳,赢了可以走,输了老实留下……确实不好打,打完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差点没赶上开学。”

气氛是沉重来着。可江喻白轻描淡写地说完,顾小鱼忽然有点想笑。

说好的成熟稳重呢?这么叛逆固执,真的是她们家二白?

可仔细想想,这个人又好像是二白,没错。

刚才她还好奇怎么好话说尽了不买玄晶,平时那么听话的江喻白就是死活不听。这下顾小鱼明白了,跟个倔驴似得,可不就是江喻白吗?

……那么成熟稳重的江警官江队长,私下里,居然也能有这样的一面。

想来有点好笑,但顾小鱼却笑不出:“怎么会躺一个月,伤得很重吗?”

江喻白眸色一沉,轻手揉了揉她脑袋:“挨了一记边腿,断了一匹肋骨。没事,现在早好了,别担心媳妇儿。”

顾小鱼瘪了瘪嘴,她没断过肋骨,不知道什么概念,但只是听一听就觉得心疼。

江队长却满不在乎地笑了:“我不亏。我就躺了一个月,他躺了半年。”

“……”

都什么人啊这是!

顾小鱼无言以对:“……你确定你爸找的是泰拳冠军?”

他微微抿唇,反倒有点得意:“那时候是,不过现在应该已经不敢说这话了。”

顾小鱼一愣,忍俊不禁:“坏蛋!”

江队长并不反驳,眉头一挑,忽然低头,可“坏”的在她脸上沉沉地亲了一口。

他又来!一言不合就亲人!顾小鱼彻底无奈了,回神就是一口咬回去:“哎呀你别欺负人——后来呢?你爸妈真的因为这个就让你走了?”

“爸点头了,妈不让。”

“那怎么办?”

他抿唇:“不让也没用,我不会参军,那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可是这样,不就成了一意孤行么?”

“是,”江喻白并不否认,“但媳妇儿,这是无可奈何的。”

毕竟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清楚你需要什么。就算这人是父母,他们也不是你,可以尽可能的理解你,却不能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你。

同样是为你好,每个人有不同的方式,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哪一种是适合你的。你心里一定会有答案。

所以落差一定会有,矛盾和冲突必须存在。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自我。

顾小鱼愣着没答话,总觉得他这句“无可奈何”里包含了太多寓意,不像是在说他自己,而像是在暗示她什么似得。

心思影影绰绰,乱糟糟的无法梳理。却又好像被他点明了一条路,很多东西都沿着这条思路渐渐浮出水面。

江喻白没急着往下说,换了个姿势,把人往怀里揽了点,方才沉声启口:“不是要我当兵,他们才生我这个儿子,而是有我这个儿子,才希望我能去参军。其实两者并没有冲突……你懂我的意思?”

顾小鱼不想懂,可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即便不想懂,也不得不懂。

这不是辜负,这只是表达的误差。

是因为小黑他们成为了她的朋友,所以才希望她好。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换了谁都以为这就是她的归宿。大伙都站在各自的角度为她好,虽然这并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如果她因为一时不忍而选择接受这份“善意”从而迫使自己接受出道,顾小鱼就不再是顾小鱼,久了,被顾小鱼本身吸引的小黑他们就会远离这个陌生的人。那才是她真正恐惧的事情。

这是个周而往复的过程。在正道上每多坚持一步,都让你信心增强,下一次坚持愈发容易。而每一步堕落,只让你惶惶终日,让你下一步越走越远。

你以为是在辜负别人的期待?

或许,你只是在为自己的不坚定找借口而已。

好在她问心无愧,即便愧疚大家的好意,也依然没有动摇过不出道的念头。

顾小鱼松了口气,犹豫了许久该不该跟江喻白袒露心声,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倾听者。

江喻白跟她不同。家庭背景南辕北辙,生活经历天南地北,他比她大几岁,在社会上多磨砺了几年,性子比她沉稳得多,处事比她老道干练,但归根结底……

他们好像是同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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