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兆腾从第一辆纪检法的警车内走下,仰起头看了眼深城公安局的匾额,一脸严肃理正帽檐。
他身后率领着一列制服革履头戴警帽的刑侦反贪大队,步伐矫健而张扬走在为首正中间的位置,佩戴于左胸口一枚锃亮耀眼的银色国徽,在金光灿灿的黄昏之下烁烁发光,那般神圣不可侵犯。

温兆腾恩在所有相隔数米外的路人注视下步入那扇被武警包围的铁门,消失于庄严肃穆的国旗之下。

路人指了指停泊的纪检车,“这是最上头的领导吧?”

“那么年轻?北调来的?”

“不一定是北调,单说咱们深城往上数,省内特派的领导排场也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这算很低调了,他们这些人出行不摆官架子给老百姓耀武扬威,我们看了都不习惯。”

男人扶着自行车扶手,目光在几辆警车上流连,“这么多还低调?这连成一串能造成交通瘫痪吧?”

旁边人拍了拍他肩膀,“哎兄弟,两年前深城大扫黄,落马了三位处长,分别是三家停业整顿的夜总会后台保护伞,其中一位马处长出行动辄二十余名刑警跟随,基层不少办案员常常要跪着为他汇报工作,他被扫落马下后,光是以往受他压制的下属就有一百余人联名上书控告,至于发生在这位处长身上的内幕我们底层百姓就不得而知了。刚才那辆纪检法的车里走下来的是什么人你看见了吗?他的肩章标识,就说咱深城一把手,那也要毕恭毕敬给他敬杯茶。人家开个三五十辆车摆排场都是人之常情。”

两名男人说完从围堵的行人中推车走出,身后空旷伟岸的灰色公安大楼,在愈见深沉的黄昏夕阳下变成薄薄的一面墙壁,国旗飘荡万籁俱寂,似乎昭示一场来势汹汹的狂风骤雨。

市局二把手带领部下在会议大厅接待了温兆腾,他进门一眼看到摆在桌上的名贵茶箱,他摘掉警帽的同时不动声色询问那名二把手这是什么意思。

二把手笑着说,“温局远道而来大驾光临,在职期间能一睹您的风采,是我的荣幸,不只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们市局上上下下所有刑侦负责人的荣幸。我们一直清正廉洁,这一点基层百姓有口皆碑,平时简朴忙碌到连一点像样的茶水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经费来置办,这不是为了招待温局,不能显得我们地方机关失礼怠慢,我特意从办案经费里扣除了我们办案刑侦的夜宵钱来为温…”

温兆腾抬起一只手打断二把手的陈述,他指关节在茶箱坚硬的铁皮上敲了敲,极品观音四个黑字非常刺目,在敲击下更是触目惊心,“所以这茶水是用来贿赂我。”

二把手一愣,他急忙辩解当然不是,仅仅是招待的礼数,就是傻疯了也不可能贿赂您这样身份的上级,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温兆腾把帽子放在桌角,在一张椅子上落座,“这样的礼数周全与否我不介意,我也不会碰一分一厘,市局经费是老百姓纳税和上级拨款,归根究底取之于民,我绝不可能接受使用人民钱财来周全的礼数。”

二把手心里咯噔一跳,他和林维止私下碰了头,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感觉得到,林维止在授意他试探这位温局长,深城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暗流涌动,乌烟瘴气,从上到下一众领导班子不超过十个独善其身,大多是跳入浑水始终,没有跳入进去的也都沾湿了鞋子。温兆腾代表特高入深城执行公务,这样的级别和对待,深城一片惊恐哗然。

自知在劫难逃,纷纷投向林维止麾下,只有他还能操控一二,算是最后的挣扎。

温兆腾带去的反贪办事员和公安厅下属跟随市局的档案处调出了几宗卷,分别是以维滨为首号称深城三足鼎立集团的全部备案、以及市反贪部门,市公安临检等一系列直隶监管部门,凡是掌控了一定证据的仕途人士,根据职位高低无一幸免,由温兆腾及特批办案组织亲自着手调查。

二把手在送温兆腾离开市局后,悄悄避到洗手间给林维止打了一个电话,林维止正在处理一部分有漏洞的账目,他看清来显没有接,站在一旁的徐秘书拿起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温兆腾乘车路过维滨集团门外,他吩咐司机停下,他坐在车中“”

与此同时林维止站在十七层高处的落地窗前,被一面纱帘挡住,徐秘书透过玻璃也看到了楼下浩荡的警车,她询问是否这一次要请夫人出马,联络她在北城的义母。

“她知道了吗。”

“这事知道了,不过夫人不会主动做什么,她在等您张口,另外,阮小姐入住公馆,大约她也心知肚明。”

林维止视线中的几辆警车逐渐驶离,淹没在滚滚人潮车海之中,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街道引发不小的轰动,许多人认出那是最高法的车,被这么多警车护卫显然坐在里面的是深城难得一见的至高,有些路人饱受编制压迫,很高兴说等拉下去这一批,他就熬出头了。

旁边陌生人嗤笑,“天下乌鸦一般黑,雷声大雨点小你是没经历过吗?还指望着他们自相残杀,出头鸟替罪羊不值钱办不成大事,真正人物盘在山洞里,连一丝雨点都刮不到。”

林维止手腕极其干脆拉开窗纱,逆着一片投入进来的阳光走回办公桌,徐秘书试探说不如把阮小姐安置在别处,眼下维滨陷入棘手境地,我们也拿不准这位温局长到底吃哪一套,您自身做到稳妥,可您不出面保那些仕途人脉,等到他们深知大势已去,难保不会豁出去将您置于风口浪尖,他们手持一定把柄,对我们有很不利影响。我们还是提早准备。

林维止非常沉默,端着茶杯饮水,他对徐秘书的警示置若罔闻,徐秘书立刻补充并不是送走阮小姐,而是到其他别苑暂住一段时间,等这些调查人离开深城风头过去再接回不迟,不过现在需要夫人为您周折一下,还是尽量给她一个痛快。

林维止将账本材料合上,交给徐秘书让她安排财务处的人按照他划分颜色着手制作新账目,徐秘书试探询问阮小姐那边…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维止极其干脆拒绝,“不可以。”

“那么夫人就会一直沉默,对此事不闻不问,她是非常沉得住气的女人,您很清楚这一点。如果没有比温局长更高的职位出面调和,维滨是一定会被调查。到时我们处于被动局面,夫人就算请动了她的义母,我们恐怕也错失渡关良机。”

“不许动阮语,这是我的底线。”

徐秘书长长吐出一口气,她非常无奈林维止的固执,“可您的这个底线恰恰和夫人冲突,她的底线也在于此,顾黎黎这根搅屎棍让夫人对阮小姐产生了几乎落实的怀疑,她不问,您不讲,这次调查就是契机,夫人一定会牢牢握住,我言尽于此,林总考虑。”

徐秘书朝门口走去,她一只手握住门把,透过上方玻璃盯着走廊来来往往的人影,“维滨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浩劫,林总您置身漩涡,倘若不能安然无恙,阮小姐的处境才是真的危险,您眼下所有的让步和隐忍,都是为了阮小姐的以后,我认为很值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危急关头怎能为情所困。”

她说完这番话拉开门走出,林维止执杯的手微微一滞,最终没有饮下那杯茶。

深城上层权贵面对这样的灾难同时,名利圈另一件事也犹如一颗深水炸弹,穿透了所有阻碍持续发酵。

顾黎黎失去林维止这座强势靠山,也失去了她在模特圈一切特权和机会,她从一线几乎一夜之间沦落至十八线,可她又不如十八线,从高到低跌落,任人踩踏嘲讽,她的颜面早被崩塌得一丝不剩,连皱纹里都是难堪。

顾黎黎不仅风光不再,连找到一份解决自己温饱花销的工作都非常困难,只能依靠变卖典当林维止曾经赠予的珠宝来过活,而那些珠宝商对她无一不晓都趁机大肆打压,给出的价格低至尘埃,她为了衣食住行,不得不忍痛几万元出手价值上百万的翡翠。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顾黎黎算是彻底感受到了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

名利场的人,众星捧月的拥簇里过来,早就把自己抬高到云端,一阵小风小雨都不能坦然面对,何况是大风大浪,所幸顾黎黎跟林维止时间不是很长,否则她习惯了那样呼风唤雨被人高高捧起的生活,突然这样卑微狼狈,她一定会发疯。

顾黎黎早就触怒了林维止的底线,他之所以不动声色继续容忍了十几天,正是他一贯的残忍之处。

他对阮语视若珍宝,别人欺辱她他怎么能善罢甘休,让一个人最痛苦的极致,是把所有好的捧给她,让她恍如置身梦境,恃宠而骄得罪遍所有以后能用到的人,再狠狠打碎这场梦,使她极速跌落泥潭,众叛亲离,穷途末路。

林维止的残忍果然奏效,顾黎黎落魄后没有一家品牌商敢聘用她,即使属意她的美貌和灵气,但这样的圈子从不缺少美貌女人,漂亮的脸孔火辣的身材能说会道的嘴唇,像天上星辰一样多,看都看不过来。

没有大把的后台干爹来保驾护航根本行不通,连露脸的机会都很难得。

现代社会的金钱观念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为了更好的生活男人女人都不惜一切,出卖肉体和尊严已经是常态,金钱的诱惑是这个世界最无法抗拒也最腐蚀黑化一个人的诱惑。

顾黎黎所遭受的一切冷落不止因为她和林维止的情人关系终止,更源于她和维滨的合约也被全面下架,从维滨的产品宣传片中消失得彻彻底底,连一根头发都不留。

维滨当初花费近千万的重金捧她上位,对于一个仅仅跻身一线两三个月的模特而言堪称天价,而当初给她的风光有多汹涌澎湃,在踢开她的时候就有多残忍至极毫不手软。

顾黎黎失势过气的消息像一场瓢泼大雨湮没深城的名利场,甚至整个模特圈。摩天大楼显示屏上再看不到她风情万种的模样,取而代之是一位很眼生的女模,接手了她所有广告。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顾黎黎依附着林维止一时兴趣升入天堂,又因为一时失趣而堕入地狱,简直是女子上位史的教科书,从生到死,由盛到衰,演绎得那般淋漓尽致。

伴随顾黎黎倒台一起迅速发酵的流言,是林维止新欢到底是谁,是接手的女模还是被深藏闺阁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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