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那一片,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什么血罗刹,瑶省总领大人叫……叫齐什么的,还派人打造了一个我的石像,就建在城门口,勒令每一个进城的人都向我吐一口口水,要不就不许进城。我这段日子逃亡,除了官府的追兵,还要小心地躲避那些百姓。从真煌逃出来之后,有一次我受伤了,被一对老夫妻救了下来,他们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很慈祥和蔼的一对老夫妇,给我治伤,还杀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为我煲补汤,却不追问我的来历,他们可能以为我被强盗抢了,总是鼓动我去报官。
“可是第二天,那个老人家去镇上给我买药,回来之后就面色大变,我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天晚上,他们就偷偷拿着镰刀冲进我的房间,两个人发疯一样在床上乱砍。我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很多年前被夏皇征召,参加了蒙将军讨伐燕北的军队,后来,就死在燕北高原上了。”楚乔面色冷淡,冷冷地笑,“然后我就把他们杀了,他们太激动,我根本无法摆脱,所以我就把他们杀了。”

“假仁假义,”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诸葛玥仍旧坐在那里,讥讽道,“以你的身手,想要制住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简直易如反掌,无非怕他们去报官,却偏要为自己找一个这样恶心的借口。”

“我不是找借口,”楚乔也不气愤,只是静静地反驳,“我当时受了重伤,一支箭射穿了我的大腿,我根本无法行动,我当时只有两个选择,杀了他们,或者让他们杀了我。”

诸葛玥不以为然地轻笑,“星儿,你这样做,和我有何分别?”

“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这样想。”楚乔沉声说道,“可是后来,我却不这样认为了。当初蒙将军去燕北开战,是侵略,是屠杀,是毫无道理的践踏,他们的儿子参军入伍,去侵犯别人的家乡,难道还不许别人反抗还手吗?当年一战,燕北死伤无数,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燕北军队,所有的势力都惨遭杀戮,燕北的损失远比大夏本土要大得多。而我,也并没有对不起他们,我在他们这里养伤,给他们报酬,他们却起了害我之心,只因为那些不属于我的仇恨,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俯首受死吗?我杀人,但不滥杀,我同情平民,但我不是圣人。”

楚乔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燕北和大夏之战,势在必行,而且会旷日持久。但是,所有倒在这场战争中的人,都不会是毫无价值的。他们是在为了正义和自由而战。早晚有一天,红川大地上会崛起一个新的国度,这个国度里会拥有自由和平等,拥有法制和安宁,再不会如当初一般,毫无人道可言。为了这一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诸葛玥突然冷笑道:“星儿,亏我还一直高看你,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自由和平等?法制和安宁?怎么,你也成了大同的信徒吗?你也开始做那些虚无缥缈的大同迷梦了吗?”

“不,我没有,我很清醒,我知道这个世界只要有利益在,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平等,但是,我们可以让一切有所好转,可以缓缓地向前走一步。”楚乔望着诸葛玥,沉声说道,“最起码,不会再有当初在诸葛府里的那一切,残杀、虐待,把人当成狗一样!”

“你真的觉得燕洵可以做到这些?”诸葛玥轻轻挑起眉毛,不屑地笑道,“还是你觉得大同行会那些老家伙真的会如他们所喊的口号那样大公无私?品尝过权力味道的人,是不会轻易放手已经得到手的东西的,就算有朝一日,燕洵推翻大夏登基为帝,那也不过是一个王朝的更替,绝不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星儿,你若是接受不了燕洵野心争霸这个事实,莫不如说他是报仇雪恨,这样多少还好听一点,不要搞这么大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这让人很恶心。”

楚乔面色微变,过了很久,她还是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

诸葛玥眉头一皱,定定地望着她。

“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楚乔淡淡轻笑,“我会在他身边,帮着他,看着他一手完成这个伟业。诸葛玥,你看着吧。”

那一刻,似乎黑暗中亮起一盏灯火,那般刺眼地照进了这片黑暗之中。诸葛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其实也是很脆弱很傻的,但是,他不想再去嘲笑她的这份固执了。

他只是想问:“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让你失望了,你该怎么办呢?”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那有点残忍,是的,很残忍。

这个女孩子,现在还不到十七岁,自己家里的妹妹们现在在干什么?真煌城里的那些千金小姐现在在干什么?涂脂抹粉,游玩赏花,谈论各个世家的年轻才俊,抑或是,背着人在某一处奢靡的大床上,和见不得光的男人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而她,这么多年来血雨腥风,无非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信念,无权无势,无亲无故,这,可能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吧!

好,星儿,我就看着,我就看着那个男人最后能不能如你所愿。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诸葛玥愿散尽家财,燃放百万礼花烟火,来庆祝你心愿得偿!

“燕北,”诸葛玥仰头饮下一杯烈酒,辛辣的酒滚过嗓子,像是刀子划过一样疼,男人淡淡地说道,“我看着你。”

第二天早上,尽管诸葛玥出去得够早,尽管他财大气粗地撒了大把金子,但是搜遍全城,他却没有买到一匹马,雇到一辆车。整个马市,甚至就连卖马贩子们自己的坐骑,也在这个晚上被人搜掠一空。一气之下,诸葛玥试着去买一些别的代步工具,比如驴、骡子,甚至连牛他都纡尊降贵地去打听过了。

但结果,都是一样。

而就在同时,楚乔正坐在客栈的二楼上房之中,看着镖局的人马来来回回地走动,她眉头轻轻一皱,察觉出那么一丝不妙了。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队伍出城的时候,远不是之前的四五百人,前面的人已经出了城,后面的人还没有上马,足足有两千多。大批的辎重、粮草、金银、珠宝、钱货,装了三百多辆马车,后面更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妇孺,衣着显贵,熙攘繁杂,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前后簇拥着,场面极为壮观。

楚乔和诸葛玥两人被安排在随行人员的最后,在一辆相对破旧的马车上,这马车显然是刚买回来的,里面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他们的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接近刘氏少东家的机会。

早上的时候,楚乔跟在几名搬运行李的下人身后,远远地看到一个着湖蓝锦袍的男子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上了一辆马车。安柏的天气已经很热,那个男人却披着一件宽大的披风,身形偏瘦,风帽半掩,遮住了他的面孔。可是那个在晨雾中半掩半现的身影,顿时让楚乔心下一惊。

她不自觉地就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背影渐渐远去,然后上了一辆富丽堂皇的宽大马车。

楚乔久久没有动。

“怎么了?”诸葛玥走在她的前面,回过头来沉声问道。

“哦,没什么。”楚乔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似乎想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脑袋,“走吧。”

马车缓缓地驶出安柏城,楚乔趴在窗口,掀开一角帘子,隔着淡淡的面纱向外望去。

“哦,对了。”突然想起什么,楚乔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诸葛玥,很平静地说道,“我早上嘱咐小二出门买的。”

诸葛玥接过包袱,打开之后,却见里面是一件遮挡风沙的风帽,虽然在这个时候穿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这件风帽做工十分精细,用料也很薄,戴起来应该也不会很热。

“小心点总是好的。”楚乔轻声说道,随即淡淡一笑,“虽然可能没什么机会用到。”

两千多人马,几百辆马车辎重,在驿道上绵延不断,从这里,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车马。

诸葛玥将风帽放在一旁,手却没有收回来,一直按在上面,“贤阳的商户要逃了。”

楚乔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说道:“你看出来了。”

“燕北和大夏开战在即,这些老狐狸,就要齐齐躲避到卞唐去了。他们不敢大规模从贤阳出发,只能化整为零,到了安柏才聚集,一同前往唐京。那些车马里,恐怕是他们一生的积蓄了。”

楚乔淡淡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啊,他们想要置身事外了。”

不同于诸葛玥,楚乔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慌张,她知道贤阳几大商户的身份,更知道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发家的,而如今,他们就要逃了。

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楚乔心里突然间好像着了一场大火,她很想跳下车跑上去看看。但是转瞬,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靠在了摇晃的马车上。

楚乔,你是不是太累了?自从真煌起义开始,这一路行来,你有些坚持不住了,所以才会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燕洵,他们就要逃了,就在我眼前,我该怎么做,如何去阻止呢?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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