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虽然说不上是力大无穷,但他也曾拉开过一张三百斤的大弓。
但是那张拉着一张三百斤的大弓时都能稳如泰山的双手,现下握着叶明月的手时却是在轻微的抖着。

他看得出来叶明月是个对人戒心甚重的人,也知道若是她愿意,她可以在任何人的面前藏匿起她的真心,礼数周全的同人虚以为蛇着。

可是他想要叶明月真心实意的对他。

所以他在请求着她:“圆圆,你能不能,能不能真心的喜欢我呢?”

叶明月有片刻的茫然。

他的手掌心滚烫,他的语气真挚,他的面上温和,他望着她的目光更可堪称温柔。

他就这样没有经过她的允许,突然而然的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倾身离她只有一掌的距离。

陌生男子强烈而又极具倾略性的气息,即便是她想躲,但她的身子往后躲了一寸,他却能往前进了两寸来。

以往她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她不晓得该怎么办,所以她只是茫然着一双眼,望着面前的沈钰。

她面上先前因着娇羞而起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却,笼在雪白的双颊上,朝霞映雪一般。一双小巧的唇更是色泽红润,暖香诱人。

沈钰脑中忽然就想起这样的一句诗来,朱唇一点桃花殷。

那样美艳的一句诗,用在此时此刻,却是这样的恰到好处。

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是那样的快,简直下一刻都要挣破他的血肉肌肤,活生生的跳出来了一般。

但他还是俯首,向着那张娇艳欲滴,如桃花一般的殷唇慢慢的凑了过去。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激动。这让他觉得全身血液如同火烧炭炙一般,让他觉得整个人下一刻就会爆炸掉一样。

但是没有关系。即便是下一刻他整个人都会爆炸掉,这一刻他还是想将那双红唇含入口中,慢慢的厮磨吮吸。

只是可惜,还未等他完全凑近过去,成功的将那一双红唇含入口中,就听得啪啦一声响。

原来是叶明月惊慌失措之下,将自己的右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随后又将手中的团扇劈头盖脸的拍到了他的脸上去。

而下一刻,又是嗤啦一声刺耳的响声。

是叶明月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仓促之间,使得她身后的椅子往后快速滑行,椅脚与地面猛然摩擦而发出来的声音。

再下一刻,叶明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通红着一张脸,抬脚就夺门而出。

沈钰还僵在当地。甚至身子依然还保持着先前那般往前倾的姿势。

等到他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门边,哪里还有叶明月的踪影?

这当会只怕她早就已经上了马车,往家中疾驶而去了吧。

沈钰由不得的就苦笑一声,随后又转回了头来。

面前的地上落了一把团扇,是方才叶明月劈手拍在他脸上的那把。想来是后来她惊慌失措之下就抬脚走了,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把扇子。

沈钰弯腰俯身,捡起了这把团扇。

牙色的绢面,上面绣的是开的簇簇拥拥的娇艳海棠花儿。斜伸出来的枝上还站了两只画眉鸟,相依相偎着。

他便食指和拇指捏了这扇子的玉竹柄儿,来回搓着将扇子转了几圈,唇角忽然就往上弯了起来。

两只相依相偎的画眉鸟,倒是个好预兆。

*

叶明月简直是往外疾冲。

天地良心,上辈子她体育课上一百米考试的时候她都没有跑得这样的快过。

一头钻进了等候在酒楼门口的自家马车里,她就开口吩咐着赶车的小厮:“快走,快走。”

今日她原是在薛氏面前扯了这样的一个谎,说是要出来配丝线。薛氏晓得她最近在给太后和德清公主做绣活,自然是丝毫马虎不得。而论到丝线的挑选上面,谁能比得过她自己呢?所以便让着她带了黄鹂、翠柳和小茶出来了。

而既然是打了买丝线的幌子出来,回去的时候自然是少不得要带了一些丝线回去做做样子的。所以翠柳早就被她打发去铺子里买丝线去了,她自己则是让黄鹂和小茶守在楼下大堂里等着她出来。

并非是她想和沈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是她想着,今儿她约了沈钰出来,原就是想同他好好儿的将这事给讲清楚的。若是有外人在场,沈钰难免的就会觉得面上没有面子,说不定就恼羞成怒了起来呢。

毕竟若是真的得罪了沈钰,依着他梁国公世子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只怕他们整个武安伯府都讨不了好去,更何况是她父兄现下都在朝中为官了,随意的给他们穿个小鞋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可哪晓得那个沈钰竟然是会那般的孟浪。

先是握着她的手,后来竟然是俯首下来想......

叶明月只要一想到先前的那个场景,她的面上简直滚烫的都快要将她自己给烧起来了。

可恨自己竟然呆愣在那里并没有立刻就反应过来,而是瞪沈钰的双唇都快要触碰到她时她才跳了起来。

叶明月这当会很想反手给自己来一巴掌。

叫自己当时猪油蒙了心,竟是教他那样的几句话和眼神就给震慑住了,竟是连人家想要对她做那样的事都没有立时就察觉出来。

她越想就越觉得心里烦躁不已。想要吩咐着小厮赶快的赶了车回去,可偏偏翠柳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就很是不耐的问着黄鹂和小茶:“翠柳呢?怎么让她去铺子里买个丝线,都这样长的时候了她还没有回来?”

小茶望着她一张红欲滴血的脸,不晓得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黄鹂到底年岁大些,约莫猜到了她和沈钰之间定然是有什么,所以自家姑娘才会这样通红着一张脸,又这般的烦躁。

只怕就是恼羞成怒了。

说起来她跟在叶明月身旁也有五年了,见在叶明月对着旁人的时候都是落落大方,端庄有礼的,真的是甚少在她身上看到她如此烦躁的时候。但若真论起来,自家姑娘和这沈钰自打第一次相见之后,她倒是数次在叶明月的身上看到了这样烦躁的时候。

黄鹂若有所思。但见着叶明月现下这幅烦躁的模样,少不得的也只能安抚着她:“姑娘,您别急。我晓得翠柳去了哪家铺子买丝线,不若这样,咱们也别在这里等她了,吩咐小厮赶了车,直接去那铺子里接她也就是了。”

叶明月心里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她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酒楼门口待下去了。若是待会儿沈钰冲了下来,那自己到时怎生面对他?

于是当下她便点了点头,又一叠声的吩咐着小厮快快的赶了马车离开这里,去丝线铺子那里接翠柳。等接了翠柳之后,又吩咐着小厮快快的赶马车回府。

直至双脚踏进了武安伯府的大门,叶明月依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住,面上也依然是火烧火辣的一片。

自来她出门之前都要先向薛氏请示的,回来之后也要向薛氏说一声的,于是当下她便带了黄鹂等人去薛氏的东小院儿里。

不想进去一看,外面正围了一屋子的丫鬟,文鸳和彩凤也都面上变了色。见着叶明月进了院门,她们都没来得及同她行礼,只是惊慌失措的奔了过去,齐齐的叫了一声:“姑娘。”

随后又焦急的说道:“姑娘您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她,她仿似不好着呢。”

叶明月心中打了一个突,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忙忙的就奔进了屋里来。

随后她一眼就看到薛氏正坐在卧房临窗的木榻上,胳膊搁在炕桌上,面色灰败不说,一双眼儿也直直的。

叶明月见了,忙近前问着:“娘,你这是怎么了?”

叫了好几声娘,方才见薛氏转头过来看着她。

“哦,是圆圆啊。”薛氏的声音再没了以往那样的精气神,反倒是有气无力的,“你回来啦。”

叶明月见不是事,忙到外间唤了文鸳过来,细问着薛氏这到底是怎么了。

文鸳也不知情。她只是说着:“方才太太说,她许久没去大公子住的屋子里看看了,今儿趁着她空闲,去看一看可有什么要添补的,随后就带了奴婢和彩凤一块儿过去。只是还没等到大公子住的屋子,就先遇到了大太太和她娘家的侄女儿。当时太太的面色就变了,随后也没去大公子的屋子,转身带了奴婢们就回来了。而等太太一回来,她就一直这样坐在这里,无论奴婢们说什么,她都是不说话的。奴婢们心中都害怕,可老爷和大公子都在官署衙门里当值,您也出去了,正急的不晓得该怎么样儿好呢,可巧您就回来了。姑娘,您看,太太她,她这应当没什么事的吧?”

叶明月的心中一沉。

母亲竟然遇到了林谷玉,那她定然是看到了林谷玉相貌,勾起了以往陈静馨的事,所以现下才会这个样儿了。

眼见得文鸳和彩凤等人依然是一脸惊慌的站在那里,她对着她们摇了摇手,低低的说了一声:“无事。你们该忙什么就照样忙去吧。”

文鸳和彩凤等人转头担忧的望了一眼东次间,又望了望叶明月,随后便都下去了。

姑娘虽然年岁不大,但说话做事沉稳,素来便是薛氏的主心骨,更别说是她们了。

于是当下她们都四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而叶明月则是定了定神,随后便转身进了东次间。

薛氏依然还是那样儿的坐在那里,目光涣散。

叶明月晓得她的心结。于是她便走了过去,挨着薛氏坐了下来,随后伸手握了薛氏垂在炕沿上的左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虽然立秋已有些时候了,但正所谓秋老虎,秋老虎,所以现下的天气依然是热的很。

但这样大热的天,薛氏的手摸上去却还是冰凉一片。

叶明月不由的就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她娘素日可是那样一个要强的性子,霸王似的一个人,但是现下却是整个人都仿似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的目光呆怔着坐在这里。

叶明月心里就很是恨着叶贤嘉。

当年陈静馨的事之后,她也是恨着叶贤嘉的,足足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理睬过他,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后来因着陈静馨死了的缘故,叶贤嘉从最初的颓废,又开始到以往那样的顾家了,且同薛氏的关系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眼见得薛氏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面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的浓,后来一家子四口又经历过了一些艰难的事,叶明月的心里这才慢慢的又开始接受起叶贤嘉这个父亲来。

但是偏生现下又出了林谷玉这样一个相貌与陈静馨生的极其相似的人。

叶明月心中觉得难受。眼见得薛氏又是这样,于是她便一面轻轻的摩挲着薛氏的手背,一面温声软语的唤了一声:“娘。”

薛氏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那般呆怔怔的样儿。

叶明月便又温声软语的唤了一声:“娘。”

直至唤到了第五声,薛氏方才转过头来望着她。

“圆圆,”她一双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嗫喏着,面色则是叫双唇更要苍白一些,“我,我方才看到了,看到了陈,陈静馨。”

说到陈静馨三个字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都可以称得上是惊恐了。

叶明月只觉心中一痛。

当年陈静馨的事,给母亲带来了那样大的伤害。她那样的在乎父亲,为着这事,甚至都差些儿投缳自尽了。

“娘,”叶明月就望着她,语气坚定的说道,“陈静馨她早就死了,骨头都烂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静馨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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