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年,柳相正都是建康士林一段绕不开的佳话。
九岁便能写诗词,十二岁能作辞赋,几有过目不忘之能,解试、省试皆是榜首状元,本是当科状元无可争议的人物,却在殿试之前着了道,被临安某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拉去浅酌,不料竟头疼不止,参加殿试时发挥失常,只落了个二甲传胪。

柳相正有大才大志,中举外放出仕时,以一首《念汴梁》名噪一时,尤其是其中一句“兵锋复汴梁,天家威四海;壮志凌云去,死当谥文正。”成为一时经典。

然而就因为这一句,柳相正被烙下主战派的印记,当时高宗无意恢复,奸相秦桧当道,柳相正这一次在外出仕便是八年,直到秦桧死后几年才得以回临安,却也仕途不得志,至今才官至四品。而他那些同科进士,不少人已官至一二品。

河西柳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李凤梧着实有些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在历史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资料,哪怕野史之中也没有记载过,就连他那首《念汴梁》也没传至后世。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将柳相正的存在从历史中抹得如此干净?

事实上李凤梧确实有些好奇,孝宗时期如柳相正这般的人物并不少,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却不多,乾淳之治的盛世下,那些青史留名的大多是官至一二品的相公大臣,虽然有孝宗换相频繁的缘故,但显然还有其他原因。

后世评价孝宗时期的南宋,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显然并不是这么简单。

大宋朝有着当今世界最为繁华的经济,难道出不了几个名臣,培养不出几个恢复河山的名将,仅有张浚、虞允文、李显忠之流?猪才信!

不过今夜遇见的柳相正,显然当年那兵锋复汴梁的锐气已被世道磨平,很难说他现在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南宋的历史就是这样搞笑,出了秦桧、贾似道、史弥远这样的奸相,亦有岳武穆这样的千古名将,但朝廷上永远只有两派,主战主和。

其实说到底,主战主和都是政见不同而已,并不代表着主战就是忠的而主和就是奸的,当然,秦桧、贾似道和史弥远三位是例外。

李凤梧本以为不用等到柳家大宴,就会迎来柳相正狂风骤雨的报复,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没有丝毫动静,就似那夜秦淮河上的争斗没发生过一般。

在他的不断努力挥霍了大量银子后,终于将自己和柳子远为朱唤儿争风吃醋在秦淮河畔大打出手的段子宣扬了出去,加上那夜隔船争斗又有人佐证,这些日子建康士林圈子里便闹得沸沸腾腾。

建康士林圈子中那些读书人怎么想的李凤梧不关心,反正明天柳府大宴,可直到今夜李家依然没有收到请帖,很明显柳家那位老太爷怂了。

原因很清晰明显,先是柳子远龌龊之心有辱斯文,再便是柳相正以官身狎妓,不论怎么闹,柳家都是吃亏的,当然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以后,想来少不了来自柳家的明枪暗箭。

形势逼人啊,李凤梧本说这辈子再也不要浪费青春在读书上面,可如今却不得不拿起那些蒙学书籍,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好在这些都不难,主要是识字,一旦识字之后再死记硬背下来便没有什么难度了,经历过二十年的填鸭式教育,论背诵除了那些妖孽天才,李凤梧真可以大吼一声我不是针对谁了。

儿子要读书,蒙学这些自然费不着去府学找先生,李老三大手一挥,说要给儿子聘请整个建康最厉害的私塾先生,不料被李凤梧一巴掌拍了回去,“滚蛋,我两千贯可不是白花的。”

家里就有一个饱读过诗书的美貌女子,干嘛非得聘个老学究回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红袖添香夜读书才是男人的享受嘛……至于朱唤儿是否同意,由得着她?

秋日淡爽,院子里桂花飘香。

一袭淡青色襦裙的朱唤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桂花树下,那一头宛若瀑布似的黑色秀发上别着一枚银簪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斑点,旁边石桌上的茶盏里冒出寥落烟气,明前龙井的香味沁人心脾。

昨日朱唤儿想喝茶,便去找那位老管家李伯,不曾想竟是明前龙井,朱唤儿不得不惊叹于李家的财大气粗,自己这样被买回来的丫鬟竟然也能享用这等极品好茶。

其实这倒是朱唤儿想多了,她将自己当做普通的丫鬟,那位老管家可不会这样想。

捧书细读着易安居士的文集,品味着同为女人的喜怒哀乐,朱唤儿对这位大词人的爱情充满向往,沉醉其间,却见那个粗鄙纨绔抱了几本书走进院来,暗暗诧异,他是要读书?

在李府几日,朱唤儿大抵知道了李凤梧的事情,对这位十六岁才开窍的纨绔厌恶之心少了许多,其实除了两千贯将自己买回李府,这个纨绔大抵上还是靠谱的……嗯,当然,戳自己胸口例外!

李凤梧嬉皮笑脸的跑过来,毫无羞耻之心的用屁股靠了一下朱唤儿,“过去点,让我也坐一下。”

朱唤儿大囧,如避蛇蝎般起开,看着鸠占鹊巢的纨绔一脸失落,又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好笑,只得转身回屋再搬了一张小凳子。

李凤梧将手中蒙学书籍放在桌子上,看着茶盏上淡淡的唇印,嘿嘿笑道:“去去去,官人我也要,给我也泡一杯来。”

朱唤儿已有作为丫鬟的觉悟,不过总觉得纨绔说那句官人我也要的时的神情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利索的给泡了茶,问道:“小官人想干嘛?”

李凤梧眼咕噜一转,作大喜过望状:“想想,无时无刻不想,原来你也想啊,早说嘛!”

朱唤儿一时没明白,坐下后品了个茶才回味过来,嫣红着脸白了李凤梧一眼,嗔道:“请小官人自重!”

李凤梧哈哈大笑:“行,那就日后再说。”

在日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朱唤儿毕竟是在秦淮河上呆了一两年,瞬间明白过来,脸红如朝霞,臻首低垂,知道嘴上斗不过纨绔,干脆低头看书。

李凤梧不再言辞调戏朱唤儿,拍了拍《声律启蒙》,说道:“给我讲解讲解。”

朱唤儿蹙眉,“你不会找私塾先生?我又不是教书的!”

李凤梧瞪了一眼她,“那你以为两千贯就是让你给叠叠被子?我这是为你好知道不,给你找点事做,要知道那几位一直在说让我把你给纳了……你要是不愿意教的话我也不勉强,大不了过些时日成人礼后,我先把你纳了,到时候你就不用教我识字读书,做个正儿八经的暖床小妾就好。”

两宋对成人礼的规定并不死板,十六岁也可以举行及冠礼。

虽然明知道李凤梧在恫吓自己,朱唤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乖乖的给李凤梧讲解声律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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