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一进屋,一身红衣的小红椒就扑上来抱了他腿,欣喜地叫道:“爹!我听见狗叫,就晓得伱家来了。我要去门口接伱的,娘不让我去。”
他放下木箱,顺手抱起摇摇摆摆地跟着小葱走过来的山芋,并牵了红椒手笑道:“我不就回来了么,要接啥哩。山芋,还没吃饭,等爹哩?”

山芋答不上来,笑眯了细眼睛,圈住爹的脖子,叫了声“爹”便埋头在他肩上,一副依恋的模样。

何氏对几个孙子道:“甭缠伱爹了,赶紧吃饭,吃完饭再闹。咱们粽子还没包好哩。下午就包了板栗红豆粽子,晚上包腊肉粽子,再包一些红枣的。”

红椒〖兴〗奋地对槐子道:“爹,我也包了粽子哩!”

槐子正跟菊huā说话,感觉红椒扯他胳膊,忙低头连声道:“嗳!嗳!咱闺女这么能干么?”

张大栓见几个孙子都围着儿子,吃醋道:“一个一个的刚才还喊肚子饿,这会子咋又不饿了哩?也不说前胸贴后背了。”

板栗难得地没冲上去,而是抱着爷爷胳膊,对他眨眨眼睛道:“都是人来疯。”

小葱回头,秀眉一挑:“哥,伱说啥?”

板栗急忙道:“我没说啥。我跟爷爷说,咱们心里都惦记着爹,连肚子饿都忘了。”

小喜轻盈地走进来,对菊huā道:“少奶奶,饭摆好了。”

菊huā点头,对何氏和张大栓道:“娘,爹,咱去吃饭。红椒,走,刚才谁要吃肉来着?”

吵吵嚷嚷的,一家人去了隔壁偏房吃饭。

如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照顾到。还要管理下人和佃户,菊huā不得不用心安排筹划,不然的话,自己两口子感情都要荒废了。

比如这吃晚饭的时候。她喜欢一大家人聚集在一块,吃完了饭再谈笑消食一会,既满足了老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心理,又让小儿女跟爹娘亲近。

不过,吃过晚饭后,都要把他们打发走,各干各事。她自己跟槐子单独相处。

饭桌上,槐子说些在外的见闻,又道给大家买了好些东西,吃完饭就带他们去瞧。惹得小娃儿们热情高涨。

菊huā见张大栓笑嘻嘻地看着儿孙们,手上却不自觉地搛着肉片炒笋,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吃,还专门挑肉吃。

她含笑阻止道:“爹,晚上不要吃太多肉。樱桃把那野鸡煨了。等明早掏出来,下碗面给爹吃,再配些酸笋。”

张大栓本来正伸筷子的。听了这话讪讪地缩回了手。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天天吃肉,咋还这么馋哩?又不是往年没吃的。都说了晚上吃肉不好,咋跟红椒似的,管不住嘴哩!”

菊huā忍笑,忙亲自帮两老的搛了蕨菜和莴笋,又把云大夫的话说了一遍。

为何管起公婆吃肉来了哩?

原来,前两年日子过好后,她见张大栓、郑长河等几个老的有发福的迹象,有些担心:这么劳动少了,吃的好了。可不是福气,是极容易生病的,尤其他们这些以前常年劳作的人,一旦停止劳动,很容易肥胖。

她仔细跟云影请教过后,再结合自己的经验。跟四个老的定下两条:一是要继续干活,没事的话可以伺候菜园地嘛;二就是晚上少吃肉类和咸菜,以清淡的蔬菜为主。

其实,菊huā虽然不懂太多,但却知道一个常识:正常情况下,晚上吃太多肉和太咸都不利于养生。所以,张家的晚餐桌上都是蔬菜多,若是冬天,则干脆用黄心菜炖豆腐,或炖白萝卜,吃了好睡觉。

何氏很相信她,因为娃儿们让她养得很好,极少生病,况且云大夫和秦大夫也这么说,那还能有错?

红椒也是知道家里的饮食习惯的,见爷爷吃肉都被娘说了,撅嘴烦恼地问道:“娘,我就是想吃肉,咋办哩?”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槐子笑着搛了一筷子蕨菜,对小闺女道:“这个东西也蛮好吃的。红椒晚上吃青菜,早上和中午多吃些肉,不就成了?”

菊huā挑了两片瘦肉放进红椒碗里,笑道:“娘又没说一点都不能吃,不然的话,樱桃姑姑把这碗笋里面放肉干啥?这些肉,咱们一人分一点,每个人吃的就不算多了。”

板栗和小葱听了,急忙把肉片炒笋往碗里搛。

小葱边搛边道:“爷爷,《黄帝内经》上说,‘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娘让伱晚上少吃一些,吃清淡一些,那是为伱好。将来呀,爷爷奶奶都能活过百岁哩!我们小娃儿就不同了,正长身子的时候,稍微多吃一些没事。”

槐子见小葱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手底下却快的很,转眼那盘子青笋肉片就去了大半了,哪里是“稍微多一些”不禁对着菊huā失笑起来。

菊huā见公爹一头雾水的样子,问小葱道:“伱师傅教伱这些的时候,伱听原文就会了,还是要再跟伱解释一遍?”

小葱撇撇嘴道:“当然要解释了。拗口死了,师傅还让我背熟哩。”

菊huā道:“那伱跟我们拽文干啥?伱念的这些,爹跟娘听了还要想一想才能明白,爷爷奶奶咋能听得懂哩?伱还不如说白话哩。只要弄懂了意思,记牢了,就算不会背原文,那也没啥。要是那不通的人,就算把《黄帝内经》背的滚瓜烂熟,也是无用的。”

小葱忙笑道:“娘,我这不是背习惯了,脱口而出么。等会我就跟爷爷好好说说这个。爷爷,这是黄帝问旁人,为何很久以前的人能活到一百岁,可是现在的人五十岁就不中用了哩?那个人就跟黄帝说了这些话。”

张大栓高兴地说道:“那待会伱跟爷爷好好说说,让爷爷听了也长些见识。”

红椒见盘子里几乎没肉了,从凳子上直起身子抗议道:“哥,姐姐,我比伱们小,要吃最多多的。”

槐子忍不住笑道:“红椒,照伱这么说,那山芋不应该吃更多?”

红椒看了一眼坐在娘怀里的弟弟道:“弟弟牙都没出齐,只好喝稀饭。”

张大栓跟何氏看着孙子孙女闹,都笑个不停。

闹哄哄地吃完饭,一家人又聚到正屋去瞧槐子带回来的东西,黑皮也将两个包袱送来了。无非是一些笔墨纸砚、小泥人、小风车等一些小玩意儿,并一些吃的东西。因下塘集也有这些,所以他们并不十分稀罕,不过抢个热闹而已。

玩闹一会,槐子打发小娃儿们去书房看书习字,这时候,除了山芋,连黑皮、葡萄、小井儿、小喜等人都要去的。

书房很大,跟课室一样摆着好些桌椅,他们要看至少一个时辰的书,板栗和黑皮则要看两个时辰。小井儿不喜读书,也没人强他,不过是跟着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张大栓就去找刘黑子说闲话,又往山下逛一趟,跟看门的老林扯上几句;何氏继续跟樱桃、刘婶包粽子。

槐子就拉着菊huā,去看那盆景“我让黑皮搬到池塘边搁着,那儿水气重,不用跟着浇水都成。”

菊huā道:“那不是没卖成?没人喜欢么?也是,那树太平常了,也就咱们喜欢,跟小清河边一模一样哩。”

槐子笑而不答,心道,可不是没人喜欢,为这还跟人起了争执哩。

初四的夜晚,一弯新月挂在树梢,并不能提供多少清辉,园子里暗影绰绰,槐子提了个灯笼,牵着菊huā来到三进园子的池塘边。

水面上婷婷立着新出的荷叶,还缠绕着丝丝雾气,在灯笼微光的照耀下,朦胧而静谧;池塘边的栀子huā散发着清幽的芳香,菊huā不禁深吸了一口,心怀舒畅。

静夜里,潺潺的流水声,叮咚如山泉流淌,这是通过毛竹将水从山上接下来,注入池塘的声音。

这池塘面积并不大,里面种了些莲藕,放了些小鱼儿。因为以观赏为主,所以藕和鱼都不多,也没种菱角——那东西容易弄脏水——倒是塘边种了不少菖蒲,也有几丛篙瓜草。

看着池边那盆景,她心里感动,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这盆景不错,就跟小清河边的柳树一样,槐子就将它搬了回来。

“槐子哥,这树根就不要挪动了,把下面底板抽出来,没准它还能扎根下去,长成大树哩。”

槐子点头道:“嗳!它要是长大了,怕是要横到这池塘中间去。”

说笑一会,菊huā问道:“这一批木耳都谈妥当了?还是卖给那个贺老爷?”

槐子见她看过盆景,问起正事,便牵了她手,往后园子漫步而去,一边跟她说生意上的事情。

“也没全卖给他,我只答应给他一半,另一半卖给长兴货栈的周家了。这已经不错了。今年春季,咱们跟岳父家合起来,怕是能收一万多斤木耳。这个东西可不比冬辣椒,卖得又贵,我自然不能只卖给他一家。”

菊huā笑道:“我不是听伱好像蛮推崇他的意思,才这么问么。”这个贺老爷是槐子前年认得的,又曾经在他遇到一桩麻烦时,施以援手,因此两人从此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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