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死缠烂打,什么叫喋喋不休,此时的展白,算是真正的感同身受了。
整整两个时辰,就仿佛成千上万只蜜蜂,嗡鸣不已的对着两只耳朵狂轰滥炸,最后直接钻入脑仁之中,让人没来由的焦躁、烦闷,却偏偏又无处发泄。

展白涣散的眼神中,那张本应该诱人的嫣红小嘴,依旧在嘚啵嘚啵不停的翕合,可整个脑子却已是一团浆糊,再也容纳不下一个音符。

“喂,人家说的嘴都干了,你到底教不教?扭扭捏捏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少女终于说累了,掐着小蛮腰,对展白指手画脚道,语气中颇为不满。

“这位……女侠。”展白好容易恢复了点神智,揉捏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女侠,不是在下不愿教,而是你并不适合剑修。”

“不适合剑修?你的意思是我资质拙劣?”少女柳眉一挑,就要发作。

“不,不,女侠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修剑有些委屈女侠的天资了。”只要能将面前这个魔女哄走,展白丝毫不介意泯灭良知。

“有么?”少女竟然真的若有所思,那认真的神情看得展白都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一个人的情商要低到什么程度,才会无知自恋到如此境地啊。

“这个自然是了。在下不愿误人子弟,所以,还请女侠另请高明吧。”展白做出夸张的痛惜之情,挥泪送客。

只可惜,这番惺惺作态不仅没有起到多少效果,那少女反射来的眼神中明明带着耍猴的兴致盎然。

作为一个聪明人,尤其是在那个遍布了尔虞我诈连横合纵的残虚之地依旧挥洒自如,将敌人玩弄于鼓掌的剑客,展白无疑是骄傲的,那种智慧上的高高在上,很多时候都会让他习惯性的想要将对手握于手心之上,哪怕对手的实力高过了自己。

天邪宗的黑衣弟子如此,庐山剑宗的黄蜀如此,赵铭传亦是如此,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惧了,更有的落入了万劫不复。

可当一个自诩聪明的人,发现自己被人玩弄的时候,这种挫败感往往会激发出他们最强的怒火。

此时的展白就是如此。

瞳孔开始收缩,并放射出犹如实质般的精芒,无意识晃动的手指上,隐约的有几丝微弱的玄力环绕。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女的神色微微一凝,身体不自觉的后退,难以察觉中拉开了跟展白的距离,回鞘的玉剑更是嗡鸣的颤吟起来。

“终于肯露出狐狸尾巴了。”展白冷声道。

“我,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少女努力的做出懵懂的模样。

“哎,看来还是高看你了。”少女的表现让展白有些失望,“不过以你的年龄,有这般城府也算是难得了。”

“你这人说什么胡话呢,我完全听不懂。”少女依旧嘴硬道。

“哦,听不懂么,那说点听得懂得吧。”展白轻笑着也没有戳破,“我思前想后,怎么都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在不自不觉中着了你的道。不知……嘿嘿,女侠可否告我?”

“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么?”少女似乎承认了一切,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之中却尽是戒备之色。

但凡聪明人,都不喜吃亏,而且多疑,展白如此,看来这少女也难以脱俗。

“好处么?替你保密如何?”展白神秘的一笑。

“保密?保什么密?”少女有些想不通,但隐约间又有些不安。

“保密自然就是保守秘密了,至于秘密么,不知道那天真烂漫外表下的狡猾算不算呢,小师妹。”展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女。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小师妹三个字犹如一记闷雷在少女的耳畔炸响。

“一开始我就知道,至于原因么,更简单了。我赵铭传虽不才,在这庐山之上,也算有些名声。先不说一个弟子因何无缘无故的跑进我的住处,只是敢对我拔剑相向的人,除了昨日那便宜师父口中新收的弟子,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那为什么你不揭穿我?”少女有些不服气道,“莫不是以为马后炮,就能唬得了我么?”

“爱信不信。之所以不揭穿你,只是不想而已。”展白摇了摇头。

“不想?”少女完全不理解了。

“怎么说,你都是小师妹,刚开始我只当你是贪玩,所以故意配合一下而已。”

“那你还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师兄呢。”少女皮里阳秋的嘲讽道。

“过奖。”展白毫不生气,反而大喇喇的应承了下来。

“那不知师兄可否赐教,刚才你所说保密之事,又是从何说起?”少女变脸的功力,比她的剑术可高明的多了,转瞬间,就做出了一副悉心受教的乖巧模样。

“庐山剑宗上下皆知,曾北迟此人性情极为古板,别说是亲传弟子了,就是宗门内随意一个弟子,若是在他面前做出轻佻之事,都会惹来一阵喝骂。而且他曾经有言,弟子者,需知礼,懂尊卑,严谨以学,严于律己。所以,在背后就有弟子偷偷给他起了老学究的雅号。”展白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虽然没有最终点明,但以少女的聪慧,应该能读出言外之意。

以曾北迟对待弟子古板甚至迂腐的性子,如何会收如少女般鬼精灵之人为亲传弟子呢?再结合之前少女那自以为精湛的演技,说不得,少女在曾北迟的面前也没少演。

这事若是对其他人,或许没什么,可若是让曾北迟知道了,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结果,还真未可知。

“呵呵,之前还听师父说,师兄你为人聪慧。现在,师妹我算是受教了。”少女轻笑两声,没有一丝被人抓住把柄的慌乱,“只是你如此编排师父,似乎也算不上好弟子吧?”

“哈哈。”展白大笑起来,越发觉得这少女对自己的胃口,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想到反击之策,只是可惜,“曾北迟名义上是我的师父,但一不传道,二不授业,何以为师?说白了,只是场政治秀而已。所以,你这落柄对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听了师兄这番教诲,师妹当真是受益无穷。想来师妹的拜师之仪,师兄不会拒绝参加吧?”少女眼见没有便宜可沾,倒也没有过分的纠缠,而是聪明的转换了话题。

“这个……还是算了。师兄我前段时间修炼出了岔子,身体微漾,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展白毫不犹豫的拒绝,眼前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但不知为什么,在她身边呆久了,总会让人有种坐立不安之感。所以,日后,跟她能不见面,还是莫要见面的好。至于昨天曾北迟的吩咐,更是可以当耳边风,毕竟这种师徒的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想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当真遗憾的很。不过,既然师兄不舒服,师妹自然也不忍强人所难。只是这见面礼,身为师兄,想必不会赖账吧?”少女说话间,眼神中再次流露出狡黠的笑意。

师兄给师妹见面礼,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绕是展白舌绽莲花,说破了天,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也罢,今天师兄我霉运当头,全当花钱消灾,看好了。”看出了这少女的不依不饶,为了尽快打发,展白最终点头,手腕一转,那一直握着的细竹,已经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看其走势,赫然是之前少女所使的落英剑。

落英剑虽然算不得多么高深莫测的术典,却胜在轻灵多变,一共七十二路招式,徐徐使来,没有汹涌澎湃的连绵,却显空幽跌宕的阴柔,是庐山剑宗内数得着的精妙剑法,一般只有精英弟子以上才有资格修习。

当初跟黄蜀比试的那灰衣弟子所使的就是落英剑诀。

展白对这套剑法虽然没有涉猎,但毕竟有着赵铭传的记忆,加之刚才少女舞动的惊鸿一瞥,依靠自身对剑的理解,想要惟妙惟肖的模拟出来,丝毫没有难度,更甚至在其中添加些许更深奥的意境。

在旁观看的少女一开始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天资跟悟性极为自信,之前之所以被展白轻易的破去,在她看来,只是因为修行日短,对剑法还不熟练之故。但很快,这抹不屑就荡然无存,面前那舞动的身影,就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将自己的目光牢牢的束缚,再也难以移开半寸。

展白舞的并不快,一招一式也是格外清晰,为的就是能够让少女看的更加清楚。而这更是增加了少女此时心中的震撼。

相同的招式,甚至连招式的顺序都没有无故的打乱,却带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更加的自由,毫无束缚的洒脱。

师从曾北迟,可以说,少女从练落英剑的第一天,就被反反复复的叮嘱,每一剑如何刺出,力度如何,角度方位如何,同时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如何配合,都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曾北迟的古板,可以说是从一丝一毫的细节中体现出来的。

正是在这样的教诲下,凭借着天资跟悟性,少女仅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将落英剑使得烂熟于心,让曾北迟惊为天人。可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少女用尽全力,都无法在展白的细竹之下走过哪怕一招,这算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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