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风儿先是见菊花捧着那小鸡左看右看,看了头还看屁股,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如今又听说跟着张老爷一起来的那两个壮实汉子,一个是吴英哥哥,另一个居然是她未婚夫婿,就更加震动了。
她原以为菊花把她们几个打发到这竹园来喂鸡,是存心不让她们好过,如今想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看得出来,吴英和她的未婚夫婿都很受张老爷和张夫人看重。

张夫人不但对这鸡上心的很,对喂鸡的人也上心的很。她丝毫不觉得喂鸡这活计有什么下贱的,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比吴英还懂得喂鸡。

她惹得小姐发怒生气,才争取来到张家,到底期望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张老爷的至情至性?可她刚才清楚地看到张老爷面对周仙儿和周媚儿时,那眼中一闪而逝的鄙夷和厌恶,怕是把她们几个当成以色事人求富贵的下贱女子了。

杨风儿看了周仙儿两人的行径,再看看吴英,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错了:不用给张老爷当小妾,如吴英这般,也能过上那无拘束的日子,哪怕嫁给清南村的一个村夫也好。

若是张槐和菊花知道,当年他娶癞皮女的行为,为他们一再带来麻烦,还不知怎样生气好笑呢!

一番商议过后,便定下了丁二和吴英去三元县的事。

等张槐带着菊花等人离开后,吴成正色对妹妹和未来的妹夫道:“你们可不要有其他想法,这可是老爷看重你们,才让你们去的。二老爷那边,一般人去老爷肯定不放心,可是我们这些最早跟他的人。也舍不得派出去,再说这边事也多,因丁二得了老爷信任,英子又是太太看重的,才把这事派了你们。要不了几年。你俩就跟我们一样了。”

丁二忙道:“吴大哥放心。二子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两个眼睛看得清楚的很:如今张家能干的管事不少。像大哥、刘黑皮这些人,都是老早跟着老爷的,前些日子又从贺家来了十几个人。也都有些本事。后来二老爷也带回来八个人,更是比我们这些农家娃子见过世面,所以我跟英子出去闯倒好呢,要是呆在这。有的熬。”

吴成见他果然明白,高兴地笑道:“就是这个理儿。贺家来的人。再有本事,老爷暂时也不敢交给他们这件事。二老爷带回来的人,是要看家护院的。所以,你们俩能被派出去,那真是老爷看重你们。”

吴英见丁二说话很有条理,跟大哥一样,比老实的二哥和冲动的三哥都出息,心里很甜蜜,起身帮二人续了些茶水,又退回一旁坐下,脸儿红红的,也不插嘴,只听着。

吴成喝了口水,又道:“你俩往后只怕比我们都干得好,因为张家外边缺人哩。你们想,我们家管了张家大半的木耳场子,爹还管着水田这一块;刘家等于是张家的管家,也管了些木耳场子;王家小儿子就不说了,那是老爷太太看重的,太太那么多田地、竹园、鱼塘,还有喂的猪,都是王家管着。可是张家外边竟然没一个人,也就刘小四管着集上的山野斋。你俩可不是要转运了么?”

丁二和吴英对视一眼,慌忙又移开目光,却都满脸含笑,十分高兴。

吴成道:“二子,我还要叮嘱你几句:在外莫要眼皮子浅,做些背弃东家的事。咱是实诚人,凭良心办事,这就不说了,单说你要干了那背信的事,也落不到好,还不如跟着东家省心。钱要是那么好赚的,张家和郑家前些年为何不发家,却要靠着旁人?”

丁二点头道:“我都听说了,肯定不会干那糊涂事。”他心道我家兄弟两个的卖身契还在张家呢,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吴成这才满意,又跟两人说了一会,说要跟丁二家商议把婚期提前到九月,这样他们也能早些过去三元县。

丁二慌忙就答应了,还说这事他爹让他自个做主,心急的模样惹得吴英满脸通红。

送走哥哥,吴英就忙碌着照顾生病的小鸡娃,等砍竹子的人回来,她将杨风儿四人叫进屋,板脸道:“太太说了,张家还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你俩算是开了个好头,赏你们一人五板子。再让我问你们:可是一定不想呆在这?若是,那就让人来卖了你们。”

杨风儿一个激灵,扑通跪下道:“吴姑娘,求你跟太太说,风儿想通了,定会在这好好干。”

宋瑶也慌忙跪下道:“求姑娘跟太太说,我跟风儿姐姐都不想出去,也不要回方家。往后一定好好当差。”

卖了就不说了,谁知道会卖去哪儿,要是被送回方家更糟糕,肯定会没命的。

周仙儿和周媚儿吓呆了,不是因为要打板子吓呆,而是想到了宋瑶刚才想的问题,于是哭天嚎地地求吴英,说她们再也不敢了。

吴英也头疼,她可没处理过这事,只得答应她们,帮她们向太太递话,又唤了媳妇来打板子。

于是,周仙儿和周媚儿成了张家第一拨挨罚的下人,张家连板子这东西也不曾预备,所以,吴英就自作主张,让汪嫂子用竹棒各打了她们五下。

两女身娇肉嫩,媳妇们手又重,虽然是竹棒,却打得她们惨叫不绝,连吴英听了也不忍——她爹娘都没这么打过她呢!

打完后,吴英让杨风儿和宋瑶照顾两人,帮她们上药,又对几人道:“你们只当太太让你们来喂鸡是埋汰你们,是不是?可这活计是张家最轻省的活计了,不干这个你们能干啥?便是我妹妹小喜,在橡园当差,那不是一天忙到晚,就你们这样肯定干不了。”

将几女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吴英气道:“还不信哩。便是樱桃,也在厨房干活;葡萄更是帮太太管好多事,你们当她们就伺候太太吃饭洗脸么?可太太吃饭洗脸根本不用人伺候,要是不来喂鸡,那喂猪、种地、种木耳,你们能干哪样?”

周仙儿眼里流露出恐惧,浑身发抖,吴英忽然明白她是害怕什么,不禁大怒:“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瞧?少你们吃的了,还是少穿了,还是让你们肩挑手提,干那些干不动的重活了?还是让你们累得晚上不睡觉了?穷人家的日子你们是没过过,这点事算啥?你们原先虽然不用干这些,可是谁把你们当个人了,还不是说送人就送人?我们东家待大伙可好了,从不随便打骂人——你俩是头一个——工钱又高,这日子不知多开心哩,好些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哩,偏你们不知好歹。懒得跟你们说了,说也说不清。”

她不知如何说,要是菊花在这,定会感叹:这就是人生观不同啊!

可是杨风儿却听懂了,她正色对吴英道:“先前是我们糊涂了,住在这不知多自由自在,却没转过弯来。吴姑娘放心好了,且看我们如何做吧,要是再犯事,姑娘只管罚我们。”

吴英撇撇嘴,心道最好这样,你们要是自己不争气,也不能怪旁人,那就去给人当小妾吧,反正老爷是不会要你们的。

她板脸道:“刚才的板子是太太罚的,眼下我说我要罚你们的:你们四个人都要扣一个月工钱。这还算看太太打了你俩板子,我就罚轻些,不然定要罚两个月的工钱。那些鸡还不晓得能不能活哩,喂了十几天,要是死了,耽误多少工夫?我孵小鸡都花了二十多天哩。”

杨风儿和宋瑶忙谢了她,周仙儿和周媚儿也含泪谢了。

当下,吴英领着她们清扫鸡栏和后院,给小鸡喂金银花熬的清水,又用盐开水帮小鸡清洗眼睛和屁股,直忙到天黑才完。

如此过了几天后,虽然也死了几十只鸡,其余的好歹都活了下来,吴英松了口气,每晚用鹅毛笔歪歪扭扭地在一个簿子上记录这次鸡生病的处理经过和结果。

杨风儿见了大为惊讶,问清了缘由后,佩服不已,遂自告奋勇地说道:“吴姑娘,我来帮你记吧,我也是识得几个字的。”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吴英写的字,她认不出几个来。

吴英惊喜地问道:“真的?那你就来记好了,我也不认得几个字,是我妹妹教的,写起来费劲的很。”

杨风儿就换了毛笔,然后照吴英叙说的记录。吴英说得有些杂乱,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让词句更流畅,两人直忙到子时方去歇息。

第二天傍晚,菊花因听吴英说生病的小鸡都好了,便又来看了一遍,待翻了吴英的养鸡日志,看到最近一篇,字迹清晰娟秀,言语流畅,叙说清楚,忙问她这是谁记的。

吴英便告诉太太,杨风儿是认得字的,还说她这些日子反复地翻看养鸡日志,又跟她请教如何喂鸡,很是上心。

菊花听了,沉思一会,让她叫了杨风儿回来问话。这会儿她们正在竹林里用粪筐收拾鸡粪,每天特意等鸡归栏后,园子里空了,才去干这活计。

杨风儿回来,跟菊花见了礼,然后菊花就拿着那簿子问她,除了识字,还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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