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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依旧改换了男装的杨翠玉满面焦急的看着里面,不知如何是好,金十却轻轻摇着折扇,小声哼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ㄨ】

庞玉堂并不清楚,在某一瞬间内,自己已经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反倒是得意洋洋的看着赵冠侯。这生意这么一闹,怕是做不了了,可是只要保住爷爷,这生意又算的了什么?可就在此时,随着外圈一声呼喝,绷紧的弓弦又松了下来。

十几名强壮的军汉,将人群分开一条通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拄着拐杖蹒跚而出。此人的年纪已经不小,脸如同风干的核桃皮,上面布满沟壑,头发已经全白,盘成一条小辫,在脑后无力的飘荡着。

大抵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背已经驼的很厉害,走路也不怎么快,两名眉目俊俏的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生怕他摔倒。但是老者身上穿的是鹤鹿同春的贡缎织就的长袍,外罩玄缎马褂,头上的帽正,乃是块无暇美玉,一见便知,乃是个富贵之人。

这老人颌下无须,说话的嗓音尖利,京津百姓一见便可断定,这位是大内出身的公公。彼时,这等人在京津一带甚多,既有落魄街头的乞丐,也有广置豪宅,乃至娶妻纳妾者。甚至还有几位公公祖上积德,阴功庇佑,夫人身怀陆甲,喜诞麟儿,为其延续香火,可见万金买邻,诚不我欺。

对于这等人,津门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不知道,一个太监出来凑什么热闹。可是庞玉堂见了这老人,却似老鼠见了猫一样,脸上的骄横之意尽去,忙朝那四名大汉呵斥几句,将苏瞎子放了下来,又抢步上前,下跪磕头

“爷爷,您老人家怎么到这了?我爸不是去迎接您了么,家中已经准备好了给您接风洗尘,请您先回家去,这边的事,孙儿自会料理。等处置完了,再去给您磕头……”

“处置?你就是这么个处置法?”这老太监正是庞家的老祖宗庞得禄,整个庞家的富贵权势,并非靠庞金标战功换取,实际是靠着庞得禄的关系,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既是阉人,也就把庞金标过继成自己的儿子,叔侄认做父子,延续香火的指望,都放在其身上。对于庞玉堂这个孙子,平日也爱护的很。

可是今天的庞得禄却面沉似水,手中的拐杖,如同雨点般落在了庞玉堂头上、脸上,边打边骂道:“你这小畜生,平日里咱家对你疏于管教,你倒好,借了咱家的名号,在外面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真当咱家是舍不得打死你么?还敢学人摆油锅,又要炸人,你当这大金国没有王法了?混蛋!你们还看什么,还不赶紧撤了油锅,把人放了!”

他情绪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背就越发的驼下去。庞玉堂被打的脸上已经有好几处淤伤,但却不敢躲避,见庞得禄发怒,连忙起身想要去为他捶打几下,却又被庞得禄踢了一脚。

“滚!咱家不想看见你,给我滚的越远越好,我要不是这把岁数了,非亲手砸折你的腿!”

苏瞎子被解开了绳索,人却已经瘫软在地上不会动弹,差点被投入油锅里的惊吓,显然超出了他的接受上限,人倒在那里,嘴里说着胡话,成了一滩烂泥。几名小鞋坊的混混趁机过去,将他拉起来,搀扶到自己一边。只是苏瞎子不辨是谁,只一被拉住胳膊,就吓得大喊大叫“别拽我,我是你们家老太爷,我闺女,可是庞管带的侧室……你们不能拿我塞油锅!”

庞得禄这时不理庞玉堂,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赵冠侯面前,先是上下打量几眼,随后,将拐杖一扔,又取下头上的瓜皮帽丢在一边,恭敬的趴在地上,给赵冠侯磕了个响头。【ㄨ】

他在宫中甚受天佑皇帝宠信,只拜皇帝后妃,若是出了皇宫大内,就只拜宗室亲王,至于文武大臣,也一律只是点个头。赵冠侯一介草民,却当他如此大礼,面子当真是顶到了天上。

赵冠侯自不敢生受,他现在唯一的处置方法,就是装做不知道老人的身份,只将他当个平民百姓对待。先是向旁一闪,又忙给他回了个头“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和庞玉堂的事,跟您没关系,您这么大岁数,给我磕头,那是要折我的阳寿的。”

“赵二爷,您不认识老朽。老朽庞得禄,这不肖的子孙庞玉堂,就是老朽的孙子。他为非作歹,横行乡里,自是老朽管教无方,此事,怎么能说和老朽没关系。只是老朽平日在京中伺候万岁爷,对自己家的事,实在顾不上,刚刚听说此时,就连忙往回赶,幸亏来的及时,要是再晚回来一阵,险些就误了大事。那枚五窍珠的事,老朽已经打听清楚了,是下面的掌柜见财起义,偷梁换柱,却是把我们都蒙骗了。人现在已经没了踪迹,好在珠子,我们总算找了回来。请您跟孟东家说一声,三日之内,五窍珠完璧归赵,另备金洋十万元,就是我们元丰当赔礼道歉之用。还望赵二爷高抬贵手,放玉堂一回,他岁数小,不懂事,您老别和他一般见识。”

“原来您是庞公公?”赵冠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抱了抱拳“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别见怪。早听说庞家有位老祖,在宫里伺候万岁,没想到这次的事,把您都惊动来了。您是做大事的人,说话一定是算话的,这三天我等您。今天的事,本就因珠而起,自然也就因珠而止。只要宝珠归还,咱们两下的事,也就算过去了。”

“慢!”庞得禄却叫住赵冠侯,朝身旁两名俊童使个眼色,一个童子从怀中取出个封套,递到赵冠侯手里,庞得禄道:“为了这次的事,惊动了津门地面这么多父老乡亲,老朽于心难安。这里是三千青蚨,不成敬意,给各位父老买碗水喝,就当是我们庞家给津门父老赔礼道歉了。”

镁光灯亮起,庞得禄主动低头,元丰当承认有员工从中设计,盗窃顾客财物的消息,比起油锅炸人虽然略有不足,但是一样可以算是津门的大新闻。大家心里有数,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元丰当即使营业,也没了过去的威风,这个一度高速扩张,有鲸吞津门典当业之势大当铺,差不多就该走向衰落,乃至灭亡了。

等到人群散了,庞得禄四下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一名从人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他只好点点头,招呼了人力车,将他送到庞府。

自从庞玉堂回来,庞金标就带着一家人恭敬的跪在门口一动不动,庞玉堂被下人们五花大绑起来,等待老祖宗发落。庞得禄看到这个情景,心里又有些不忍,摇摇头道:

“松开吧,这么个大小伙子,总捆着,血脉不通,回头再落了毛病。金标,那是你儿子,不是你手下的兵,你做事,不能这么狠啊。再说,这事里,你也有不对之处,要说家法,也是该先处置你,不是处置玉堂。我在元丰当那么做,就是做给十格格看的,她的为人,我太清楚了,准在人群里藏着。我处理的越狠,她越高兴。她一高兴,这事就过去了。我要是高举轻放,她就要自己动手,咱的玉堂,可就没命了。”

见到庞得禄这么说,庞玉堂总算出了口气,知道自己总算逃过了此劫,等到松开绳子,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关节,一边不解问道:“爷爷,这是为什么啊?那珠子,不是说要孝敬老佛爷,给她老人家庆寿的么?凭什么还他姓孟的?十格格……那天那人,就是您说过的庆王的十格格?她一个野格格,有什么可在乎的,就是老庆,在您老人家眼前又算个什么东西!”

“混帐!老庆也是你能叫的?”庞得禄将脸一沉“庆王虽是个闲散宗室出身,一度曾卖画度日,可是不能轻视的要角。当初他未发迹时,就接济过老佛爷的娘家,这是什么样的交情!再者说他与韩荣韩仲华过从甚密,在宗室觉鲁中,又是个大辈,现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做事,身负要职。这十格格虽然是野格格,可却是他的心头肉,你也配得罪她?”

金国南下灭宋之后,曾册封许多宗室王族,但基本都是降等袭爵,庆郡王乃是金高宗十七子苗裔,与仁宗的血脉极近。只是后来次等降袭,日月也曾潦倒的很。

只是他当日卖画维生时,也曾接济过方家园,太后的娘家人。那时慈喜太后未曾得势,等到发迹之后,自然有恩报恩,加上庆王极善逢迎,很得太后赏识,被任命参与管理总办各国事务衙门。但是按庞金标父子想来,庞得禄这种在天子面前得宠太监跟他比起来,总是不差的。

再者那所谓的庆王十格格,于京中就是个大笑话,其并非王府福晋所出,而是庆王与一汉官之妻司通之女。他与那汉官妻子颇有些明目张胆,还认了干父女,对于这个女儿也极为宠爱。京师中人讽刺他们这种关系,是以起了个十格格的绰号,不过是拿来打趣,宗人府里没有这一号人物。

不管庆王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这个女儿多少多少补偿,多少关照,她都不能算做真正的格格。以庞家的势力看,即使是真格格都不一定用的着怕,何况这种假的?

庞得禄却道:“你们不懂,这次,你们是惹了大祸了。十格格已经不好对付,这个赵冠侯更难缠,他勾结了新闻纸,你们知道,这是多大的祸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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