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落感觉到此时有许多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有审度、有不屑、有嘲笑、有看热闹,唯独刚刚她行叩礼的大老爷林政武与大夫人的目光未有半分表情,让她一时品不出这二人对待林政孝一房是何态度。

林政孝与林天诩都不在此地,林夕落虽不知二人去了何处,但这么多长辈在此审度她一人,如若是寻常姑娘家,纵使不被吓的掉了泪也应该会哆嗦几下,现出害怕胆怯。

可她林夕落没有,反而直视的看着林政武与大夫人许氏。

许氏惊诧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林政武,林政武沉默的功夫,已经有人在后方唏嘘念叨:

“小县城里跋扈惯了,跑到幽州城来张扬?真丢林家的脸。”

“可不是,一个姑娘家,罚总管也亲自下手去抽,没了章法,也不知她爹是怎么教的。”

“的确应该教教规矩,这事二姨太太最在行……”

“你的心思可真够毒。”

“……”

三言两语,林夕落只当一个字没听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几个嚼舌头说笑的、看好戏的仰着头,明摆着在等落井下石。

林府是何地?在大门口责罚奴才毙命,这可不是个小事……老太爷归来就把林政孝和其子叫到楼上,他们这些人也跟随而来,说是为七老爷请罪,可真来作何都心知肚明。

孰料老太爷撂了话,让大老爷处理这事,大老爷这才派人去叫九姑娘过来。

早就听说这九姑娘在路上护弟弟,被侯府的魏爷吓昏,那命硬克母克妻的人沾了还能有好事?

话题越扯越远,林夕落还是没有反应,而后林政武终归皱了眉,大夫人咳嗽一声,屋内瞬间鸦雀无声,只剩那一双双的眼睛瞄向这里。

林政武仔仔细细的看了林夕落片刻,开口问道:“你的身子可是好了?”

这话一出,瞬间屋内哗然!

不责罚?先是问她的身子可是康愈?这大老爷卖什么关子?

林夕落虽也惊讶,但即刻回话:“回大伯父,侄女休歇两日已痊愈。”完全不提今日晕血之事……

林政武点了点头,“听你父亲说起路上出了意外,但你一未及笄的女娃能舍身护弟,的确心慈仁善,只不过……”林政武在此时话语停滞,前头赞了几句,这转而要开始痛批了吧?

所有人惊愕的表情收起,也有人捂嘴龇牙只等着乐的看着林夕落,林夕落的目光还是没有躲闪,反而催促一句道:“大伯父?”

“只不过下次责罚下人别自己动手抽嘴巴,要用藤条抽。”林政武这话说出,可连许氏都瞪了眼睛,噎在嗓子眼儿里想要训导几句的话可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大老爷是怎么了?接了这件事后便即刻让人去叫这孩子来,许氏本还想劝慰两句莫骂的太狠,终归是一姑娘家都要脸面,比不得小子们哪怕给一巴掌也不碍事。

可……可她这一肚子话没说出半句,自家大老爷的反应着实的出人意料!

许氏瞪的眼睛直酸,索性叹口气闭了嘴,目光复杂的看着林夕落……

大夫人这番态度,可其余的人恨不得下巴都张的要脱臼了!

不用亲手打?要用藤条抽?大老爷这是责骂吗?这是教人规矩吗?这是处置事?

那嘲笑僵在脸上,各种模样都有,可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政武。

林夕落也有些惊讶,她来之前胡氏已经说起这大伯父脾气暴躁,替她担忧,而来到此地,他也是板着一张脸,再看周围人的嘲笑,她本以为这大伯父会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可让她拿藤条抽?

这是真言规矩还是暗暗讽刺?

可看他那副眉正目清的神色,林夕落能感觉到,大伯父这不是在哄逗看热闹。

“侄女定遵大伯父教导,下次绝不用手,只用藤条。”林夕落福身应下,目光依旧看着林政武,可这次她未再无神色,目光中的纳闷疑惑完全没有遮掩。

林政武抿了一口茶,随即吩咐一旁的小厮道:“去把肖总管和那几个执杖小厮带来吧。”

小厮连忙跑了下去,厅中沸腾唏嘘顿时瞬间哄起,坐在林政武后方的男人起身道:

“大哥,林府大门之前杖毙两个小厮,这不是小事,不得儿戏啊。”

此人话语一出,顿时有附和点头插话的,林夕落知这说话的人乃是府上的三老爷,她的三伯父,早不知他与林政孝的关系如何,可这话说出已表明他不但与林政孝之间关系不好,而且与这位大伯父林政武更无好字可言。

林夕落没开口,林政武皱眉道:

“嚷什么?林府前杖毙小厮的确不是小事,也涉及父亲的名誉,你即这番焦急,那也好。”转过头,林政武直接朝外嚷:“不必叫他们了,肖总管二十个板子,那几个小厮二十个板子后全都撵离林府,送去城衙,请府尹大人处置。”

这话一说出,可没把三老爷气死!

但林政武目光往那方一扫,其余的人立即闭了嘴,全都看向三老爷林政齐。

“大哥,这事关肖总管何事?”林政齐不免继续反驳,“他个执令的挨了板子,那……下令的人……”林政齐阴狠的看着林夕落,“是不是也应该按规矩处置?”

林夕落只觉得林政齐目光阴冷,但这恨意不在她的身上,也不在林政孝的身上,而是在与她大伯父林政武之间的争锋上。

而她就好似是那被随意处置的畜生,说活就活,说死就死,说罚就罚,完全没有自主的权力。

这种感觉着实的恶心,她虽没想在这林家张扬跋扈过唯我林夕落独尊的日子,更没妄想让这庶出一家的地位升的比嫡出还高,但她不是死前哀嚎几声表示怨恨就此了之的畜生,她是个人!

林夕落未等林政武开口,便抢先言道:“三伯父此话侄女不明,侄女从未下令杖毙那俩小厮,若按规矩说,这是不是下人抗了主子的令?责罚他们可有不对?三伯父有以教我?”

不快不慢的把此话说完,目光中营着一丝懵懂,这却让林政齐皱了眉。

“你个丫头轮不着你插嘴!”林政齐咬牙冷斥,林夕落眨了眨眼,“轮不着侄女插嘴,那传侄女到此作何?”

这一声反驳却让后方有人忍不住大笑出了声,林政武朝那方瞪了一眼,那笑声才逐渐的消去,林夕落快速的扫了一眼,却是个少年,虽不知那人身份,可瞧其叛逆目光,显然不是林政齐这一系了。。

林政齐没转身,却也气的要命,索性直言与林政武道:“大哥如此处事,三弟只觉不妥。”

“那你来?”林政武声音阴沉,林政齐怔愣要还嘴,却被旁边一女眷推搡一下,“三哥,父亲已经指派大哥处置此事,此事理应大哥说的算。”

林政齐瞪她一眼不再开口,那女眷又朝着林夕落笑了笑,“何况九侄女这么可爱的丫头,你舍得罚?”

“这是你的八姑母。”大夫人在旁提醒了一句。

林夕落福身行礼,“谢八姑母体恤。”

“好说,好说。”这位八姑母笑着摆手,好似仁慈疼爱的模样,林政齐又瞪一眼心仍不满,转过头不再吭声。

这一会儿功夫,门外的小厮已来请示,肖总管和小厮带到、执罚的板子也已准备好,询问林政武是否落板,林政武迟疑了下随即摆手,那小厮立即跑出“书闲庭”,朝外喊道:“落板!”

没过多久,湖岸对面便有“噼啪”板声落下,因未给几人堵嘴,嘶嚷叫喊哀嚎之声划过水面清晰传来,荡入耳中,屋内之人面色各异,林夕落只晕血,不害怕,这么远的距离她自是毫无反应,看她这副模样,大夫人松了口气,而其余女眷看她无恙则有些失望之色。

屋内鸦雀无声,直至那方板子打完,隐约瞧见人也被拖了下去,厅内才有议论声起,可转而这声音又弱了下去,乃是因楼上有脚步声落下。

众人起身,齐齐朝着楼梯处注目而去,林政孝扶着一位白须老者下来。

林夕落知道,这便是她的祖父林忠德。

齐声恭敬行礼:“父亲、祖父……”

林忠德点了点头,直接坐于厅中正位,小厮立即送上青瓷茶碗,林忠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又用手扫了眼角,随即才抬头扫视众人,皱眉道:“这么多人聚此作何?政武,怎么还没处置完?拖这么久作甚?”

林政武刚刚的威严也早已不在,躬身言道:“父亲,刚刚责罚了肖总管和小厮板子……三弟只觉有些不妥。”

“嗯?”林忠德的眉头更深一分,还未等问出下句,林政齐已经迈步出来,回话道:

“父亲,大哥虽罚了总管和小厮,却对九侄女没有责怪半句,儿子只觉得这是不是过于放纵?”

“放纵”二字林政齐说的很轻,可这话一说出口,却让林政孝惊慌,他刚刚看到林夕落在此就极为不安,如今再听林政齐的话,额头立即渗出一层白毛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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