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被人挟持着,脚已经离了地,但仍然拼命挣扎,两只脚四下乱踢,只是那些汉子是做惯了这勾当的。手上稍一用力,就疼的她叫出声来,吃了苦头不敢再乱动,只是不停的喊着救命,间或有些地方土音,却不知说的是什么。
围观百姓虽然有几十人,但是与这女子不认识,犯不上出头,加之这些大汉说是带她去见官,谁又能阻拦。等到赵冠侯这一出来,那女子就似看到了救星似的,大声喊着“救命!他们是拐子,要把阿拉绑去卖了,这位好汉行行好吧,只要救了阿拉,什么都肯依。”

由于是对面站着,这回赵冠侯总算是看到了那女人的模样。这女人生的身形娇小,年纪大概已经超过了二十五岁,但是皮肤白嫩,丰韵极佳,脸上施了脂粉,身上用了香水,离着远一些,也能闻到阵阵香气。一张雪白细嫩的瓜子脸,两道细眉,鼻梁挺直,唇如涂朱。其一双美目最是动人,此时被人挟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这女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红宝石耳环,手上还戴着一枚金刚钻的戒指,却似个富贵人,不知这些人生了多大胆子,敢绑这种女人。

那几条大汉见赵冠侯拦了路,一个汉子迎上去打量着他,随后一抱拳“朋友,您有什么事只管去办,这妇人打坏别人的古董还要伤人,目无王法,我们这是送她去见官,大家两不牵扯,谁也不要妨碍谁的事情。”

“见官?大家都在街面上讨生活,用这种话骗人,就未免不够朋友了吧。”赵冠侯没把那人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地上那位朋友,现在天气入了秋,虽然还是有点热,可是总在地上躺着,当心凉气入骨,老来落个残废。”

那为首的大汉见他不肯让路,脸微微一沉“兄弟,你是哪条路上的,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强自出头。鲜花人人爱,但是也要看自己的腰够不够硬,不要没摘到花,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就是哭,都找不到庙门!”

他的人多,其他几条大汉里,已经有人抽出了暗藏的棍棒。见到这情景,看客也明白过来,这些人多半是人贩子或是锅伙,都向一旁躲避着,生怕把自己牵连进去。

赵冠侯却没有惧色,脸上神色如常,只抱了抱拳“我么,头顶兴脚踏大,怀中抱着礼!”说话之间,又把左手小指一挑,将那缺了半截的手指,露在几人面前。

听口音,这几个汉子都是津门本地人,并非是外来的流匪,再者,真是外来流匪,也不敢在津门光天化日做这掳人勾当。凡是在津门地面讨生活的江湖人,不管是吃哪一碗饭,都会与锅伙牵扯上关系,或多或少,也都要卖锅伙几分面子。

漕帮历史悠久,分支众多,在地下社会里,一直是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他已经亮出了自己礼字辈的身份,又露出了断指,想来,这些人就该知道自己身份了。

果然那为首的男子见他报出切口,就朝身后人比了个手式,几条大汉把武器迅速的收了回去,大汉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原来是漕帮礼字辈的爷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您,您老别见怪。敢问一句,您老贵姓?”

“在家姓潘,出门姓赵,小鞋坊掩骨会会首”。在家姓潘,出门姓某(某即指本姓),乃是漕帮的切口,见他说出这话,就更证明不是冒充。等听到小鞋坊掩骨会的字号,那大汉神色一变“您老莫不成,就是二次折腿,又在元丰当海底捞印的赵二爷?”

“不错,我就是赵冠侯。二爷那是秦琼,咱可不敢当,几位,这位大姐我虽然也是初见,但是既然遇到,就不能当没看到,给个面子,放她条路行不行?那花瓶值多少钱,我付了。”

大汉试探着问了句“这人……您认识?”

“就算是吧,总之我看到了,也站出来了,就不好再回去。怎么样,给个面子吧,要不然,大家怕是今天都不怎么好过了。”

大汉连忙摆摆手,几个人将那妇人松开,却不想这妇人极是泼辣,刚一挣脱开,就抬起脚来,对着身边两条大汉的小腿胫骨上各踢一脚,又在他们脚上狠狠的跺了一记,随后一把夺回阳伞,摇摇摆摆的跑到赵冠侯身边,紧拉住他的胳膊不放。

“侬是好人,可是一定要保护我的,侬们漕帮的大爷,阿拉也认识几个,大家自己人。”她一边说,一边用柔软的胸脯,轻轻蹭着赵冠侯的胳膊,阵阵香气扑鼻,赵冠侯刚刚成亲,就到军营里熬了几天,如同一人刚刚吃了几天荤腥就被强迫着吃素,早已是难熬的很。此时心里不由有些意动,同时也确定一件事,这女人恐怕路数真的不正。

杨翠玉虽然也是风臣中人,但是依旧不失清纯之气,这女子论清纯不若杨翠玉远甚,但是若论媚功,倒是远在其之上,恐怕发倒是杨翠玉的前辈了。那几个大汉见此情景,只当两人是相好,自己这事做的,就有点不讲究。

为首那汉子招呼一声,躺在地上装死的癞痢头站起身来,摸着光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有点小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抽羊角风,方才犯了病,与这位夫人倒是没什么关系的。不想差点闹了场误会,这花瓶就算了,就当是交个朋友。我们寨主改日,自当到小鞋坊拜见,咱们再会……。”

这几人显然承担不起跟赵冠侯冲突的责任,连场面话也不敢放,连忙的离开,那只碎花瓶也不要了。那女子举着洋伞,很有些恨恨不平的,在后面挥舞了两下“一群青皮,居然打老娘的主意,也不去打听一下我是谁。若是在松江啊,我只要说一说话,就要把他们全都种荷花!”

赵冠侯微微一笑“这位夫人,你没事吧,如果没事的话,请你放开手。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咱们就此别过。”

大概猜出对方的身份,他也不想和这人有过多的接触,想着快些买几件古董就回家去,哪知那女人却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这可不行,侬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就这么让侬走了。我曹梦兰也是场面上的女人,不是那些不晓事的,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我的住处离这里不是很远,到我家坐一坐,我家里有从普鲁士带来的正宗咖啡……你要是喝不习惯这个,还有从杭州带来的龙井,保证是正宗货。”

赵冠侯礼貌的一笑“夫人,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家里还有些事,恐怕是没时间去坐,改日,一定前去叨扰。”

曹梦兰却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反倒是显的十分可怜的说道:“先生,那些青皮是地头蛇,我是外来的弱女子,又被他们盯上了。侬要是这么走了,他们又来抓我可又该怎么办?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请侬行行好,就送我回家去好不好?”

这曹梦兰的媚功极是了得,吴侬软语,加上软玉温香的挨蹭,让男人的心,根本没法硬的起来。赵冠侯上一世,也和许多高级应招女郎有过接触,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定免疫力的,却也不由得佩服这女人的功夫了得。如果拿到后世,大概也是有资格角逐一下业界一流身份。

他倒不至于硬不下心来离开,但是曹梦兰的话,却让他觉得有点道理,这件事自己已经出了头,如果最后她还是被捉去了,不是很没面子?既然了事,那就一了到底。再者,他听到这女人家里有咖啡,不由升起一个念头,随即问道:“夫人懂咖啡?难道,你还懂的泰西的东西?”

女子见他终于有了点兴趣,也露出一丝笑意“懂啊懂啊,我跟我家那个死鬼周游过泰西四国,普鲁士、铁勒、哈布斯堡、尼德兰全都去过。泰西的话,我也会说的。怎么,先生侬对泰西的事感兴趣?那个……我们可以到家里,慢慢聊。”

赵冠侯见她如此大胆,心中倒是觉得颇为满意,这样的女人,倒是与自己的算计很合适。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回去。只是,我先要买几件古玩……”

“好巧啊,我也是要去古董店,结果遇到那个青皮赤佬。”曹梦兰边说,边大方的挎起赵冠侯的胳膊,很大方的将伞张开,头歪在他的肩头上,仿佛是泰西热恋中的男女一样,走向天宝斋古董行。

这种情景,在后世倒是常见,在此时却是离经叛道,等闲人就是被女人这么一拉,骨头都要轻几斤,魂都要飞掉。赵冠侯则是有着前世的经历,比这更大胆的事都做过,倒是大而化之,既然她做初一,自己也就全当享受,与曹梦兰就这么进了古玩店。

天宝斋对外面发生的冲突,实际是清楚的,只是事不关己,没必要管闲事。可是这时已经知道,赵冠侯就是折腾的津门第一号大当铺元丰当五劳七伤的狠人,哪里还敢小看。方一进门,就有四名伙计围上来,又是上茶,又是递烟,掌柜的也亲自从柜台后转出来招待,生怕哪里怠慢,就也在自己这里闹上一场事。

不管背后有多硬的靠山,总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混混有的是阴损手段,生意人跟他们作对,肯定是要吃亏的。水涨船高,曹梦兰的待遇,也就跟着上去了。

当然,看她穿戴,也是个体面的人物,这些人本倒是也不敢小看。赵冠侯看了些古董,倒是不急着买,而曹梦兰则朝着掌柜甜甜一笑“阿拉来是想租些古董的,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货色,都可以拿出来,价钱……好商量。”

听到她是租古董,再看她与赵冠侯的亲近样子,那名掌柜心中有数,这女人多半路数不正,是南方来的流昌,来此做生意立码头。租古董,是装点场面的门面,与官老爷的仪仗高脚牌一样,不管多穷,也要有这些东西撑架子。

此时的古董店,亦有租赁古董的业务,公事上迎接过往官员,或是某一家宴客摆场面,租几件古董过去,都是常有的事。古董的租金不低,还另有一笔押金,曹梦兰却很是有些为难,最后挑选了半天,只能选了几样中等的古董回去,从包里拿出的银票,也是大小金额都有,最后还不得不把手上的金刚钻戒摘下来,充了抵押,可见生计不怎么得过。

赵冠侯挑选的,也是样子很古旧,但是价钱不高的便宜货。掌柜原本也没指望在这等人身上赚到钱,只求他不要捣乱就好,见其真心买东西,反倒是出了口气。命两个伙计将物件包起来,准备着送到家里去。

曹梦兰的住处距离这天宝斋并不太远,赵冠侯的那几样古董还不等他开口,曹梦兰就已经说道:“一起送到我那里去好了。”随后又哀求的看着赵冠侯,“侬就不要跟我闹别扭拉,先跟我回家去,什么都依侬好了。”

说的仿佛是两人正在情热,却因为什么事闹了冲突,结果闹到了古董铺子一样。赵冠侯并没做声,他也有事想要着落在这曹梦兰身上,倒是不想戳穿她的假话,点点头,点手叫了一辆人力车,直奔了曹梦兰的下处。

她住的地方乃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四合,赵冠侯看了看,门首并没有贴“不是民宅”的告条,再想到她新买古董,多半还是没开门做生意。门上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听差,另有一个四十来岁充当假母的仆妇,其他便再无外人。

见曹梦兰回来,这对男女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仆妇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家里来了一伙人好凶的样子,好象就是那天来过的那个姓万的。”

“晓得了,这里没侬的事,只管去泡茶就好,我今天带了个朋友回来,他会保护我的。”曹梦兰边说,边将身子靠的更紧了一些。那仆妇打量两眼赵冠侯,目光里露出明显的鄙夷神色,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到厨房那边去忙碌。

赵冠侯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妇人,居然对自己是这种态度,但是听说什么姓万的找上门来,心里倒是庆幸自己多亏是跟了来,否则曹梦兰多半还是要吃亏。

那名听差在前面开路,来到客厅前打起帘子,只见客厅里,十几条大汉四下里乱转,时不时的对着摆设发出些议论,再不然,就是拿起些什么东西摆弄。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生的满脸横肉,相貌凶恶左眼上戴着黑色布罩,手里拿着烟袋在抽。

两人方一进来,一边转来转去的混混中就有人高声喊道:“冠侯!果然是你,我还当是有人冒你的名字呢。”

赵冠侯寻声望过去,脸色就是一沉,说话的人,却是被自己赶出小鞋坊锅伙的飞刀李四,而与他站在一处的,则是刘雄。而那个正中坐着的男人,此时也站起身来,朝赵冠侯一抱拳,喊了一声“师弟,师兄给你见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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