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之人,自然包括宗亲。容昭可是亲王之子,正牌的皇亲贵胄,归离会给他好脸色才怪。不想两人在此时起争执,叶轻歌重新站起来,笑着点点头:“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她都开口了,这事儿也就一锤定音。容昭虽然不满,但想起她的病,终究还是没多说。

他哼了声,径自走回自己的席位。

场面又恢复了寂静。

恪靖轻哼一声,眼神不屑。

“果然是个狐媚子,一来就到处勾引男人。”

温云华听见了这话,小声道:“你就安分点吧,真想被禁足?”

恪靖瘪了瘪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苏陌尘一眼,眸色沉寂而幽暗。

苏陌尘半低着头,如云白发垂下来,与那一身永不变色的白衣叠在一起,几乎无法区分。

他就坐在那里,整个人似一座冰山,却自成一道景色。

归离落座,看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难得你还没变成哑巴。”

苏陌尘不理他,也不说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是软硬不吃。

归离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只得执起酒杯,狠狠的灌下一口酒,脸色依旧很难看。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门外响起太监的高喝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妃娘娘驾到,温贵妃驾到——”

文武百官立即起身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嘉和帝一袭明皇龙袍,皇后也是一身正装凤袍,与嘉和帝并肩而来。温贵妃则扶着茗太妃的手,走在身后。她素来低调,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加身,大方而不张扬,头上金步摇垂曳,与脸上温婉的笑容相得益彰。

而茗太妃向来奢靡,今日更是盛装灼灼,一身金红色绣凤宫裙美丽而富贵,其上凤凰炫目华艳,双目更是炯炯有神,似要振翅飞翔。

叶轻歌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妆扮,眼角抽了抽。

江忆茗还真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她要不是走在后面,都快让人误以为她才是正牌皇后了。

嘉和帝坐下来,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所有人各自落座。

嘉和帝这才沉声开口,“今日乃洗尘宴,众卿不必拘束,随意即可。”

“是。”

这类宴会,从来都只是一个过场而已,场面话说完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喝酒聊天歌舞升平了。

大臣们显然很上道,皇帝一开口,就开始和身边的人谈笑起来。

嘉和帝面对微笑,对苏陌尘道:“摄政王原来是客,不知在北齐可还住得习惯?”

苏陌尘面无表情,“陛下客气,本王贸然叨扰,只为一些私事,在哪儿住着都一样。”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和淡然无畏。

叶轻歌抿着唇,几次深呼吸之后,总算能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仇恨。

她一直以为她了解苏陌尘,了解他的骄傲他的目空一切,了解他的冷漠寡言。只是到了今天,她发现这个人于他而言,如此的陌生,陌生得让她惊骇痛恨。

这个人,他如此伤害了她以后,怎么可以还那样装作情圣一般唤她的名字?他怎么可以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

他怎么可以…

目光触及他一头白发,叶轻歌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什么事才会让他英年白发?因为她的死?

呵呵…

低下头,她拒绝再去看那人的容颜。否则,她不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住杀了他。

“轻歌。”

岳氏担忧的看着她,“你何时染了什么痼疾?怎么一直都没有说?”

叶轻歌微微一笑,“没事。”

“什么没事?”

岳氏不赞同的看着她,“神医都说你…”

“无妨。”叶轻歌自己却不甚在意,“神医不也说有办法医治么?舅母不用太过担心。”

岳氏点点头,面上担忧始终没有褪色分毫。

“是不是去水月庵那几年才得的这个病?你小时候虽然身子弱,可从来没什么痼疾。”

叶轻歌点点头,“嗯。”

岳氏眼中又覆满疼痛之色,“孩子,苦了你了。”

叶轻歌眸光一动,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无论是对从前的叶轻歌亦或者现在重生的她,岳氏都对她关怀备至更甚安国公老夫人。

想起自己的计划,她微微有些恍惚和复杂。

……

而上方,嘉和帝在和苏陌尘打着太极。

“不知摄政王此次来北齐,有何要事?”

苏陌尘漠然道:“除却一些私事,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询问陛下。”

“哦?”

嘉和帝眼底划过一丝光,“摄政王但说无妨。”

容昭已经冷了脸,看着嘉和帝的眼神讥诮而阴暗,隐隐有些失望和疲倦。

苏陌尘没看任何人,只道:“敝国仙居公主九年前应陛下所求和亲北齐,三年来却踪迹全无。经年敝国内乱,皇上尚幼,本王操劳政事无暇他顾,后才听闻仙居公主被陛下打入冷宫。敢问一句,是为何?”

终于进行到主题了。

谈笑的百官这时候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对于这个别国和亲来的公主一直独宠东宫,百官早就很有异议。

安国公府这边也全神贯注,都盯着嘉和帝。

嘉和帝眼神微闪,正准备说话,容昭忽然冷冷开口了。

“贵国公主既和亲来到北齐,便是我北齐后妃。她于行不德,先帝斥责,本该白绫赐死,但念其乃贵国公主之尊,再加上与陛下夫妻一场,故而留得一命,只发于冷宫,至今安好。”

他看着苏陌尘,眼神里冷意十足。

“摄政王千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一冷宫罪妇而质问我北齐待客之道么?”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于帝王之前发难于别国摄政王,如此猖狂又如此冷傲,如此的目中无人。可是偏偏,无人能奈他如何。

嘉和帝眸色微深,隐有薄怒,却隐忍不发。

容昭这番话说得可是毫不客气,都差直接骂苏陌尘狗拿蚝是多管闲事了。尤其最后那一句质问待客之道,简直就是打苏陌尘的脸。你大燕公主如何?嫁到北齐来人家根本不当你是公主,顶多当你是个外来客罢了。

席间叶轻歌微微抬头,看了容昭一眼,他好像很不喜欢秦梦瑶。

所有人屏住呼吸,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得罪任何一个人。

晋王皱了皱眉,“小昭…”

容昭却并不退让,目光直直看着苏陌尘,变本加厉的讥诮道:“仙居公主早已被贬为冷宫姬妾,北齐后宫人人皆知。摄政王政务繁忙,三年前未曾过问,如今又再来询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苏陌尘没看他,语气依旧淡然自若。

“本王未曾踏足北齐,尚且不知,原来北齐律法如此特殊,朝中公侯大臣,也能干涉后宫之事么?”

这话可就直接将北齐的朝臣骂了个遍了。

北齐这边的大臣们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容昭眼神更冷,“当年贵国仙居公主和亲是为国事,既是国事,朝中大臣自有权议政。彼时先帝犹在,也曾因贵国公主隐有祸乱宫闱之象而议政朝堂。本侯身为北齐臣子,自当为君分忧。倒是摄政王,虽然贵为一国王爷,但贵国公主毕竟已经嫁入北齐,且属皇上后宫女眷,即便生死,也该由皇上处置。摄政王动辄己身,不惜远来质问,不觉得管得太多了?”

这几年他几乎不管朝堂之事,行事也低调,更不会当众抢嘉和帝的风头。但若对上苏陌尘,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两人本就是情敌,再加上三年前宫变那件事,容昭更是对苏陌尘深恶痛绝。这时候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要是还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那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嘉和帝脸色沉如死水,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酒杯都快要破裂。

皇后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颦眉。

茗太妃一直慵懒的坐着,神情似笑非笑。

温贵妃依旧端庄矜持,笑容温和。

场面有些僵持了。

苏陌尘慢条斯理道:“仙居公主不同凡人,她虽非我朝先帝亲生,然其生父乃我大燕功臣,先帝和皇后娘娘都对其视如亲生。九年前她和亲北齐乃是贵国太子,也就是今日陛下所请。刚才穆襄侯说仙居公主于行不德?那么本王倒是好奇。据本王对仙居公主的了解,她素来端庄温和,知书达理,上敬下礼,缘何到了北齐,就成了穆襄侯口中无行无德之人?”

所有人都沉默着,空气里隐约有剑拔弩张之感。

这已经不在是单纯的接风洗尘宴或者两国交涉,而是两个人的唇枪舌战争执不休。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自从容昭开口,嘉和帝就已经成了隐形人。这个国家的帝王,在此刻,面对外国王爷的逼问,完全没有应对和反驳的机会。

容昭冷笑,“这世上人人都长着一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翻,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瑶姬乃大燕人士,在摄政王口中自是完美无瑕,行德无亏。可当年两国联姻并结同盟友谊,贵国公主和亲北齐,我北齐上下对公主亦是尊敬爱戴有佳。若非仙居公主行得有损,先帝又岂会无故责怒?摄政王如此黑白颠倒,是在说我朝先帝是非不分冤了贵国公主吗?”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也彻底堵住了想要插嘴的嘉和帝。

先帝已逝三年,任何有辱死者之人,都是大不敬,北齐人人肃正脸色,满含敌意的看着苏陌尘。

叶轻歌扬了扬眉,她从来都不知道,容昭如此的能言善辩口齿犀利。

或者,就像皇兄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了解容昭。这个外表看起来骄傲不羁狂放自负的少年,骨子里其实也是深沉如渊,常人无法触及分毫的。

容昭咄咄逼人,苏陌尘淡然以对。两人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气氛僵直到最低点。

归离在一旁冷哼,“看不出来,这小子如此能说会道。哎,你把他得罪得不轻啊。如今在人家的地盘,我看你如何收场。”

他的声音很小,但此刻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周围的人还是听见了,看苏陌尘的眼光更是一变再变。

“是否冤枉本王不知,本王只是想求得个答案。穆襄侯如此气势逼人,是否因为…心虚?”

容昭怒极反笑,“本侯心虚什么?我看是你…”

茗太妃忽然笑着打断了容昭,“今日本是喜庆之日,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她眸子里媚光横流,看向苏陌尘,道:“瑶姬本为大燕公主,而摄政王为大燕辅臣,哀家听闻仙居公主未曾出嫁之时与摄政王颇有交情,如今她沦落冷宫,摄政王关心也属正常。”

“再者——”她话音一转,脸上笑意不改,声音刻意提高到让所有人都听得见,“仙居公主为燕宸公主的堂姐,而摄政王本为大燕景帝亲封驸马爷。若燕宸公主还活着,摄政王还得随燕宸公主叫仙居公主一声姐姐。本是一家人,自然亲厚些。便是过问几句,也在常理之中。”

说完这番话后又装作没看见苏陌尘和容昭的脸色,回头对嘉和帝笑道:“皇上,你说是吧?”

嘉和帝脸皮动了动,看向打从茗太妃口中那‘燕宸公主’四个字一出口就浑身僵硬的苏陌尘以及几乎克制不住怒意的容昭,漠然道:“太妃此言有理。小昭…”

到这时候,他才找回了自己帝王的主动权和颜面。

“摄政王原来是客,你切莫要得理不饶人。传出去,倒显得我北齐不懂待客之道。”

容昭冷着一张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器把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掐死的冲动。

“皇上此言差矣。”他冷笑着,眼神里含着森然的冷怒,“联姻之策,本属两国外交。太妃娘娘乃后宫妇人,先祖有训,后宫不看干涉朝政。”

他语气低沉下来,“娘娘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而逾越,这才是让人不耻于我北齐的律法和礼仪。”

茗太妃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刺,气得脸色发白,柳眉倒竖,“你——”

“太妃娘娘。”

一直没开口的皇后此时不咸不淡的说道:“穆襄侯此言有理,你我为后宫之眷,这等朝廷要务,不该咱们插手。”

茗太妃气极反笑,“皇后倒是懂事。哦,对了,你不说哀家倒是忘了。皇后乃是后宫之主,瑶姬虽被打入冷宫,但也是皇宫内眷。后宫有乱,当是皇后之责。哀家是无权干涉此事,那么就请皇后,你来个主意吧,哀家洗耳恭听。”

茗太妃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两句话就祸水东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却是面色不改,淡淡道:“臣妾三年前才入宫,瑶姬被先帝迁怒发于冷宫之时,中宫无主。而先帝一生没有封后,早些年都是太妃着手打理后宫要务。若说彼时后宫之主,当有太妃娘娘一份功劳。”

果然,后宫的女人都不简单。皇后平时看起来强势,实际上也是个厉害的主儿。这云淡风轻的两句话看似简单,却将茗太妃丢出的炸弹给毫无保留的抵了回去,气得她脸色铁青却有气无处发,憋得满脸通红下不来台。

叶轻歌看着这一出戏剧,有些想笑。

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好好的一个接风洗尘宴先是被容昭和苏陌尘掀起了不见血腥的争执,然后又演变成后宫女人的斗争。

而之前互不退让的容昭和苏陌尘,好似找到了共同的默契,都不再吭声。

眼看气氛再一次僵持,一直微笑不语的温贵妃笑着对嘉和帝说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嘉和帝正想着怎么解决这个尴尬的局面,听得温贵妃这一言,刚好找到话头,便顺势说道:“爱妃有话但说无妨。”

“是。”温贵妃和善的笑笑,“臣妾刚才听穆襄侯和摄政王一番争执,都各自有理。只是正如方才穆襄侯所说,此事涉及外交联姻,本属朝政,而太妃和皇后娘娘之言也不无道理。然,无论是朝政也好,后宫之事也罢,都不宜在今日之时议论。摄政王远道而来,无非是要一个答案。咱们北齐也有北齐的规矩,先涉朝堂后及宫闱,自然该由皇上于朝上与大臣们商议,再于后宫颁发圣旨即可。”

她笑得温柔,请示道:“皇上以为呢?”

嘉和帝眼中笑意款款,拍了拍她的手,“爱妃此言有理。”

他望向下方,依旧僵持不下的容昭和苏陌尘。

“今日乃宫宴,不谈政务,摄政王若有疑惑,可改日进宫与朕当面商议,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受茗太妃那‘燕宸公主’四个字的影响,苏陌尘没有再咄咄逼人,只嗯了声。

嘉和帝又看向容昭,“小昭?”

容昭看了苏陌尘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看向对面微垂着头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影响的叶轻歌,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总算终止,嘉和帝也微微松了口气。

温贵妃又道:“皇上,今日既为了给摄政王和文宣王接风洗尘,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是否该上歌舞了?”

“嗯。”

嘉和帝点头,“歌舞何在?”

乐声起,舞女们翩然入殿,轻纱如梦,曼妙多姿,带起层层不断的香气,转瞬就熄灭了刚才空中存留的硝烟战火。

所有人放松下来,又各自喝着酒聊着天,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出现。

文宣王府席位上,温云华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舞女,眼神不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好不容易气氛融洽下来,嘉和帝正准备找个话题与苏陌尘闲聊几句,但见他神色冷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打消了念头,与皇后扮演起了貌合神离的恩爱夫妻。

容昭也低着头,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看对面的叶轻歌。晋王好不容易从身旁大臣的敬酒中脱出身来,板着脸低声斥道:“你刚才太莽撞了。”

容昭漫不经心道:“父王觉得我做错了?”

晋王脸色冷肃,“这是在我北齐,苏陌尘现在是大燕的摄政王,他原来是客,你这么当众不给他脸,就是打大燕的脸。北齐和大燕本来就是同盟国,该同气连枝…”

“同气连枝?”容昭嗤笑,“父王,这话你可以对皇上说,千万别对我说。三年前大燕那场宫变,我不信你就没半点怀疑。”

晋王默了默,沉声道:“那也是大燕的事,你少插手。”

容昭不说话,看他样子就知道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晋王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最后只得无奈叹息,“小昭,那件事都过去三年了,你何苦心有芥蒂?刚才要不是温贵妃打圆场,你是不是就要直接和苏陌尘动手了?”

容昭哼了声,眼神冷厉。

“那样正好。”

“你——”

晋王的怒骂刚开口就被容昭打断,“他要是光明正大的跟我比一场,我还敬他是个英雄。拿女人说事儿算什么能耐?”

晋王脸色黑沉,警告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之今日不许惹事。”

“那过了今日呢?”

容昭淡淡反问。

晋王更是怒不可遏,太阳穴突突的跳,看样子气得不轻。

见此,容昭缓了缓脸色,道:“放心吧,父王,我知道轻重缓急。”

晋王脸色稍霁。

“你知道就好。”

正说着,忽听得乐声一转,殿中跳舞的舞女已经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阵悠扬的旋律,无数羽缎飘飞而来,伴随着花瓣,洒落大殿每一个角落,花香四溢。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过来,便看见两锻白绫飘过,白绫之上,有少女翩跹而来。彩锻飞舞,花瓣飘扬,随着她旋转的身体,如墨的发丝也在风中飘扬如梦。

彩锻飞舞中,她也翩然落地,黑发垂肩,与垂至胸口的发丝相得益彰。

白绫已被她收至袖中。她侧身,目光清冷如月,微微福身。

“参见皇上。”

打从她一出现,无人注意到,叶轻歌僵直的身体和紧张雀跃的神情。

她盯着那个半福身的少女,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雪儿,是雪儿。

虽然没有看见那少女的面容,虽然那少女声音已不如当初稚嫩,但她依旧能一眼看出来。

那是雪儿,她的妹妹。

她没死,她真的还活着。

叶轻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怕人看出异样,忙垂下眼掩饰眼中湿润的水珠。

嘉和帝正在和温贵妃说着什么,瞧见这别看生面的舞蹈,倒是有些讶异。

“你是?”

“皇上。”

席间的温云华走了出来,拱手道:“她叫薛芩,是微臣偶然所救的一个孤女。我见她颇懂乐律舞蹈,便让她跟随进宫表演的舞蹈班子,为今日之宴锦上添花。”

“原来是这样。”

嘉和帝微微一笑,看着薛芩,道:“能得温世子赏识,必有非凡之处。”

薛芩低着头,“陛下夸奖,民女万不敢当。”

茗太妃娇声插嘴道:“当不当得起先不说,既然你是跟着舞蹈班子进宫表演的,温世子也对你多加赞扬,必然舞姿非凡,那就跳一段吧。若是让哀家和皇上都满意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

薛芩依旧半低着头,声音清冷。

温云华侧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慢慢走回自己的席位。

叶轻歌僵直着背,死死咬住唇。

她的雪儿,从来不知人间疾苦善良天真的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流落成舞女?又怎么会跟在温云华身边?

薛芩,雪…秦。

秦梦雪!

……

舞姿再次翩然而起,彩锻纷飞身段窈窕,她每一个回眸寒梅冬雪,每一个起转跳跃如海里游摆的鱼,她旋转的身姿如蛇灵活若兔敏捷。

从眼神,到舞姿,再到步伐,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没有一定的基础,绝对无法练到如此纯熟精炼的舞技。

嘉和帝端着酒杯,对温贵妃道:“你哥哥倒是捡了个宝贝,这女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舞姿却比宫中那些伶人安排的有新意多了。”

温贵妃谦和道:“皇上喜欢便好。”

茗太妃眼角斜飞,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怎么,皇上看上她了?”

嘉和帝一顿,面有不虞。

皇后八风不动,冷眼看着这一切。

茗太妃好似没看见嘉和帝的脸色,依旧笑颜如花,“皇上若是喜欢,收进后宫便可。虽然身份是低贱了点,好歹是温世子带进宫的,封个嫔妾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贵妃不说话。

皇后不凉不热道:“太妃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皇上登基已经三年,这三年一度的选秀也快开始了吧?”

茗太妃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脸立即一僵,冷冷的看着皇后。

皇后不为所动,继续道:“后宫虽然不缺人,但祖上定的制度不可废。皇上尚无子嗣,早日选秀充盈后宫为皇上诞下子女也是当务之急。”

她看向茗太妃,唇边扯出一抹微笑。

“这是臣妾的职责,只是这种事臣妾毕竟没有经验。太妃娘娘入宫多年,也曾为先帝选秀,还请太妃娘娘多多指点,早日为皇上纳妃填充后宫。”

茗太妃磨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

“难得皇后如此宽厚大度,哀家自当指点。”

皇后端庄微笑,“多谢太妃娘娘。”

茗太妃憋着一口气,脸色难看之极。眼角余光看见苏陌尘,那一头白发尤为醒目,她目光微闪,端着笑意问道:“久闻摄政王风华绝代,乃当世少有美男子,怎的华发早白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有疑惑,此时见她问出来了,人人都屏息,等着苏陌尘的答案。这个少年成名的男子,缘何会少年白发?

苏陌尘不说话。

坐在下首的苏君兰看了他一眼,面色微微叹然,对茗太妃说道:“表妹不幸遇难,兄长痛心疾首,一夜白发…”

乐声忽然一停,那原本翩然起舞的薛芩也停了下来。然此时却没多少人注意到她,人人都被苏君兰那句话带走了思绪,震惊而微微触动。

叶轻歌一心只关注殿中的舞女,这会儿听见苏君兰的话,下意识的看过去。而后又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是容昭,他正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是这样啊。”

茗太妃打破了大殿的沉默,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容昭,道:“没想到摄政王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苏君兰没再说话。

苏陌尘一直半低着头,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温贵妃又微笑开口了,“皇上,这薛姑娘的舞姿果然精妙绝伦,该好好的赏赐。”

嘉和帝回过神来,“爱妃说的是。”

他看向立在殿中央的薛芩,道:“刚才温世子说你是孤女?那朕就赏你黄金…”

“皇上。”

薛芩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恭敬的福了福身,道:“民女不想要什么黄白之物,今日前来,只为一人。”

“哦?”

嘉和帝微微挑眉。

席间温云华脸色有些难看,却没说什么。

“何人?”

薛芩微微抬头,“民女本为大燕下邳人士,家族遭难,父母双亲不幸身亡,唯一人苟且存活。十年前洪灾天降,死伤无数,后苏丞相及燕宸公主莅临,才保我一方平安。那时臣女尚幼,却自小听闻恩人事迹,早有报答之心。三年前惊闻燕宸公主为国捐躯,节烈而亡,民女感怀于心。如今听说摄政王来了北齐,特来一谢当年救命之恩,望皇上应允。”

叶轻歌一颗心悠的收紧,雪儿…

时隔十年,但因此而名动天下的燕宸公主从未在人们的记忆中退却淡忘。此时听薛芩说出口,也有些唏嘘感叹。

苏陌尘总算有些反应了。

“下邳人士?”

“是。”

薛芩看向他,垂下眼睫,道:“只是当年民女不过三岁稚龄,摄政王应当不记得了。民女别无他愿,但求一杯薄酒,敬谢王爷大恩。”

除了叶轻歌,没人注意到她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眼底一晃而过的冷光。

她一个心提到了嗓子眼。

雪儿果然是要在今日刺杀苏陌尘。可是如今众目睽睽,且不说能否刺杀成功,就算她有幸杀了苏陌尘,也无法全身而退。

她抿着唇,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

上方,温贵妃微微叹息着说道:“难得薛姑娘知恩图报。她一个孤女,能一路来到北齐,也颇为不易,这份心意,摄政王还是收下吧,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苏陌尘半晌没反应,神色却有些遥远。

没拒绝,便是默认了。

宫人早已端着托盘而来,薛芩端过酒杯,款款走向苏陌尘。还差三步距离的时候,尽天上前挡住了她。

“我家公子不喜女子近身。”他从她手中接过酒杯,转身恭敬的递给苏陌尘。

“公子。”

苏陌尘眼神微微一动,伸手去接,酒杯却悠然滑落指尖。

众人愕然。

尽天也是浑身一震。

直到砰的一声,酒杯落地碎裂。

与此同时,一直躬身低眉的薛芩忽然抬头,眸光凌冽如雪,猛然扑了过去。

“狗贼,拿命来。”

寒光闪闪的匕首自她袖口脱落,刺得所有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小芩——”

温云华猛然起身,大声惊叫。

尽天从方才苏陌尘失手打落酒杯的震惊中回神,薛芩的匕首已经来到苏陌尘眼前。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掌就劈了过去。

“不要——”

叶轻歌早在看见匕首出袖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惊吼一声。

人影一晃,一片纷乱中看见叶轻歌失态起身的容昭已经来到苏陌尘面前,抬手制止了尽天,另一只手拉过薛芩,匕首铿然落地。

归离苏君兰早已来到苏陌尘身边,关切询问。

“兄长,你没事吧?”

其实以苏陌尘的武功,想要躲过这一刀简直轻而易举,但刚才酒杯脱落,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怔了怔,以至于那匕首险些刺入了他的胸口。一刹那他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愤然执剑,狠狠的刺入他的心口。

疼痛,不期而至。

……

大殿早已一片混乱,惊呼声四起。嘉和帝震怒,“来人,把她抓…”

“等等。”

苏陌尘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嘉和帝一顿,看向他。

容昭点了薛芩的穴道,也看向苏陌尘。

文宣王府那边早已震惊失色,文宣王脸色黑沉,死死的盯着同样面有惊色却复杂难言的温云华。

薛芩还在不停的咆哮,“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放开我——”

容昭皱眉,想起刚才叶轻歌的反应,对这个女子的身份有了怀疑。

苏陌尘却已经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

薛芩忽然大笑,眼角隐隐泪水闪烁,悲愤而凄绝,“苏陌尘,你竟然问我是谁?哈哈哈…”

尽天一把扯落她的面纱,入目一张稚嫩而美丽的容颜乍现,脸上却布满了入骨的仇恨。

真的是雪儿!

苏君兰悠然睁大了眼睛,“纯悫?你…你还活着?”

燕后生育两个女儿,长女名动天下,而幺女纯悫却鲜为人知。苏君兰乃燕后的侄女,幼时也常初入宫廷,自然认得纯悫公主。此时一见她容貌,不由得惊呼出声。

而殿内其他人也恍然大悟,开始窃窃私语。

苏陌尘则是浑身一震,“纯…悫?”

容昭也跟着一惊,低头看这少女的容颜,果然与鸢儿有几分相似。难怪,难怪刚才鸢儿那么惊慌。

“你为什么要杀他?”

侍卫早已入殿,重重包围,只待上座帝王一声令下,便能将纯悫斩于刀下。

纯悫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为什么?呵呵…”她眼神里又布满了深切的仇恨和痛苦,“苏陌尘,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你这逼宫弑主的乱臣贼子。你杀杀我父皇母后,逼死我姐姐,窃国谋权,害我国破家亡,你还有脸自封什么摄政王?苏陌尘,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她一字一句,每吐出一个字,都似化作利剑,要将苏陌尘千刀万剐,也惊得所有人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苏君兰柳眉倒竖,“你在胡说什么?当日叛军入城,兄长进宫相救,只是晚了一步,才…”

“什么进宫相救?”

纯悫尖声嘶吼,眼神充血般的红,直直次刺向苏君兰,“亏得母后对你视如亲生,你却认仇人为兄。你知不知道,他篡权谋位,父皇母后惨死。就连我姐姐…”

她眼眶里泪光闪烁,悲痛至极,绝望大吼。

“姐姐为了助我逃生,不惜*拖延时间,自己却被烧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眼泪从眼眶落下,她凄绝悲愤的大吼,声声似要撕裂人的灵魂,诉说着三年前国破家耻,血骨森森。

大殿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刚才那般的慌乱全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三年前大燕宫变,外界只知奸臣谋反,帝后双亡,就连燕宸公主也不堪受辱*而死。丞相苏陌尘带兵入宫相救,终究晚了一步。

却没人知道,原来隐藏在那场血火之中的真相,却是如此惨绝人寰,透骨心凉。

容昭脸色微白,看向不知何时走到殿中央站定不懂的叶轻歌。她面色凄绝,眼神里隐隐透着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恨。尽管那般努力的克制着,他却依旧看见她微微颤动的肩膀。

三年隐忍,如今仇人在前,她是如何做到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她心里又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悲苦荒凉?

他望着她,甚至都忘记了质问苏陌尘。

短暂的寂静过后,苏君兰从震惊中回神,厉声道:“你说谎,兄长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纯悫脸上挂满了泪水,悲愤凄绝道:“这是姐姐送我走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父皇母后和姐姐冤死,你居然还助纣为虐,忍贼为兄。苏君兰,你瞎了眼是不是?你要是还有半分良知,就杀了他为父皇母后还有姐姐报仇。”

“不…”

苏君兰不堪打击的退后两步,满脸痛楚和不可置信。

“不是这样的…”

纯悫冷笑,又看向苏陌尘,眼底满是仇恨。

“只恨我技不如人,没能杀了你这狼心狗肺的禽兽。今日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但你记着——”她声音骤然提高,似要震破天际,“苏陌尘,我秦氏虽绝,风骨犹存。本宫就算死,也不会奉你这宵小之徒为主。等着吧,你会有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燕宸公主不是公子逼死的。”

尽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神色激动而急切,“当日燕宸公主纵火而亡,公子原本是要救她的,可是…”

“尽天。”

苏陌尘总算舍得说话了,声音淡淡飘渺和悠远,似乎根本不将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放在眼里。

他看向纯悫,面色淡定若初。

“既然你还活着,便随我回大燕吧。”

纯悫呸了声,不屑而愤恨道:“苏陌尘,有本事你就杀了本宫。否则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好过。”

“小丫头脾气倒是傲气得很。”

归离忍了半天没开口,这会儿倒是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纯悫。

“这么多年找你未果,没想到你居然来了北齐?”他叹了口气,道:“小丫头,当日的事你只怕有所误会,回去老头子再慢慢告诉你。”

“什么误会?”

纯悫瞪着一双大眼睛,恨恨的看着他,“你是姐姐的恩师,姐姐如此敬重于你,如今她枉死,你不为他报仇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归离笑了声,“还真不愧是凝丫头的妹妹,这脾气倒是和她如出一辙。”

他又摇摇头,一把拍开容昭的手,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姐姐可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她要是真的枉死,我能不管不问吗?那件事你真的误会了。别说是你姐姐亲口说的,她八成自己都没搞明白前后因果。丫头,你若真想报仇,那也得好好活着是吧?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对得起你姐姐拼死把你送出宫活命吗?”

“我…”

纯悫被他堵得一噎,面色仍旧愤然不平。她看向云淡风轻的苏陌尘,原本未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腾而起。

“要我与仇人威武,我宁可死。”

她说着就欲咬舌自尽,容昭在她后肩轻轻一拍。

“你姐姐枉死,你要是也死了,谁替她鸣冤报仇?”

他收回看向叶轻歌的目光,冷冷看向苏陌尘,“那件事果然与你有关。”

“小昭。”

晋王走了过来,沉着脸唤了一声。

“父王,什么事我都能忍,唯有这件事不能。”

容昭的态度也十分强硬。

场面早已失去了控制,嘉和帝皱着眉头,却没有说话。

苏陌尘根本不将容昭的敌视放在眼里,“这是我大燕之事,穆襄侯还是少插手为好。”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容昭眼神凌厉如剑,“从前本侯还敬你是个人物,没想到你却行如此卑鄙行径,枉费她对你一往情深。”

他深呼吸,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本侯向来不耻以众欺寡,你要是有种,就和本侯单独较量一番…”

“容昭?你就是容昭?”

纯悫忽然看向他,神情惊喜而激动。

容昭一愣,而后点头,“我是容昭,你认识我?”

他一边说一边解了她的穴道。

脱离了桎梏,纯悫立即双手抓着他的手臂,情绪十分激动,“你真的是容昭?”

容昭还在纳闷她的反应,忽然看见从她身上掉下一枚物事,他眼尖的伸手接过,待看清那枚物事,立即瞳孔一缩,反手抓住她的手,厉声而急切道:“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说!”

晋王刚好站在他身边,一眼看见他手上那块白色玉佩,眼神也跟着一震,那是容昭的贴身玉佩。

叶轻歌本来要走过来,闻言脚步一顿。

纯悫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又哭又笑道:“是…是姐姐送我走的时候给我的…”

容昭眼神里惊涛骇浪,“她还说了什么?”

“姐姐说…说…”纯悫蠕动着唇瓣,记忆回到了三年前,满脸苍白悲痛的姐姐从多宝阁的暗格里翻出玉佩,塞给她,握紧她的手,说:“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容昭。但愿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他能护你周全。你告诉他,当年是我负他,对不起…”她哽咽着,神情凄怆悔恨,“这是那年他临走时我去送别,他送给我的。他这个人向来一诺千金,只要你拿着这块玉佩求助于他,他一定会护你周全。姐姐是大燕的罪人,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父皇母后。如今叛军在外,我只能将你送走,再也无法保护你…雪儿,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姐姐的声音慢慢远去,纯悫眼中覆满了泪水,悲愤欲绝。

容昭踉跄的退后两步,一只手死死的握着那块玉佩,脸色苍白如雪。往事如潮水般袭来,厚得得让他几乎无法承载。

“她…她真这么说?”

纯悫哭着点头,然后又抓着他的手臂,一脸的期冀,“你要是还念着姐姐,就替他报仇,是苏陌尘,是他害死了姐姐,姐姐枉死,姐姐是枉死的…”

胸中积压多年的爱恨齐齐爆发,容昭目光充血。

“苏陌尘!”

他上前一步,身后叶轻歌突然低唤了声。

“侯爷且慢。”

他浑身一震,被仇恨弥漫的双眼清醒了几分。

纯悫愤然抬头,却在看见叶轻歌的面容后一怔,“姐姐?”

叶轻歌看着她,无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抱住雪儿。她微微一笑,“公主认错了,我叫叶轻歌。”

纯悫回神,却没说话。

所有人都盯着叶轻歌,安国公府众人都面有忧色,唯江月宏眼神幽深,隐有复杂。

容昭回头看着她,声音微微低哑。

“你过来做什么?”

叶轻歌依旧淡然微笑,“侯爷刚才说要和摄政王一绝高低,乃君子较量,既是比武,自该公平。而如今,摄政王双目有疾…”

苏陌尘悠然抬头,“你怎知我双目有疾?”

他一开口,众人再次震惊,包括容昭,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苏陌尘。

而最初因纯悫那番话而茫然失神的苏君兰闻得这句话也微微一震,“兄长?”

归离和尽天都没有说话,神情漠然。

叶轻歌一顿,微笑自若道:“久闻摄政王武功高强,缘何连一杯酒都接不住?而方才纯悫公主暴露真颜,苏姑娘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而王爷却面色如常毫无所动。以方才尊介所说,摄政王对贵国燕宸公主一往情深,得知其妹尚且存活于世,断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看着苏陌尘,指尖微微颤动,语气却听不出任何异样。

“综合这些细节,小女子大胆猜测,王爷是否双目有疾不能视物?”

她一言落下,满座皆惊。方才那酒杯从苏陌尘手指脱落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十分诧异,却没有多想。此时经叶轻歌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好像苏陌尘自踏进九章殿开始就有些异样。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没有实质的东西,空洞一片。原本以为他本性高傲目空一切,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如今看来,他的眼睛,似乎…

这下子,连嘉和帝都不淡定了,直直的看向苏陌尘。

“你瞎了?”

容昭却是毫不客气。忽然想起之前他骂苏陌尘眼睛瞎了,苏陌尘身边那个护卫反应十分激烈。

原来如此。

苏陌尘没理会容昭,而是‘看向’叶轻歌,神色难得淡淡柔和。

“你刚才说,你叫叶轻歌?”

未等叶轻歌回答,容昭便愤然道:“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纯悫冷嘲热讽,“苏陌尘,你坏事做尽,活该受此报应。可惜老天无眼,让你这狗贼存活至今。”

尽天忍不住了,“纯悫公主——”

“尽天。”

尽天愤然,“公子,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不顾苏陌尘的阻止,冷冷看着纯悫,道:“你口口声声指责公子害死了燕宸公主,那么纯悫公主又是否知道。当年燕宸公主纵火而亡的时候,公子曾扑入火海想要救燕宸公主,却被大火灼伤了眼睛。”

“至此,双目失明。”

------题外话------

终于把这章写出来了,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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