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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平日吃饭没有多少规矩可说,但是到大宗聚餐时,讲究却极多。比如不许吃烧鸡,因其形状为窝胳膊别腿;不吃鱼,为避讳开膛破肚等等。再有就是怕有教民,不吃猪肉,遇事就是炖牛羊肉,外加大饼。

侯兴原本也想过可能会来不少人,临时从几个小饭馆借了桌椅板凳,又借了些茶壶茶杯,还雇了一些包办酒席的厨师过来做饭。按他的想法,大酒缸加上水梯子李家以及一些朋友熟人,能来三四百人就是极限,这些人应付这种规模的饭局足够使用,完全可以应付。

但事实上,来的人数远远超出他的估计,不管是场地还是桌椅乃至饮食,都发生了大问题。

首先过来的并不是马大鼻子也不是李家的人,却是津门水锅伙里几位漕帮礼字辈大爷。津门锅伙中,漕帮盘踞码头,吃水锅伙这碗饭,与小鞋坊这种旱锅伙以及水梯子李家的鱼锅伙都没什么往来。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带人来捧场的事,侯兴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漕帮中重辈分及规矩,礼字辈的大爷正是当打之年,于帮中多是拿权理事的要角。大金国实行改漕归海后,漕帮势力大减,但在地下帮会中,依旧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甚至于军队里,也有些人一身跨两门,既在军,也在帮,袁慰亭摆的站笼,对于漕帮其实是没什么大损害的。真正掌权的龙头,早已经出头关说过,不用进去站死,而是有几个抽了死签的进去,表示一下漕帮臣服也就是了。

于江湖上,除了另一支与前宋极有瓜葛的洪门以外,漕帮几无抗手。几位礼字辈亲自带了近百弟子门生过来支持小鞋坊,这让侯兴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带了人过去迎接。

那几位龙头都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身穿长袍外罩马褂,看着很像是体面人,手下也极有规矩,与普通混混大不相同。见了侯兴之后,其中一名龙头拱手一礼“您是赵二爷?”

“不……小的是这的军师,我叫侯兴。我们寨主还有点事没出来。几位寨主,您里面坐,我给您泡点好茶。再让人请寨主出来,与几位龙头见礼。”

“别麻烦了,我们就在这坐下,你们寨主有事先忙,我们不急。这次赵二爷要斗庞家,这是好事,是给津门江湖子弟扬名露脸的机会,漕帮弟子,不可落于人后。侯爷放心,我们漕帮几千弟子门徒,都给你们撑腰,庞家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大不了就打他一场大架,看看谁怕了谁。”

就在这些人坐下不久,马大鼻子的人马以及水梯子的人陆续赶到,而在他们之后,又有十几路津门水旱锅伙的头领,带着自己的部下赶过来。整个小鞋坊区域内,现在聚集的混混已经接近五百之数。

接待这么多人,并维持一个相对不错的秩序,本来就需要水准以上的组织能力以及协调能力。侯兴显然并不擅长此道,既要与各位当家的打招呼感谢,又要负责接待,还有时刻注意哪一路朋友没有照顾到,忙的焦头烂额,却是处处都不合适。

好在赵冠侯这时赶了过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这事别急,由我来办。”随后就开始发布命令。

来的混混,各自归各自锅伙头领带领,按所属就坐,实在没地方的,就只好先委屈委屈。他先是逐个的拜访了各路头领,以及一些虽然不在锅伙,但是自身极有威望的大混混,又表达了几句歉意之后,就命令着厨师,有多少东西上多少,确保人人有份,但不必管饱,剩下的抓紧去做就是了。

原本上饭时,就有的人没的吃,有的人却近水楼台先截留了,这回一调配,勉强倒是做到所有人都不空,避免了内讧的可能。至于餐具不够,就只能自己动手,现成的肉锅放在那,自己动手抓肉就好。茶水只能当家的享受,普通混混,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好在其中比重最大的漕帮弟子,在当家的面前全都秩序井然,他们不起来闹事,其他混混也就不说什么。场面上,勉强还维持的不错,而负责紧急购买餐具、茶壶茶杯的人也陆续赶过来,情形正在逐渐的好转。

马大鼻子正在几位礼字辈龙头面前努力的介绍着自己,与几人攀着交情,可是这几位水锅伙的寨主,对他只是客气敷衍,显然没有深谈的打算。倒是赵冠侯走过来见礼时,这几人齐刷刷起身,先抢步过去,给他施了礼。

“赵二爷。我们弟兄平日少来拜见,二爷可别见怪,咱们这是真正的朋友,却没人引见,这几年走动的少了。这事是我们的过错,您大人大量,别和小人们计较才好。”

赵冠侯也没搞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上赶着来讨好自己,好在这帮人存不住话,一名龙头很快就揭开了底牌。

“金爷那边派人来送了信,让我们这次给您站脚助威,咱们漕帮当年因为帮着前朝运粮,差一点就被万岁下旨抄了香堂,断了香火。多亏金爷祖上为咱们说了好话,才保留下漕帮血脉,又赏了龙鞭龙票,保了漕帮有自己的码头,儿郎弟子们就有口饭吃。从南到北,漕帮子弟,都得感念金爷家祖上的人情,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得听金爷家的调遣。这次的事虽然是赵二爷与庞家的事,但您既然是金爷的朋友,就是我们漕帮的兄弟,来之前,我们已经抽好了签,到时候下油锅,咱们漕帮弟子顶着上,绝不能让赵二爷以身犯险。”

赵冠侯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也是金十给自己安排的帮手,这个人情,自己似乎是越欠越大了。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不管是江湖身份还是什么,金十那种人想要用人,只要说句话,有的是人上赶着为其效力。帮自己这么多忙,自己将来想要报答他,可就难了。

那些漕帮龙头并不知道赵冠侯与金十的具体关系,也不好多问,但是认定了这是那位金爷的知己,而那位金爷虽不在帮,却在帮里地位超然,对他的朋友不能怠慢。因此说话时很是恭敬,让一众小鞋坊的混混大为得意,觉得自己的龙头确实够威风。

马大鼻子这时也带了几个旱锅伙的寨主过来,狐假虎威地说着“我跟你们说,冠侯那是我兄弟,跟自己的骨肉同胞没有差别,你们跟他客气点,否则就是跟我马大鼻子的作对了。不就是海底捞金印么,到时候我们大酒缸出十个人,我就不信了,还镇不住个庞家。”

几个寨主也不理他,而是拉着赵冠侯到一边说起了私密话。

“赵二爷,咱们以前没见过,可是我跟马大鼻子认识,咱就是自己人了。您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海底捞金印,您是这个!”一个锅伙寨主挑起了大指

“大家背后说起来,都说您是津门新出的爷,谁都得给您挑大拇指。可是这海底捞印的事,您还得再想想,可不能寨主第一个冲啊,这会坏了祖宗规矩啊。”

“是啊,咱锅伙的老规矩就是,大家抽黑红签,生死各按天命,寨主坐镇锅伙,统带三军,你说你要是跳了油锅,你手下的人,由谁来管?再说了,将来再有别的事,我们也不好做啊。”

捞印与之前的站笼不同。站笼乃是袁慰亭指名点姓,要会津门各路锅伙寨主,好比是两军疆场,点名骂阵,若是不敢应战,在江湖上就成了被人耻笑的夜壶,寨主也就当不稳当。可是捞印与普通的夺码头类似,黑红签定生死,红签拼命,黑签替死,寨主只做指挥台上的三军司命,绝不会冲锋陷阵。若是赵冠侯开了寨主下油锅的头,其他人就不好办。

经历站笼之后,津门混混群龙无首,新上来的寨主大多压不住场子,赵冠侯这事一旦传扬开,其锅伙里的成员,恐怕就不好管了。人最怕的就是有样学样,如果这些锅伙也要求自己的老大遇事冲在前面,寨主还怎么当?

他们倒不能强行要求什么,但是这次带人过来站台,就算是一个善意,提出的要求也不能算过分,想来赵冠侯也没什么理由拒绝。毕竟所有的锅伙都一样,遇到这种事,肯定是锅伙子弟抽签送死,绝没有老大带头的道理。

还有些人建议着,既然自己凑了这么多人,还有漕帮的弟兄在,完全可以打一场大架,放弃掉捞铜钱的这个念头。只要打服了庞家,还怕要不回那颗珠子?漕帮几位龙头也点着头,漕帮里本就不乏敢于卖命的打手,加上在水上做偏门生意,如果需要甚至有可能搞来火绳枪。对于打群架的事,是不怎么担心的。

赵冠侯对于众人的建议只是一笑,随后说道:“在津门地面上混事,最要紧的是规矩。既然定好了捞金印,那再去动武,说的好象咱们怕了庞家似的。再说那珠子他藏在哪,我们又不清楚,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用。众位好意,兄弟心领了,至于谁第一个捞印……我们到时候再商议。”

来的客人络绎不绝,等到入夜时,小鞋坊这边依旧是人来人往不断,混混们把这当成了一次盛会,不时有人坐着人力车过来参与,共襄盛举。

好在孟思远已经在津门县衙门打点了关节,李秀山的新军也打好了招呼,否则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地方衙门说不定就要当成叛乱上报直隶总督衙门了。

在庞宅里,庞金标挥了挥手,几条命令流水般下达出去,庞家的精悍家丁,开始了行动。苏瞎子与含烟刚刚抽完了大烟,正在神游天外之时,房门猛的被人踢开,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就被塞进了麻袋里。

另一路人马,将钢刀用青布包裹个严实,坐着人力车,摸黑来到小鞋坊外,可是刚刚下了人力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吓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名混混以为对方是来帮忙的,热情的上前打招呼,那几名家丁向后躲避中,却一不留神,将裹刀布扯开。在一声怒骂之后,小鞋坊陷入了沸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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