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张槐率领一群男娃,驾着披红挂彩的牛车,把锣鼓敲得震天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迎亲后,郑家也开始紧张忙碌起来,主要是置办酒席。
砧板剁得“咚咚”响,锅里“滋啦”冒着油烟,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引得院子里狗儿、猫儿,甚至鸡群流连不去;男人们不时地碰头商议安排一些事;女人们洗碗洗菜摆家伙,笑语连连;来寿带着赵清在干爽的院子里跑来跑去,从纸屑堆里寻找那未炸开的哑炮竹。

这样的活动中,个人的作用始终是不显眼的,菊花只能帮着打杂,顺便照应来财几个娃儿。她嫌人多杂乱,特意拉了刘小妹陪自己,可惜梅子要带宝宝,不然倒是能帮把手。

人人都在忙,倒是青木这个正主儿清闲起来。他陪着几个长辈闲话了几句,就悄悄地来到书房,抽出一本史书翻了几页,哪里能看得进去,不由得微笑,便放下书,静静地坐了片刻。

娶亲之后的生活,让他既期待又有些踌躇,家里就要多一个人了,这个人还是跟自己密切相关的,往后,他会跟她一起生活在这院子里,那会是啥样子哩?

想着刘云岚那清亮的眼神,他的心也温柔甜蜜起来,慢慢地平定了心绪。不说云岚是个明理的,就是他自己如今也很自信——他一定能引着媳妇跟家人和睦相处,把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温馨,他是断断不会容许那些鸡零狗碎的猜忌和争吵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还有,虽然爹娘之前跟他说过,等他成亲之后最好分家,他当时也答应了…可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云岚一定也会赞成他的。

思索了好一会,他才平静地起身,关上书房的门并上了锁,出去迎客外加迎接自己的新婚。

晌午,气温在阳光的照射下升高不少,最明显的是屋檐下的冰棱…开始不停地往下滴水屋顶上的积雪大面积融化。终于,有些冰棱承受不住了,被动摇了根本,“啪”地一声,从屋檐上掉下来,跌得粉身碎骨,让一旁不防备的灰狗吓了一跳。

客人来的都差不多了,甚至方家农具作坊的宋掌柜也派人送来了贺礼.两匹马拉着的一架马车。

看着这外表十分普通的马车…马儿也是普通的——并不十分高大熊俊,菊花暗想这贺礼宋掌柜是用了心挑选的,既没送那些对农家来说毫无用处的奢侈品,也没仗着豪富送金钱,而是送了很实用的马车。

郑家在下塘集建了店铺,出门的次数多了…牛车还是慢了些,这架马车送的很及时,也很合适。

打开车门,里面布置的也很不错,不像外面那么朴素,很符合方家的送礼身份,但又不太奢华打眼。

可是,方家觉得很普通,这些乡下的客人们可就觉得稀罕了…围着这马车好一番评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青木忙将来人让进屋,并陪坐叙话。

等待新娘进门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媳妇婆婆们聚在青木的新房那边,由杨氏、菊花的外婆和舅母等人陪着…看一回新房的摆设,闲话家常私情;庄稼汉们则在郑长河、李耕田等人的陪同下聚集在东边的正屋,高门大嗓地谈笑喧哗;连菊花也被扯过去陪几个不认得的表叔的闺女。

她和刘小妹跟这些小女娃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心里还奇怪哩,为啥这些跟自家关系并不熟近的亲戚会让闺女出来参加这样的喜宴?

待她们的娘把她们叫过去,逐一介绍给那些大婶、婆婆认识;而那些人拉着这几个女娃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那审视评判的目光让她想起她爹买牛时看小牛的目光,便心下恍然:原来是搞乡村社交活动哩。这一场喜宴下来,没准又能成就几桩亲事。

看着那些人不停地寒暄,她轻笑着低声对刘小妹道:“咱村的男娃可吃香喽!你家的哥哥多,你娘要忙死了。”

刘小妹笑眯眯地问道:“菊花,你说,小秀这人咋样?”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小秀当然好,我要是男娃,我就娶她——温柔的跟小清河的水似的。咋了,你哪个哥哥瞧上她了?”这个刘三顺,动作也太慢了,要是等周矮子帮小秀定了亲,看他第二次后悔去吧!

刘小妹闪了闪黑眼睛,问道:“你觉得,要是我三哥上门去提亲,矮子叔能答应么?小秀能答应么?”

她们此时在西边的正屋,菊花见屋子里人实在太多了,忙拉着她去了后院,蹲在菠菜地跟前,一边用树枝拨拉开积雪,露出下面墨绿茁壮的菠菜,一边笑着对刘小妹说道:“小秀肯定能答应不过她答应也没用——她在家做不了主哩。至于矮子叔么?我觉得应该也能答应,他是个讲究的人,最不喜游手好闲、尖嘴滑舌的人了,像你三哥这样能干的,他最喜欢了。”

刘小妹乐呵呵地说道:“我也这么认为的,我爹就要去跟矮子叔提亲了哩。”

菊花听了大喜——这刘三顺终于转过弯来了。

说笑忙碌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等老村子那边传来唢呐嘹亮的旋律和铜锣的铿锵声,这边的客人们便如蜂巢中的蜜蜂一般,从屋里纷纷涌出,小娃儿们兴奋地冲在前面,高声欢呼“新娘子”,迎出老听着越来越近的喜庆吹奏,青木只觉心跳加速,双掌发热,精神也紧绷起来,及至那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出现在视野,他竟然挪不动脚步,傻站在那微笑!

菊花看着哥哥,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想是有些紧张,忙上去帮他整整喜服,小声催促道:“快去呀!你就当在作坊开会就完了。”

青木听了,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点点头,跟在李耕田的身后,大步迎向院外。

接下来,院子里一片吵嚷喧哗、嬉笑呼唤、私语议论,锣鼓喧天中,炮竹噼啪响,迎新人,搬嫁妆,拜堂成亲,酒宴开席后高唱上菜声,怎一个乱字了得!也是热闹到了极点!

嘈杂的人声中夹着小娃儿们的欢笑,他们从廊檐上奔下来,复又冲上去,因为屋顶上的积雪融化后,水不断地滴落下来,形成了一道雨帘,他们便比赛,看谁穿过雨帘能不让水滴到身上便算赢,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氛围中,菊花有些晕头涨脑,眼瞅见爹娘笑得满脸白牙,也不嫌腮帮子酸;青木将新娘送入洞房后,又出来到各桌酒席上去敬酒。

他忙里偷闲,对菊花小声对她说道:“你去房里陪你嫂子吧,呆在外边也吵得很,到房里正好能跟她说说话儿。外婆她们都在里面哩。”他这会儿已经不紧张了,只余满脸的喜气。

菊花笑着点点头,找到刘小妹——她刚才被来喜拉住说话——一起进了新房。

新房里也是一片热闹,来寿和赵清被脱了鞋子,站在新床上蹦跳着,踩得满床的花生和枣儿都扁了,也没人制止——小娃儿踩床可是吉利事。

这新做的暗红色架子床极为古典,床头和后壁都雕饰着镂空的花草,床前安放着长长的踏板,床上挂着淡粉纱帐;屋里箱柜齐全——比赵大嘴成亲时的新房要殷实多了——不过大多都是朴实合用的家什,并无耀眼的装饰物。

这新房是菊花帮着布置的。

她本想帮青木打一张具有现代气息的床,可是瞧瞧自家青砖小瓦的房屋,还是配置老式的雕花架子床更具有古典味道。李木匠的手艺也好,那些花草雕饰的活灵活现。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她自己也做了一张小巧的架子床,挂上素色的纱帐,晚上睡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旧时的小家碧玉。

刘云岚满面红霞,眼如秋水,坐在架子床边,脚踩在踏板上;汪氏等老人正在一旁说笑着,媳妇们则不停地赞叹新娘子好样貌,满眼的惊羡。

出嫁做新娘,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便是只有三分颜色,也会展现十分的风采——另外七分是被幸福和甜蜜装扮出来的,非化妆可以描补;刘云岚本就有七分的颜色,如今新婚之际,双目含情,粉面含羞,如清晨带露的花儿,娇艳动人。

菊花的两个老姑奶奶看着这个侄孙媳妇,十分的满意。她们当然不是因为刘云岚长得好看,一把年纪了,经历了世情,总有几分眼力和见识,觉得这侄孙媳妇很是大气,两人拉着新人的手,摩挲感叹了好刘云岚就算大方沉稳,此时被这么些人盯着瞧,那也是惴惴不安的。正忐忑中,忽一眼瞥见菊花进来了,那眼神就亮了,冲着她灿然一笑,晃花了一群人的眼睛。

菊花见房里大多是自家熟近人,便含笑挤上前,走上踏板,坐到刘云岚的身边,第一句话就问道:“云岚姐姐,你饿不?要不我拿些东西来你吃?”

刘云岚听了一愣,未及答话,众媳妇们却哄笑起来。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