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素流云终究是比言掌柜要沉稳些,忙擦了眼泪,来到阮云丝身边一揖到地,诚挚道:“当日姑娘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实话说,素某心中还有微词,只觉姑娘虽然是出于义愤,此事却莽撞了。如今方知姑娘才是真正地高人,素流云心悦诚服。”
阮云丝笑道:“素公子不必行这样大礼,我可不敢受。”说完却听素流云诚恳道:“该行大礼的,当日连我也看轻了姑娘,这实在是罪过,也难怪姑娘当时生气,是了,姑娘不是说要十天后才能交布吗?怎么如今这就交了呢?”

阮云丝笑道:“是啊,所以我说你不用行这样大的礼啊,当日你看轻了我,我已经让你们急了一回,算是给你们还以颜色了。其实这染布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天?你们也是干这一行的,当知这其中的时间多少。一百匹布,若是加紧了干,两天功夫也就差不多了。我故意说是十天,就是报复你们的嘛。”

素流云和言掌柜的脸色同时黑了一黑,言掌柜龇着牙花子直吸冷气,素流云则苦笑道:“姑娘真是让我们好等,这些日子心一直就是悬着的。是了,那姑娘后来怎么又心慈手软放了我们一马?这会儿功夫就将布送过来了?”

阮云丝笑道:“都多亏了南哥儿帮你们明里暗里的说情,我一想,也是,公子也就罢了,言掌柜年岁到底大了,别再急出个好歹来。”话音落,素流云和言掌柜的就面面相觑。言掌柜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南哥儿,小老儿平日里没白疼他。”

阮云丝笑道:“您老先别忙着笑,如今这布是染出来了。但不知后面要怎么做,是把方子给你们呢?还是要我过去亲自指导一下啊?”

素流云正容道:“姑娘对流锦布庄有再生之恩,这已是不知该如何感激了。怎么能厚颜无耻的还跟姑娘要方子?如今看来,还是姑娘辛劳些,就亲自去厂房里吧,每日你配方子的时候,咱们绝不打扰。”

阮云丝好笑道:“不用这样吧?一张藏青色的方子而已,五公子和掌柜的帮过我那么多忙,正不知该如何报答。看来你们也不是不需要这方子的。这不,我今儿其实已经带过来了。只是我也想着,这方子委实复杂了些,须得我亲自示范一回,和你们说了水温。看着你们试验好了才成,不然也不知道五公子和那尚老板签了多少布,剩下这时间还够不够用。”

素流云都呆了,但凡是染厂兼着布庄的,无不是将那些复杂难染的颜色方子当做宝贝一般,除了一家主事或者族长之外,决不能示于人前的。这阮云丝一介女流,分明创业不易,却是轻轻巧巧就将这绝顶的秘方给了出来。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情义?一时间,素五公子整个人都变成了木雕泥塑。

这时候言掌柜就要比自家少爷强一些了。这老家伙眼睛紧盯着阮云丝手里拿着的那张方子,就好像一个色鬼看见了绝色佳人般,一双老眼里放射出饿狼般的幽幽光芒。见少爷呆了,他便吞了口口水道:“少爷和那尚老板订的合同倒是不多,不过区区一千匹布。难就难在咱们没有这方子,便是一匹布也染不出来啊。如今有了姑娘这方子,还有这一百匹布垫底,那一千匹布算个球?只是姑娘年纪轻轻,恐怕还不知道这方子的宝贵之处,竟如此轻易拿来送人,虽然我小老儿贪心,恨不得帮着东家抢过来,只是这样不地道的事儿,我还是不能干的。”

阮云丝暗暗好笑,心想这老掌柜倒是个实诚人。因就将那方子不由分说塞在言掌柜手里,微笑道:“这有什么呀?一千匹布,还好,用不着占用我太多时间。掌柜的和公子先拿回去研究研究吧,我这两日还要好好儿歇歇,你们若自己想研究,就先自己扑腾一下,我是要三天后才能过来,到那时,你们能染出来最好,我抬脚就回去,染不出来,我便在你们这里指导一天,这样咱们流锦布庄的坎儿就算是过了,对吧?”

“过了过了,肯定过了,这样的布,就算是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也说不出二话来。”言掌柜激动地手都哆嗦了,捧着那张方子,就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瓷器似的,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掉在地上亵渎了。这时候素流云也反应过来,连忙叫道:“言叔,你怎么就接了那方子,这事儿咱们可不能干啊……”

他不等说完,便见阮云丝正色道:“公子,还记得当日从颜家回去的路上,您让那个陆师傅帮我赶走几个泼皮家丁的事情吗?”

“记得,怎么了?难道那些人又去找姑娘的晦气?”素流云有些纳闷,不明白阮云丝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却听她郑重道:“当日若非公子,我也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受辱要么自尽。以我的性子,是绝不肯受辱的。若我那时候自尽了,流锦布庄自然也就得不到这方子。所以说,今日你们能逃过这一劫,能将这方子拿到手,其实都是公子种下的善因,方才结出了这枚善果,公子用不着感谢我,难道救命大恩,竟然还不值一张方子吗?”

“可是……可是……”素流云还要再说,却见阮云丝将手一挥道:“公子不必多言,啰啰嗦嗦的,都不像是个男人了,我这个女儿身还比你们更干脆利落呢。好了,布既然看过了,如今我却是要回去了,也许运气好,还能进山采点蘑菇呢。”

她说完也不等素流云和言掌柜的再说,便转身出去了,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素流云似乎在说不能亏待了自己,阮云丝不由觉着好笑,心想你们能给我什么呢?你们有的方子我未必能看上眼,你们没有的方子,我手中大把大把,还能谢我什么?是了,日后再多帮我卖些布吧。嗯,这家人不错,我也终究是个女儿家,如果自己做生意,只怕还是不方便,流锦布庄的能量虽然不如贵云,但有情义有担当,素五公子也算是个厉害角色,虽然这一回让人坑了,可不会每一回都被坑吧?若是可能,或许将来我们可以合作,反正我只求一个富贵荣华悠闲度日而已,抛头露面的事情尽管让他们去做,嘿嘿,这样一来,只怕遥远的未来里,可就没有贵云绸缎庄什么事儿了呢。

阮云丝越想越是高兴,她今日之所以毫不犹豫的将配方给了素流云,一则是因为她并不将这种染料方子放在眼中,二来就是因为敬佩素流云和言掌柜的品格,这样的合作伙伴,正是她需要的。

因一边想着,忽然就觉着马车停了下来,接着前面似乎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阮云丝便掀了帘子问车夫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夫无奈道:“阮姑娘,前面有个拦轿告状的妇人,结果引得许多人来围观,咱们的马车也走不出去了。话音未落,阮云丝向前一看,却不其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阮云丝没好气的将门帘一放,心中直叫晦气,暗道老天爷看不得我清闲是吧?怎么又会遇到这个负心汉?正在车中想着,忽听外面一个声音道:“这位大嫂,我们家老爷请大嫂下车一叙。”

阮云丝心中有气,冷冷道:“麻烦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一声,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前面不是有喊冤的妇人吗?请他赶紧秉公断案吧,也好疏通此处,让我们赶紧过去。

那差役听见这番话,心中十分纳闷,暗道这女人也太托大了吧?堂堂知府老爷都不能请下她来,但忖度着刚刚老爷那口气十分友善客气,他也不敢得罪了阮云丝,只好回去将这番话一五一十的说与张灵信听。

张灵信一怔,再看看面前拦轿告状的妇人,心中便生出一股厌烦,可是转念一想,若非这妇人令阮云丝掀起车帘观看,自己也万万不能见到她,因面上神色稍缓,对左右两旁道:“你们带她回去,且等我升堂审理,把无关人等驱散。”

差役们很快就将那个妇人带走,看热闹的百姓也被驱散,却仍有些好奇心重的见堂堂知府老爷还停在这里,所以不住探头探脑的张望。张灵信这会儿却是满心欢喜,连这些也顾不上了,就走到阮云丝的车前,却听她冰冷冷对车夫道:“走吧。”

“云丝,你且等一等,听我说一句话。”张灵信唯恐阮云丝再无踪迹,忙拦住了那马车。那车夫本要扬鞭赶路了,可知府老爷在这里,他哪敢放肆,因此瑟瑟缩缩的缩在了车辕,却见对方急急走到马车边,说出那一句话。

好半晌,车里才传出阮云丝清冷的声音:“我们之间已没甚么好说的了,府尊大人公务繁忙,还有无辜女子等待大人为她伸冤,请大人即刻回府衙吧,您这功名,也不是容易得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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