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月安抚了薛氏一番之后,薛氏好不容易的才消了心里头的火气。
随后薛氏也觉得有些乏了,叶明月便起身作辞,带了黄鹂和小茶逶迤回了泠雪轩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叶明月一早就吩咐着小丫鬟们将她床上的锦被缎褥都搬到了院子里面来晒。因见近来天气冷的缘故,书案上的那盆水仙依然还是打着花骨朵儿,没有要开的意思,于是临出门的时候她又让小丫鬟搬了这盆水仙到院子里,也晒一晒日光。

于是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就见着满院子晒了好几床的被子。又有一个小女孩正蹲在那盆水仙花的前面,伸了手指去玩弄着玉石条盆里点着的几颗小石子。

眼见得那小女孩又要伸了手指去抠弄盆里栽种着的水仙花鳞茎,叶明月赶忙两步抢上了前去,说着:“那个鳞茎有毒的,不能碰。”

那小女孩闻言转过了头来。

她梳了双丫髻,每边髻上簪了一朵铜钱大小的珍珠珠花。生的一张圆圆的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看到叶明月,她笑得弯了一双眼,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五姐姐。”

那时在钟翠堂大家也是彼此见过的,且这武安伯府里也就只有叶明蓉比自己年纪小了,所以叶明月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叶明月便也笑了。随即又弯腰扶了叶明蓉起来,说着:“这个水仙花的鳞茎却是有毒的,玩不得。快随了我去洗手。”

一面就唤了小丫鬟打了水来,拿了香皂,让叶明蓉洗手。

叶明蓉乖乖的洗了,随后又用手巾擦干了双手。

叶明月在她洗手的时候已经是望了东厢房一眼,见里面有丫鬟正在忙碌着,她便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蓉妹妹今日搬过来住?”她笑着望向叶明蓉,轻声软语的问着。

叶明月抬头望着她,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姨娘说今儿日子好,所以就让我今儿搬了过来了。”

一面又扭头往东厢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姨娘。

吴姨娘听见了女儿的喊声,忙走了出来。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叶明蓉身旁正站着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穿了玫瑰紫色的缕金撒花缎面长袄,牙色百褶裙,站在那里,娇美的仿似画儿上走下来的人一般。

纵然是吴姨娘先前并没有看到过叶明月,可现下见她衣饰华贵,还是立时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来。

于是她忙敢上前来见礼,问着好:“五姑娘安好。”

叶明月回武安伯府之后,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早就是让黄鹂和翠柳将这府里上上下下重要的一众人的信息都查探了一番。于是她便晓得,眼前的这个吴姨娘便是叶明蓉的生母,为人最是安分守己。虽然叶贤和素来便宠爱她,但她竟是都没有做出过一件恃宠而骄的事来。

叶明月没有受吴姨娘的礼,侧身让了过去。随后便笑着请吴姨娘和叶明蓉到她的屋子里去坐一坐。

吴姨娘恭敬的应了。

小丫鬟打起了帘子,叶明月和叶明蓉当先进了屋子,吴姨娘随后也走了进去。

叶明月的这三间屋子,收拾的真是当得起精致二字。

明间中间地上放了珐琅掐丝的三足大铜盆,里面烧的是上等银霜炭,一些儿烟气都没有。上面又罩了铜丝罩,氤氲热气便自那铜丝罩里缓缓的溢了出来。

叶明月请着吴姨娘和叶明蓉坐了,小丫鬟用填漆小茶盘奉了茶上来,又拿了装着各样糕点和蜜饯的黑漆描金攒盒过来。

吴姨娘颇有些局促不安,叶明蓉倒是还自在,只是一径的吃着攒盒里的各样糕点蜜饯。

彼此闲话了一会儿之后,吴姨娘便自袖中拿了一只银红色绣梅花的石榴形荷包出来,双手递了过来,说着:“劳烦前些时候五姑娘遣人收拾了我们蓉姐儿住的东厢房,不晓得该如何报答五姑娘的情意。这荷包是我亲手所绣,针法拙劣,自然是入不得姑娘的眼,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还请五姑娘收下。”

叶明月忙伸手接了荷包过来,笑道:“吴姨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过是些微小事罢了,倒值得吴姨娘这般的放在心里,挂在嘴上?且蓉儿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该凡事都想着她一些的。”

又称赞着吴姨娘做的这荷包上的梅花刺绣好,倒不像是用针和线绣了上去的,而是现摘了梅花贴上去的一般。

论起说场面话,叶明月其实也是不输任何人。

当下吴姨娘便只觉得叶明月如同李妈妈说的一般,最是好亲近不过的了。于是她对于叶明蓉同叶明月住在一个院儿里的事便放心了不少。

其实三房里除却叶明蓉,还有一个叶明玉,是虞氏所生。只是这位嫡出的三姑娘,因着受蒋氏的影响,很是看不上庶出的子女,所以这些年中经常讥讽嘲笑叶明蓉。吴姨娘先时还担心着叶明月会同叶明玉一样,不过现下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彼此又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之后,吴姨娘便领着叶明蓉作辞。

叶明月也没有多留她们,只是让翠柳送她们出了屋子,又笑着说让吴姨娘常来这里坐坐之类的话。

至于叶明蓉,往后和她住在一个院儿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是不用说这些客套话的了。

等到吴姨娘和叶明蓉出了屋子,叶明月便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小茶,吩咐着她好生的收到自己专门放荷包的匣子里面去。

小茶接了荷包过来,低头一瞧,随后就笑道:“方才听姑娘那般称赞这荷包上的梅花绣的好,我还真以为绣的有多好呢。可是现下看来,倒是不及姑娘绣的一半儿好。”

叶明月自小是在江浙一带长大,在她很小的时候薛氏就请了苏绣名师来教导她。而她也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学的格外的认真,是以她的一手苏绣绣的极好。

当下叶明月便嗔着小茶:“绣的好不好尚且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吴姨娘的这一片心意。你还不好生的将这荷包收了起来,然后将外面院子里的被褥都收了回来?眼见得日头都快没了,被褥都放在外面吹风不成?”

小茶笑着答应了一声,收好了荷包之后,便转身去院门外收被褥去了。

*

叶明月一家子回来的时候本就是腊八,老话儿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些日子忙忙乱乱下来,早就是到了除夕了。

对于叶明月而言,今年的除夕也就那样了。

以往在泰州的时候,一家四口人围坐着守岁,说说笑笑的,一夜很快的也就过去了。可如今整个武安伯府的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守岁,说个话都要先思量一番,很是没意思。

又因着武安伯府现下没钱的缘故,竟是连个戏班子都没有请,屋子里院子里各处挂的灯笼也就那么几盏,火盆也不肯多拢两个。而偏生这几日又是分外的冷,叶明月坐在那里,纵然是怀里抱了暖暖的手炉,依然还是觉得冻的慌。到后来她实在是受不住了,寻了个由头,早早儿的就回房睡觉去了。

结果次日一早醒过来,到底还是着了风寒,发了热,躺在床上起不来。

薛氏忙着给她请医吃药,一个年也没好生的过好。

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了。

叶明月早就是听说京城里每年元宵这日的灯市极是好看,所以头先几日就磨着薛氏,想在元宵这日出去看灯。

薛氏拗不过她,又见她因着这次生病瘦了一圈的脸,更是越发的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便去同叶贤嘉商议此事。

叶贤嘉想得一想,这些日子他光顾着去拜访各位同年了,叶明齐又整日的在屋子里温书,都没有好生的陪陪薛氏和叶明月娘儿两个,既然现下叶明月想元宵节出去看灯,那索性他们一家子元宵那日都出去看灯好了。

左右在武安伯府的这个年,他们一家四口也没有怎么过好,现下他们一家四口子便好生的过个元宵节罢。

叶明月听了叶贤嘉的话之后,只高兴的喜形于色,连连的说着:“我就知道爹爹对我最好了。”

“这孩子,”薛氏就在一旁嗔道:“娘对你就不好了?”

“也好,也好。”叶明月忙笑着揽了她的胳膊,撒着娇,“娘和爹爹,还有哥哥,都是这世上对圆圆最好的人。”

薛氏掌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叶贤嘉在一旁抚须大笑,叶明齐也是笑的爽朗。

转眼元宵在即。

用完晚膳之后,叶明月一家子便出了武安伯府的门。

虽然天才刚擦黑,不过等候在府门外的马车两边已经是各挂了一盏明晃晃的羊角灯。

叶明月扶着薛氏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提了裙角上了马车。旁边叶贤嘉和叶明齐骑马在两侧相随着。文鸳黄鹂等人则是在后面的一辆小马车里。

一家子朝着灯市进发,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里,黄鹂揭开了车帘子,扶着叶明月下了马车。叶明月随后又扶着薛氏下了马车。

天空中虽然飘飘洒洒的下着小雪,可这丝毫不能阻挡今夜众人出来看灯会的热情。

不过是刚出了巷子口,便见眼前的青石大街上游人往来如织。

叶明月在泰州的时候虽然也不常出门,但碰到天气好的时候,或是浴佛节这样的节日,依然会随着薛氏出门踏青游玩,或是去寺庙上香。而这次回京城之后,却是连着有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了,实在是有些憋坏了她。

当下她就如同出了笼的鸟雀一样,满面的雀跃高兴之色。

薛氏见得她高兴,她便也高兴。

因见路旁有小贩在卖花灯,她就买了一盏琉璃绣球灯给叶明月。

这盏琉璃绣球灯制作的十分精巧。虽然琉璃算不得很通透,但较一般的纸灯笼也是好多了。且上面垂了大红色的穗子流苏,风一吹的时候就晃荡个不住,极是有趣。

叶明月高兴的伸手提着这盏琉璃绣球灯,又不住的四面望着。

薛氏便提醒着她:“今夜人多,你可要紧紧的跟随着爹娘和你兄长,仔细一个眼错,便跟丢了。”

叶明月就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儿,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怎么能不担心?”薛氏笑着伸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着,“我还不晓得你?纵然你在其他的事上再伶俐不过,可却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出了门就不晓得家在哪里的人。哪次你出门,我不是提心吊胆的?”

“这不是有黄鹂在吗?”叶明月忙笑道,“黄鹂在认路方面可是没有谁能比得上的。”

薛氏听到这话倒放心了不少,就又吩咐着黄鹂:“今晚务必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姑娘才是。”

黄鹂忙答应了一声,薛氏这才拉了叶明月的手,同着叶贤嘉,还有叶明齐一块儿往前走。

但无奈灯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用摩肩擦踵来形容都不为过。先时叶明月还被薛氏拉着手,可后来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已是没人拉着了。

再在四周一看,哪里还有薛氏等人的影子?便是连黄鹂都没有瞧见。

叶明月心里难免的就有些发慌。但她还是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只想着,没事的,没事的,爹娘和哥哥但凡发现她不见了,立时就会按照原路回来找她的,所以她只要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等着他们来找她就好了。

于是她就这样右手提了琉璃绣球灯站在原地,任凭周边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她依然是一动也不动。

于是旁边便有一位长随在对自己的公子说着:“公子你看,那位姑娘好像被人抛弃了呢。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半日都没有动一下,好可怜。”

他口中的公子穿着墨绿色的锦袍,石青色的丝绒鹤氅,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生的极是清雅。

这位公子回头望了叶明月一眼,随即就又转回了头来,神情淡淡,不以为意的说着:“她应当是在等人。”

说罢,抬脚就继续往前走。

但只不过刚走得两步,忽然就听得背后有人在叫他:“喂,那个穿石青色鹤氅的,你别走。”

这位公子闻声回头,就见方才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少女正飞快的往他这边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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