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和维滨因为这次事故成了死对头,乔尔不敢以卵击石,但却暗暗发誓与维滨再不往来,乔尔在广告界无往不胜的口碑在维滨身上栽了大跟头,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而乔尔本身根本没有任何错,如此颜面尽失的事,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所幸赵总没有迁怒于我,反而觉得很愧疚,因为他曾有过要用我交换这笔合约的念头,他主动提出补偿,我没有接受涨工资的承诺,而是借着这个机会表明自己想离开客户部去公关部的态度,我之前在华锦就是公关职员,我觉得更轻车熟路,拉客户资源我是真的办不到。

赵总非常慷慨答应,我如愿脱离孟经理的毒爪,他也很清楚我是故意逃避他,之后在公司碰面两次对我都很冷漠,这梁子也无可避免结下。

我傍晚走出公司大门忽然看见邹毅捧了一大束玫瑰,满面笑容站在台阶下等我,我们这段时间走动了很多次,一起吃饭看电影轧马路,我对他谈不上怦然心动,可也不讨厌,他非常踏实,也没有不良嗜好,这些加分项都让我对他滋生出一丝好感,一个女孩独自撑着生活很累,有这样一份坚实依靠可以让我轻松许多。

其实在交往中我们谁也没有挑破,后来有一晚他陪我在江边散步,正好有一个男人向自己女友求爱,放了很多很多的烟花,我仰头看烟花时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从那晚之后他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我的男友。

感觉那男的成不成功不重要的,他是白捡了一个。

邹毅这种务实理工男是与浪漫绝缘的,他突如其来的惊喜实在令我措手不及,和我一起下班的同事都在旁边起哄惊呼,问我是不是交了新男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声和邹毅嘀咕发生了什么,他笑着说机关交给他一个案子他办得非常漂亮,他已经升职成为小主管,以后他能给予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我想我是老了,这样一句毫无色彩的话就能让我觉得很感动,我其实特别羡慕那些被男人捧在掌心一心一意疼爱的女人,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了,也许邹毅就是老天在最悲惨的岁月里赐给我的礼物。

爱与不爱重要吗?

如果爱得心力交瘁,爱得万人唾弃,还不如选择一个你不会为他感冒发烧心疼失眠,但他却愿意呵护包容你的男人来共度余生,至少我不会常常流泪。

我接过那束花说了句恭喜你,身边的女同事把我推进他怀里叫嚷着要看Kiss,两条舌头缠在一起的那种Kiss,邹毅是个比女人还腼腆的男人,他听到这样直白露骨的话笑得满脸涨红,他说这个还是不要给你们看了吧。

女同事故意逗他,“哎,你吻过我们阮语没有啊?”

邹毅想了下,他问头发算不算,女同事哈哈大笑,“哎呦,你们幼儿园啊,搞多久了呀,人家谈恋爱三天就上床,两个月打胎,你俩吻头发,玩儿什么文艺啊?”

邹毅急忙说怎么会打胎,如果以后真的有了孩子,一定要生下来,这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护,对孩子的责任。

女同事玩笑的脸孔有些僵硬,我想起我刚进入乔尔的第一天就听八卦保安说过,这个女同事谈过一场长达七年的恋爱,为那个男人堕胎四次,每一次堕胎都撕心裂肺,央求他能不能生下来,大不了先不结婚。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而不是倚靠孩子要得到什么。男人一万个不同意,后来他劈腿了,几个月后闪婚,她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男人是奉子成婚,他对那个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疼爱得不得了。

不是不想要,也不是不肯结,而是不够深爱,才不想要被束缚。

我看到女同事几乎要崩溃痛苦的脸,赶紧制止邹毅让他不要再说了,我拉着他和她告别往停车场走,邹毅打开车门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我坐进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答没有,你说得很对。

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放着各种小包装的零食,他非常清楚我爱吃,每次见面一定会给我准备很多食物,而且几乎不重样,除非我提出哪个很好吃,下次一定还有,否则又是一批新的。我很奇怪他从哪里找到这么多东西,时娅告诉我只有特别深刻的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才会为了满足她像一个陀螺去寻找能让她眉开眼笑的任何惊喜。

细节之处才能体现一个男人的深爱,而宏观上每个人都能做到,只要他不是混蛋。

我吧唧吧唧吃的时候邹毅问我我们的事有没有告诉爸妈,我说他们知道,他听到非常开心,“他们支持吗。”

我舔了下嘴唇,把米渣卷进嘴里继续吃,“不反对。”

我的相亲对象都经过我妈千挑万选,虽然有俩渣男隔皮看不到瓤,但最起码都是她看过眼的才会让我去见,邹毅是这些人里她最满意的一个,现在他升了主管我妈自然更是举双手赞成,我都能想到她会说什么,“赶紧嫁,立刻嫁!给不给聘礼都没事,千万别等他眼瞎治好了,那人家就该反悔了!”

邹毅说他母亲也知道这件事,非常想要见一见我。

我拿着纸袋的手指一僵,没有接茬,打了个哈欠把话题岔过去,他察觉到我的躲闪,脸上表情黯了黯,没有再强求。

邹毅开车带我去了一条非常有趣的古玩街,我在深城生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漂亮热闹的街道,整整一条长长深深的巷子,足有几百米长,两旁大大小小的商店摊铺鳞次栉比,我跳下车惊呼一声,邹毅告诉我他上大学常常跷课来,这么多年过去还保留着每个月来一次的习惯。

“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喜欢逛街啊?”

他表情有些尴尬,“那时候陪女朋友一起,她比较爱这些小东西。”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关系,他急忙向我解释他并不是怀念什么,放不下什么,仅仅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而已,如果我不喜欢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我身边此时路过一辆三轮车,车上插满好多红彤彤的糖山楂和草莓,我馋得流口水,挑选了最大的一串,邹毅看到我喜欢立刻掏钱包付账,我笑着舔了舔最上面一颗挂满的糖浆,“你还要为了我把自己的习惯都改掉啊?”

“当然,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男人该有这样的度量,总不能让女人迁就自己,我什么都会让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

我眯眼逆着有些微弱的阳光看他四四方方的好人脸,邹毅…可能受过特别沉重的打击,他爱得非常小心翼翼又忍耐卑微,我有时候觉得特别可怜他,很想要安慰他抱一抱他,但一想到可能过分亲密的举止会让我们接下来的交往收不住,万一他提出更进一步的,我暂时没有准备好,拒绝会造成感情的裂纹,所以我一直都在掌控自己的行为,不给他任何进攻幻想的机会。

这条长街到处都是叫卖声,那些好吃好玩到爆炸的东西让我目不暇接,我无比兴奋大声对邹毅说兵分两路,把每样都给我买一点,他踮着脚看了看来时的路,让我不要走太远,他买完了立刻回来找我。

我顺着攒动的人群往前面最深的巷子走,我眼前始终挡着一颗头颅,他太高大,很难不让人注意到,我们之间隔着的人朝两边散去,我看清了他的背影,微微愣住。

他很像林维止,不论是身形还是高度,但他又极其不像,我记忆中他从不会穿这样艳丽轻佻的颜色,明媚张扬的浅酒红,在阳光之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风流得不可一世。

我捏着糖葫芦的手停顿在半空,呆呆打量他的轮廓,他戴了一张红色狐狸的面具,将整张脸都遮住,很多人都戴着那样的面具,似乎就在这条街上卖,他并没有发现我在看他,一名老者摆在地上的古书籍吸引了他留意,他弯腰挑了很多本,并且时不时和商贩比划两下,那人也不懂他的意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句是竖版还是横版,老者告诉他竖版。

他买了书站起来转身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只顾着盯他看,当他和我擦肩而过时,我的糖葫芦蹭在了他西装领结上,他立刻停下,他盯着那块痕迹看了许久,我小声说对不起,他没有回应,继续要走,我拉住他手臂让他等一下,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爽肤水,朝那块痕迹上喷了喷,用指尖一点点刮掉,等到那块痕迹只剩下非常浅,几乎看不出来时,我才笑着说你可以走啦!

男人被我逗笑,他在纸上写下一句谢谢。

我抓住他的笔,也写了一句,“你听得见吗?”

他点头,我问他你是不是哑巴啊?

他面具后的五官是露出的,但藏匿于棱角的阴影下,可我还是看到他眼睛非常明亮深邃,那是一双像极了林维止的眼睛,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他在纸上写了一个是字,我非常同情摸了摸他的手,他对我这样动作怔了怔,但没有躲开。

他转身走向一个摊位,买了一只非常巨大的糖人,他拿着递给我,在纸上写了送你。

我看着那枚糖人咽口水,金黄色的焦糖竟然比此时的阳光还要绚丽,可我根本不认识他,不能因为他像林维止就拿他的东西,我犹豫不决时他又写了一句,“我不会害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相信他,我觉得有残缺的人一定都是善良的人,因为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是因为勇敢,勇敢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原谅命运的不公,不仁善是做不到宽恕的。

我叉着腰嘿嘿笑,“我妈妈告诉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你不会说话,所以你就不算陌生人啦!”

他似乎笑了声,我欢天喜地接过他手上的糖人,伸出舌头用力舔着,他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好吃吗。”

我笑嘻嘻点头,“最好吃的糖人啦!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我没有动作,我大声朝他喊,“因为是白吃啊!占便宜多么快乐啊!”

他彻底笑出来,我发现他牙齿很白,而且他微笑时更加像林维止,我撅起嘴巴对他说,“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在纸上问我什么人。

我张大嘴巴咬下一口糖,用手指塞着吃掉,“恶人,老王八蛋。”

我说完哈哈大笑,他反应很平静,我捅了捅他胸口问他怎么不一起笑,他听我这样说,也跟着笑。

远处叫卖大碗茶的摊位旁边围堵了很多人,那里戳着一根高高的木桩,大约有三米高,木桩尖顶拴着一个娃娃,有人在底下说谁能射中娃娃将它射下来,就送给谁,十块钱十只箭。

我拉着哑巴蹦跳冲过去,大声让商贩给我十只箭,我将糖人和糖葫芦交给哑巴,拿起箭对准娃娃拉弓,我一连射出九只都没有中,每一只都在即将射中娃娃时被旁边的桅杆弹掉,我拿着仅剩的一只垂头丧气问哑巴能不能射中,他将糖葫芦和糖人都握在一只手上,在所有人瞩目下忽然把我举起来,我吓得大叫,他把我举得高高的,而且毫不吃力,就像是举起一面旗帜那样轻松简单,我几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娃娃,我大声笑着,把最后一支箭射出,果然射中了它。

我在哑巴肩上欢呼雀跃,笑得一张脸都是红扑扑,他深邃的眉眼溢出一丝明亮的光,光里含着笑,含着温柔。他掌心托着我的腰防止我掉下去,将我高高举起一直走出最危险嘈杂的人群才放下来,我一手拿着娃娃一手拿着糖人,丢掉了融化的糖葫芦,我问哑巴我们以后还能不能一起过来玩。

他正要在纸上写什么,我忽然听到有人喊我,邹毅满头大汗从身后的巷口追上来,一路跌跌撞撞,还差点踩了一个小姑娘。

他手上拿着气球玩偶和纸风筝,他从人群中挤出,仓皇失措中一把握住我的手,那只手上捏着的气球凌空而起,很快便逆着金灿灿的光芒飞远。

“语语,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糟糕,我光顾着吃糖人和哑巴说话把他给忘了!

邹毅额头的汗水顺着鼻梁和颧骨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显得非常狼狈,我把娃娃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下意识要伸过去为他擦拭,到达半空时又停下来。我很不喜欢这种亲密的动作,可毕竟我们是恋人关系,女朋友为男朋友擦擦汗水天经地义,如果连这样表面的关心都做不到,那也太失职。

我收回手从皮包内掏出湿巾,在他额头和脸颊轻轻擦拭着,他为我这样温柔的姿态惊住,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我擦干净他的脸,我才忽然想起那个面具男人,我立刻转身去找,而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昏降临这条街拥挤的人更多,邹毅非常小心拉着我的手往外面走,他转身时眼睛忽然落在我身后的地上,他指着问那是谁丢掉的。

我随着他视线看过去,竟然是那张狐狸面具,那个哑巴留下的。

我将糖人丢给邹毅,甩开他的手跑过去捡起来,在捡起的同时,狐狸面具底下套着的另外一张坠落下来,我动作迅速捧住夹在了膝盖中间,当我看清那是什么,整个人都愣住。

那是一张皮卡丘的面具,崭新的,没有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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