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咏挥手让那几名越南人退下,一边收拾文书一边向帅范介绍:“那几位不是越南人,是金兰城来的,你们当初带领五千本地人进攻占国王城,后来,跟随你们的五千当地人,个个都大捞了一笔。现如今,他们各个因功封官,成为金兰的小吏,也顺便帮我们掌握了金兰全境……”
万俟咏晃了晃那几封文诰,接着说:“大人的意思是让金兰城出面跟我们签个文书,容许我们广南水军将金兰城当作驻泊地……嗯,大人说这叫《租借法案》。

这法案规定:金兰城将它的港湾以每年十个金币的代价租借给我们,并负责供养我们的驻兵费用,而我们的士兵则负责保护金兰城,维持当地治安秩序,以及军事安全……他们是代表金兰城递交文书的,这是刚刚签完的合约。你在找大人吗,我也去,刚好找大人在这文书上盖章。”

帅范连连冲万俟咏翻白眼。

那些占城金兰人“立了”战功,什么战功?不过是随着大宋军队跑了一趟王城而已,事后他们每个人享受大宋军队待遇,从王城里拿走了与体重相等的财宝。经过这件事,那些本地军人身上打上了浓重的宋人烙印,不得不跟宋军站在一起,竭力维持当地百姓的归顺。最近,广南水师已经开始从金兰城——也就是过去的宾童城撤军了,当地只留下一百名宋军保持名义上的威慑力。南洋联盟属下的宋商紧跟着迁入,他们雇用当地那五千名参加王城劫掠的士兵维持秩序。后来,赵兴又派过去几名学生、一批以色列人,替他规划管理金兰城的产业。现在他又来了这么一手《租借法案》。

跟在赵兴身边久了,帅范已经明白赵兴地弯弯绕心思,他将广南的事向朝廷提起,是利用朝廷牵制越南;现在搞这份《租借法案》。是利用广南的军事力量牵制金兰城当地人,同时也是威慑越南。这样层层制衡下来,越南人不得不顾忌赵兴背后的大宋势力,轻易不敢染指金兰以南地事物。

现如今,占城的情势对大宋来说,简直好的不得了。占城国灭国后已经有五个月了,这五个月里,赵兴在金兰已成功消除了百姓的怨恨。而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越南。越南与占城有世仇,灭了占城国之后。越南不遗余力的推行种族灭绝式报复政策,他们将整村整村的占城国人打包贩卖做奴隶,而后迁移越南人进入原占城国百姓的家园,开始耕作,并享受那片肥沃的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统治相对较为和缓地金兰以南地带就成了占城国民唯一的生路,他们携家带口的穿越密林。跋涉到金兰南部,而后在当地投亲靠友,定居下来。他们的到来,将越南的暴行传遍了整个金兰。相比之下,居住在金兰的栈城人唯感庆幸。

赵兴占领金兰南部后。由于人手准备不足,他对金兰南部的统治还是依靠那五千占城国士兵,因为这是一块海外飞地,所以赵兴只想把南洋联盟总部迁往金兰,让这个商业联盟向日后地东印度公司一样,接着垄断带来的暴利,成为他征服南洋的武器。而南洋联盟毕竟是商业联盟,没有效益的事情不干,太耗费成本的事情也不干,接着贸易带来地丰厚利润。他们压根没想到向农夫征收几个铜板的税赋,结果,逃亡到金兰南部的占城国人,生活反而比在原占城国王统治下要轻松自在——因为他们没有苛捐杂税。

此后,虽然占城国民中也是有一些顽固的怀旧,无论赵兴对他们多么好,他们依然怀念国王统治的时代。然而,即使这些心存怨恨的人。也不得不对华夏民族上千年的璀璨心存敬畏。随着赵兴不遗余力的推行文化辐射的心理战手段,那些最顽固的人也慢慢弱化了反抗地心思。||||只敢抱怨人心不古,国王死了,国家灭亡了,竟然没有几个殉难。

与此同时,此战过后,还待在广州的那些白人藩商肯定了赵兴拥有武装护航的能力,他们现在的心思转移到谋取赵兴手中的非洲航线上,一部分人不停催促赵兴正式进入印度洋,另一部分人则在秘密联络,准备募集资金买下赵兴手中那份航海图。

在这种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广东官员开始追求雅致的宋式宴游生活,万俟咏与帅范在前院的音乐、酒令声中,轻松地边走边聊。他们走进后院时,看见赵兴正光着膀子用铡刀铡草,他瞧见自己地心腹过来,只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从万俟咏手中地卷宗上扫过,轻轻点了个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这两位稍稍等候,自己将铡好的干草收拾一下,抱着它走向马棚。

赵兴愿意干这种贱役,两位幕僚却没有帮手地意思,万俟咏挥舞着卷宗,帅范抱着膀子,慢悠悠的说:“占城国的百姓如果知道大人现在闲的喂马……嗯,朝堂上那些人若知道大人都有闲心思照顾坐骑,不知道该怎么想。”

赵兴拍打着身上的碎草,从马棚里走出来,他接过万俟咏手里的卷宗,随便翻了几页,又将卷宗还给万俟咏,吩咐说:“对于金兰,我们还忘了一件事……”

稍停,赵兴一字一顿地说:“宗教!占城国王信仰印度教,是因为佛教这个多神教面对单一神教——回教的入侵,显得力不从心,所以他们才推出一个自己的新神教:湿婆神。

我们也要竖立一个自己的宗教,你通知安思达一声,让他派出一些弟子去占城国南部建立寺庙,告诉他,我要在每个城镇修建宏大的钟楼,修建孔庙。用我们曾经的国教、用我们的文化优势,彻底征服那片土地。我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要让他们认同自己宋人的身份……”

万俟咏点点头:“章还没有走,他做地那条船明早才起锚。现在派人去,还赶得及,就让章的随从给安思达带信,让他派一些弟子来。”

“至少一千!”赵兴狮子大张口,他拍了拍手,又问万俟咏:“占城国的昆仑奴怎么样了?”

赵兴这里用了一个传统的“昆仑奴”词语来代替占城国百姓,万俟咏心领神会,马上说:“已经甄别过了,大越国真狠。卖给我们地五十万昆仑奴,其中懂得石料建筑的有十一万,剩下的人中,懂其他各种技术的还有三万,连炼制天竺钢的人都有,出他们外,余则为农夫。”

赵兴点头:“快点把他们分配下去。如今各州县都要重新整修官舍,他们打算把官舍全部换成石头做的,再修几个玻璃窗,刚好,这批劳力给我们省钱了。剩下的那些人都卖给各个作坊。让我们的参战士兵先挑。只会做农活的昆仑奴,就让他们去帮筑路民夫种田。广南人口少,这下子可解决了大问题。”

三个人当中谁也没提钱地问题,实际上赵兴第一批送往汴梁的财宝错误估价后,他得到消息马上调整了策略,剩下的财宝已让他瞒下了六成,这笔钱他打算全部花在广南,以完善整个广东、广西的基础建设。

现在赵兴不缺钱,缺的是人力。帅范也能感觉到了人力的缺乏,他看了看万俟咏。又望了望周围,小心翼翼的轻声说:“大人,这次征讨战后,广西夷人参军很踊跃,许多家丁纷纷来广东应征,如今我们夷军倒不缺乏士兵,可广东现在百业兴旺,汉人地良家子就更不愿当兵了……大人。能不能从别处支援点军队。比如湖山……”

“湖山”这个词一提,赵兴脸上肌肉微微一跳万俟咏扭过脸去,假意欣赏院子里的景色。帅范知道触及了赵兴的禁忌,他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赵兴慢慢的问:“还有谁知道?”

帅范回答的很爽快:“大人,我们两个在扬州就跟随你,虽然不知道具体地内容,但大人身边不时的出现一队强军,转瞬之间就消失。这些人穿州过县总需要文书,这几年时间,我们如果连这点都察觉不了,岂不成了睁眼瞎。

大人放心,这事我们也就是隐约猜到,那些兵归我带领,他们言谈之中多少能猜出个*不离十,但外人绝对知道不了……哼哼,现在这种情况,便是外人知道了又如何?”

赵兴眼角扫了一下万俟咏,万俟咏微微点头,但他的头却扭在一边,装作没听到刚才的话,而低头的动作纯属下意识。

赵兴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观察帅范的表情,帅范点点头,目光坚定。

“好吧,这事我也没想瞒着你们,毕竟你们是我身边的人——但湖山的兵丁不能动,尤其是经过占城之战后,我越觉得湖山的兵力不能动用。

坦白说吧,如今湖山总共有两千四百淮勇,全是火枪兵。那片贫瘠地山区只能养活这么点人,再多了,恐怕会被别人现。

这股兵力是我用来应付北方乱局的。所以轻易不能动用。一是两千兵顶不上大用,二是北方局势越来越危险。比如今年,夏兵攻陷了会州,还是在春季攻陷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占领。

秋季,城池的陷落意味着劫掠之战。因为到了秋季,东西都收进仓里或转运封存,战胜后虽然收获多,但想要占据这片地方,还要等到来年春耕。而春季占领就不一样了,当年占领,马上可以从后方调来人手进行耕作,田里的麦子种下去,大半年过去了,拥有土地的农民会拼死捍卫自己的收成,再想夺回那片土地就难了。

以朝廷的反应度,今年会州陷落,怎么也要到明年才能布置好反击,这时,西夏人已经在那片土地上耕作了一年,并实行了一年地行政管理。所以,会州当地地人心已不在朝廷方面了,再想夺回来那片土地,即使我们胜利了。安抚那片土地上的百姓也要花大力气。

西夏人这是在搞蚕食政策,一点一点地蚕食大宋地土地,而北方的辽国人已经被密州的经济政策,打击到烂了根子。目前有辽国做北方屏障,我大宋还好一点,但万一,北方草原重新崛起了一股更凶残的势力,怎么办?

这次南征占城,我挑选地还都是身强力壮的夷人。这些夷人还非常习惯丛林生活,但非战斗减员依旧在一成五之上。如果这次出战的不是南方的夷人,而是北方的淮人、山东人、河北人、秦人,怎么办?

北人南调,打这场仗,肯定要吃大亏。那么南人北调,又会怎么样?南人个子矮小。遇到身材高大的北人,都骑着战马;再加上北方气候干燥,夜里寒冷,以南人的体魄,能适应北方作战吗?

所以淮人不能南调。那两千四百人是我防备北方乱局的最后依仗。现如今,朝廷还在依仗章。章之后呢?他之后,万一北方有乱局,唯有抽调我们。而我们依仗什么?依仗那些禁军——一群武装戏子而已;厢军——一群农夫而已。

面对北方的骑兵,我们只能靠那两千四百人,这些人不能南调。我们唯一地办法就是挖掘当地资源。”

赵兴说罢,拍拍手指点着广西,说:“广西还有兵,我查了郭逵的留书,他攻打越南的时候。广西有三四万私军,这些私军都属于广西土豪寨主。郭逵在前方打的热火朝天,他却调动不了这些广西私军。但我们不同,我们能够压榨出来至少一万人的队伍。

帅监司刚才不是说,广西有很多家丁过来嘛——全体招收,把他们都编入厢军,让他们监督奴隶修路,给他们最好的待遇。让他们引起他人的垂涎。把寨主地家丁都挤榨出来……下面,我们就要在广东布取消私军令……

还有。我打算再布《契约法》,声明:广南东路将依据皇宋刑统,尊重契约神圣……此外,还要重申财产权神圣,告诉百姓,你交出私军,我来保护你的财产——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侵占他人财产,甚至包括官府。在这个时代,赵兴顺势推出这两条法定,虽然是地方法,但也不存在任何时代障碍。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它离现代文明的普世法则只差一步。因为大宋对财产以及契约的尊重是古代中国少见地,比如以吕惠卿的强势,在票行拒绝贷款后,他也只能干瞪眼;比如以章的狠恶,占了农民田地被告了御状,只能干咽吐沫,忍受朝廷责罚。

故此,在场两人对赵兴的提议显得波澜不惊,万俟咏还敏锐的现了其中的关窍:“不错,近日常有一些海外滞留宋商来经略司衙门询问定居的事情,大人推出这项策略,可以让他们安心定居广东。这是地方政策,只要他们定居广南,我们就保护他的财产。如此一来,他们还有其它的选择吗——只能定居广东。”

帅范拍着手说:“不错不错,那些滞留海外的商人都是富人,历年积蓄,腰包丰厚,而且均有一技之长,他们来到我们这里,是带着钱与技术来地,只要我们承诺保护他们的财产,他们在这里定居、开工厂作坊,招工纳税……我广东想不富裕,都难。”

赵兴一向习惯晃着胡萝卜诱惑别人与他同党结伴,这项指令布后,最先跳出来的是广西,随着巨量的海外滞留宋商归国并选择在广东定居,张田跳了出来,宣布广西追随广东之后,也推行《契约法》与《产权保护法》,接着,沿海各大州县也醒悟过来,他们一起声嘶力竭的宣布容许海外宋商来本州定居……

此后,大宋对宋商海外行期的限制名存实亡。

当时,这两项政策还没有显示出在其它方面的威力,大多数官员只是猜想到这是赵兴吸引资金与富商的一种手段,多年后,等到宋徽宗开始搜刮花石纲,这时,大家才想到原来他们手中还有一个武器对付这种财产侵占……

当时在场地万俟咏与帅范也没有察觉赵兴隐藏在内心深处地布置。帅范只关注军事问题,催促说:“大人,那些藩商们实在等不及了,再说。我们的筑路,所需要地沥青都要从陕西运来,量少价贵,那条新路简直都成了金子打的,你不是说南洋也有油矿吗?

运输传送货物,一匹马只能驮二百斤的东西,一艘船却能装到一千料。马匹要吃草,船却不用。如果南洋有油矿,我们铺路用的沥青就便宜多了。”

赵兴一拍大腿。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对了,勃泥,我们该去勃泥看看了。占城之战,海军小胜一次,实在不值得骄傲,因为他们压根没经过残酷战斗,我要领他们去勃泥转一圈。让他们训练一下海上协同,还有舰队火力。

帅监司,这次你留下,赶紧把我们地厢军与枪手组织起来,监督修路。我亲自带队去南洋晃一圈……”

此时,前面的宴会厅里,歌舞声越来越响亮,中间还夹杂着阵阵喝彩声。

赵兴的家伎队伍在广州是有名的,因为他有廖小小与喀丝丽的调教,这一片丝管悠扬是广东最顶尖的。在隐隐的风雅音乐声中,三名在后院的人却在温文尔雅谈论着杀戮,没有人觉着场面诧异。

这是1096年7月。

这个月份并不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后世大多数史学家对赵兴整整一年地行动,都简单地评价为报复战争。或是武力示威。

此前,赵兴与交趾联手灭亡占城国,他们都一致认为这是占城国海盗屡次袭击赵兴坐舟,使得这位一向号称“惹不得”的暴脾气官员,在反击当中误入占城国,恰巧遇到了交趾兵报复,结果走了狗屎运,竟然灭绝了一个存国千年的王朝……

至于交趾为什么跟赵兴协同兵。这也好理解。赵兴其中一个老婆就是交趾人。丈夫屡屡受气,大宋反应迟钝。妻子跳出来为丈夫出气,派自己异国的家族兵参战……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宋朝庭的反应也似乎证明了这点,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断续以各种名目拨给广南东路补偿款——当然,他们从广东索要的税赋更多。这些补偿款都用来补偿宋商海贸损失,后来,赵兴用这笔钱办起了世界第一个保险企业:广南海贸保险司。

而那位宾童王,大宋朝也给予了很优厚地待遇,这位王爷在大宋国内,品级只相当于一位城主,大宋朝却用王爷的待遇将他与其家眷荣养终生,对他这名俘虏,朝廷也没有进行惯例的“献俘太庙”,这说明大宋朝廷还是君子,本身也没有想到灭亡对方的国度,只是因为对方受到交趾的攻击而导致国家灭亡,因为回归无路,所以才将其供奉起来。

对于这年赵兴随后出兵勃泥地行动,大宋君子更有大把的理由证明:这绝不是大宋扩张的开始……

“我是来做生意的”,赵兴端着茶杯,笑嘻嘻的看着前来迎接的勃泥国官员,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隆隆的炮声仿佛是为他这话做注解。赵兴只稍微停顿了一下,侧耳听听炮声,马上训斥道:“蠢材,有这么**的吗?炮火该怎么使用,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有直射火力,有威慑火力,有攻击火力,有钳制火力……我让你们打出来的是钳制火力,你们怎么直接轰到船上了。”

勃泥国官员脸色很难堪,插嘴说:“大人,你从宋国来,一路上都在攻击我们地渔船,但你说是来做生意的,你打算用火焰与钢铁付款吗?”

赵兴先是歉意的点点头,示意对方稍等,而后转身训斥身边的海军官员:“钳制火力是什么意思,是要求一炮打在船前,一炮打在船后,用炮火封闭对方的行动——换句话说,这炮弹,你们必须打不准!

大人稍等,等我训完这群蠢材——他们还真是一群蠢材,每次我让他们打不准,他们个个把炮火打的贼准。

都是钱啦,你们知道那条独木舟是什么材料做的,红木,红木呀。这样一条独木舟,必须选择两百年的大树,用火在中间烧出舱位来,而后刨削……百年红木啊,用来做家具,能卖千万以上。你们一炮上去全打碎了。

我地炮弹不要钱吗,我地火药不要钱吗?败家子。告诉他们,别把炮打的太准了。”

骂完了自己手下地官员,赵兴抬起头来看着勃泥国官员,一脸真挚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付款方式?我打算用宋钱付款,真金白银的宋钱,我这个人做生意向来有信誉,从不赖账。”

勃泥国官员气愤的回答:“大人,我看到的是烈火与杀戮,我听说宋国是君子之国,那里的人都是君子,但我现在听到的是雷霆,一阵阵雷霆正降临在我的国民身上,先生,这就是你做生意的方式吗?”

...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