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柱大嗓门子一喊,粮行内的人都匆匆跑了出来。
送银子自当人人乐意,咧着嘴凑在此处朝远处望着,更有好信的快登上房顶翘脚瞧看。

林夕落也远远望去,看着林政辛这副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说让他往穷了穿,他还真不含糊,可衣裳崭新,看得出是新做的,就不知昨日说的事他能豁出来多少。

方一柱寻了身边几个人嘘声叮嘱,将林夕落的意思传达下去,而这一会儿,林政辛摇摇晃晃的走来,方一柱则即刻迎上前,言道:“听闻林家家主前来慰问过往伤兵实在感激不尽啊!”

林政辛望向林夕落,随后一笑出言道:“这是为民的本分,林家老太爷虽已过世,但我承继家主之位,一无能为皇上出谋献策,二未能行武从军出征打仗,只能捐出些家财银两,这些银钱一部分是犒劳曾有的残兵伤员,还有一部分也想与你们商议一番,是否要再为这一次大战留下来的伤员做些准备?既然你们都在,此事正可以商议一番。”

林政辛嗓门儿也格外的大,拍着胸脯道:“林家愿倾尽家财祝大周国开疆扩土,银钱的事好办!”

方一柱满脸感激涕零,一部分是装出来的,可还有一部分是真心实意。

他就是从战场上遗留下来的伤员,如若没有宣阳侯与魏青岩,他在哪儿喝西北风还不知道,能如现在一般风光?

不提周围有口饭吃的人,单是跟随其他将军出征归来的有多少身死街路无人管的?

他们是征战归来的兵,不是街头流窜的耗子……

林政辛这一番话语行为虽有作秀之意,可方一柱的确略有感动了,看着身后马车上的箱子,连忙道:“林家家主的心意我等千恩万谢,银钱不管有多少。您有这份心意比天……比什么都足了!”

方一柱本想说一句比天大,可一寻思这话若被传出去,难免落个不叩皇恩之罪,急忙咽回肚子里换了一句补上。

林政辛指了指自己的衣裳道:“老太爷丁忧之期。林家所有人都守孝,可即便老太爷丁忧期过,只要战事不停,林家便陆续出资帮助残兵伤将及家属,不过毕竟银两有限,林家如今取缔往日奢华之风,朴素行事。积攒下的银钱,还望你们能尽其所用……”

“都跪下,替未到此地吃上饭的爷们儿们谢过林家主!”严老头沧桑的嗓子一喊,顿时所有人齐齐下跪,为林政辛磕了头。

林政辛吓了一跳,急忙躲开,他昨日得了林夕落的吩咐要这样做事,孰料还受人磕头?这……这让他的心里有点儿虚。不敢接这份恩谢呢?

林夕落在一旁看着,不免道:“今儿林家家主特意出面送银子,我身为林家的九姑奶奶自也要有一些表示。”朝着春桃一摆手,春桃立即吩咐侍卫抬上来箱子,更取了一份纸张文书送上,林夕落接过道:“这是皇上赏给行衍公的封地,至今因府邸未能建好,所以公爷与我也没有派人去管,封地中有百亩良田至今虽有农民耕种,但人手不够,这是所有官府文契,如今就交给你们了。将粮行的生意做大、做好。”

严老头哆嗦着双手将此物接过,欲跪地叩谢林夕落,却被林夕落一把扶住,“严师傅,这等礼就罢了,你我二人也不陌生。何必呢?”

林夕落一笑一行,让严老头不免想起她未嫁魏青岩之前的少女模样,一晃才多久?居然身为行衍公夫人。

当初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而这“不简单”三字并非指她多有心计,而是她真实,从容,即便如今身居诰命夫人之位,也能与他们平和相谈,他们是何人?是连朝廷都要的渣滓。

这份心在其他官邸女眷中无人能比。

他们这些伤兵都是心思敏感之人,手下人命无数,谁还看不出来这情义的真假?

刚刚林政辛行事时,带了几份夸张虚伪,他们都明白,而且行衍公夫人也明确说了,就是为了林家扬名,他们自当要配合。

但林夕落这一份周到的官府文书送上,他们只有心中感激再无话可说。

众人默默的跪在地上,为林夕落磕了个头便一一退下去干活,林夕落心中不由得苦笑,闹了半天,她还是把林政辛的风头给抢了。

给方一柱使了眼色,方一柱自当明白事偏了,即刻找人来抬下林政辛送的箱子。

这几十口大箱子终归是夺了众人的眼球,不由得拥前拥后的挤着看,林政辛见林夕落都是一脸好奇,不由得面现狡黠之笑,吩咐身旁小厮道:“打开!”

小厮略有胆怯,看着粮行这些杂役们身上散出的杀气和期待,被吓的有点儿蹑手蹑脚,不敢动。

严老头面色略有不悦,只有小声嘀咕着:“我们这些沙场上存活下来的人,都是靠杀的人多才活下来的,身上难免带点儿匪气,以前是让人当英雄供着,现在……呵呵。”

林夕落瞪了那小厮一眼,林政辛忍不住一脚将其踹走,“孬种,打个箱子都不会?要你作甚?”说罢,他亲自上前,将箱子一个接一个的打开。

金灿灿、银灿灿的光芒透射出来,让所有人都惊了!

原本以为这几十口大箱子充其量是有点儿铜钱和衣物罢了,孰料这……这全都是金银首饰、金元宝银元宝、古董把件什么都有啊?

严老头也吓了一跳!

他原本以为是一般俗物还这样遮遮掩掩,孰料是这些金银器物,那还不得赶紧派人在这里守住了?

未等众人缓过神来,林夕落则朝薛一摆手,薛一立即让侯府的侍卫在周围把守住,让心中蹿涌的杂役们退后。

严老头拍拍胸口,连忙朝林政辛致歉,“刚刚话语多有得罪,林家主不要……”

林政辛也没有推托,而是受了严老头这一礼,随即才道:“也是我事先没有说清楚,不过话也说在前面为好,这些物件还要严师傅派人尽快的收拢统计分配好,别出现丢失……人多心杂,您懂我的意思吧?”

“懂!您放心,有老头子在,绝对不会让人偷了一个铜子儿,也绝不会让人贪一个铜子儿,这些都是人命啊!”严老头说罢,也不在此地客套,即刻上前朝着那些粮行做活计的人开吼:“都在这里看什么看?高兴个屁!这些银钱是什么?这些是填补即将从沙场上退下来伤兵的血肉、断腿,买来的是口饭,不是金缕玉衣,让你们敞开了花银子,美什么?都想想你们自个儿身上缺的,有人好意思朝这些银子打主意?老子如若发现,剁了畜生喂狗!”

严老头话语格外的糙,林夕落在一旁听了半晌都觉得有些无法入耳,只得与方一柱到一旁仔细叮嘱:“严师傅虽然如此告诫,但还是要命人将这些银钱看护住,另外开始把关系近的往公爷封地之处转一些,连带着家眷一起搬。”

方一柱连连点头,“夫人不说,我也有这个意思!”

“您聪明。”林夕落竖起拇指,方一柱肥脸嘿嘿一笑,他当初能得林夕落赏识提为粮行的大管事,不就是因为心眼儿多、为人圆滑?

可这小心眼儿有,该办的事也要办妥……

方一柱的心里可不像严老头那样慨然大义,他明白这些人私下的小心眼儿,笑话,放着如此多的真金白银偷上一箱子走,谁还在此地给你当杂役?

那不是吃饱了撑的!

这等话方一柱不会与外人说,只是自己心里明白即可。

正与恶,就在这一线、一念之间,贫与富也在这一线、一念之间,可不容人承受的乃是行恶之后的日子,是否真能如幻想般过的如神仙般快活……

林夕落将事情与方一柱交待完毕,而此时严老头也训话完毕。

“夫人,这些物件里还有女人的首饰,不知怎么办?总不能拿了当铺去兑换。”严老头急性子,此时巴不得这些东西全都是银子,不是些零七八碎的物件。

林夕落略有挠头,“我也不知道他送来的物件种类如此多,春桃。”

春桃走过来,林夕落嘱咐道:“去钱庄将这些物件全兑换成银子,物件咱们钱庄留下,一样一样的记好,能兑换成铜钱就不兑换成银子,他们往后好往各家分发分送,也不容易遭贼。”

“这事儿奴婢一人恐怕不成,抬都抬不动。”春桃笑着回话,林夕落道:“我会吩咐侍卫帮忙。”

春桃应下,严老头笑的牙齿露出更多,一张消瘦褶皱老脸已看不到眼睛了。

林夕落见林政辛在那里忙活着,忍不住过去拽过他,问道:“十三叔,你这到底送来了多少银子?吓了我一跳!”林夕落的确是吓到了,她昨晚信中是写着箱子多些惹人眼目,但物件可以斟酌,可孰料他今天送来的全是金银财宝?

林政辛正了正神色,出言道:“我把林家的银库搬空了一半儿……”

“啊?”

林夕落瞠目结舌,他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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