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绪激动蹿到我妈面前,扯住她的手将她推到我爸旁边,我大声质问她离婚吗,离不离!
她被我吓住了,脸色有些苍白,她嘴唇哆哆嗦嗦说你吵什么啊,谁也没说离婚,夫妻过日子本来就锅碗碰锅沿儿,怎么可能一直相安无事。

“不管为什么事吵都是愚蠢到极点的行为,比我还愚蠢。我和严潮这么多年,如果锅碗碰锅沿儿我已经被磕烂了,你们都觉得我莫名其妙,天底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可我没有和他大吵大闹过,吵架伤感情,本来感情就不牢固,再吵几句不就彻底崩了。也许我对他感情很淡,所以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想吵,也觉得不值得。如果男人把对方隔在心上,他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吗,他能忍心吗,所以妈,离吧。”

我妈呆滞看着我,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爸在旁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他气得瞪眼珠子,“阮语你是不是故意坑你亲爹,你脑子能不能灵光点?”

“正因为你们是我亲爸妈,我才觉得这样没意思。如果你们像我一样知道自己的分量和档次,抱着严潮这棵树不敢松,怕离开他就没人要了,他做什么我都可以隐忍不发,可你们做不到。出轨背叛这件事会让夫妻陷入永无休止的争吵,也会让家庭越来越黑暗冰冷,一时片刻揭过去后面也没完没了,妈你多小心眼我能不知道吗,你过得去吗?与其到最后两败俱伤的分道扬镳,不如趁着还没彻底撕破脸各过各的,我帮你们收拾东西分配财产。”

我爸妈两个人面面相觑,眼底的杀气和怒意都平复了许多,梗着脖子没吭声。

常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很多人都是顺着去哄,两边和稀泥,打心眼里想散的根本不会吵,直接冷战到将手续办下来那天为止,而吵得越欢的越是清楚离开了对方自己没本事过好的无能懦弱的人,哄只能让他们拿这个当乐趣,享受别人劝诫和自己爆发的过程,就狠狠的抽,明明散不了却往散了的方向抽,他们自己就不要脸的和好如初了。

我抽出两张纸把地上的血迹擦干,等我擦完直起腰问他们想好了吗,明天一早去民政局排队的话头一个就能离。

我妈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她朝我爸啐了口唾沫,骂了声老不正经的畜生,灰溜溜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头传出炒菜的声音,我爸在我的注视下有些局促搓了搓手,“语语,你…”

他怎么想都觉得尴尬,我指了指他脚下散落的信笺,“这些是真事吗?”

我爸脸红耳赤,我其实挺能理解的,这二十一年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比太阳更光芒万丈,比天神更无所不能,我的物质我的精神我的学业都是他在满足我,虽然我烂泥扶不上墙,可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连站都站不稳当,就在臭水沟里凄惨无比的趴着,接受众人对我智商的侮辱和软弱的白眼。

忽然有那么一天,他闪烁着熠熠金光的伟大皮囊破碎了,露出了和其他世人没有任何区别的贪婪、堕落、腐朽甚至肮脏。

他不为破碎而悲伤,他为再也无法在我面前活成从前的样子而遗憾。

人在犯罪之后的痛哭流涕并不是真的忏悔,即使枪子儿对准了他脑袋,他所有的惆怅落寞绝望都不是因为自己做错的事,而是他再也不能享受他留恋的东西,那只是贪婪的另一份表现。

人的每一根汗毛,每一滴血液都是丑陋晦暗的。当对钱有冲动对奢侈有想法,光辉就已经消失了。

我伸手在他肩膀掸了掸,“你要是放不下那个女人就去找她,我不会怪你,我妈现在会有怨恨,等过段时间想明白了她会感激你放过她,在婚姻里同床异梦有什么意思啊。”

我爸被我噎得一愣一愣,他用极其陌生的目光打量我,问我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疾言厉色质问我在哪里过夜,和谁过夜,为什么关机。

我朝他笑了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等你什么时候能坦坦荡荡活在这个家中,而不是遮遮掩掩你外面见不得光的事,你再来过问我的生活。”

我爸脸一阵青一阵白,我都能猜到他骂我不孝犟嘴的画外音是什么,我在他注视下转身十分平静走了出去。

我离开家后到安然的出租屋找她,我提前打了个电话,省得她不在我扑个空,她问我无缘无故找她干什么,我说我离家出走,我爸出轨了。

她那边哈了一声,“你爸那老闷葫芦还能出轨啊?现在女人都这么不值钱了吗?不是阮语,你说女人图什么啊?钱还是地位,房子或者车?幽默风趣,浪漫脸蛋?你爸哪个也不沾边啊。”

我想了下,“可能还是情怀吧。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是在一起食之无味,真的要分开又弃之可惜。很多发生过的事里面哪怕有一丁点甜头,在割裂的时候都会舍不得,因为你不能确定这个让你刻骨铭心的甜头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给你,就算给,又能不能给到你心坎上。”

安然那边打了个喷嚏,她说不聊了,有个巨大的工程还没做完。

我到她家时看到她正趴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纸里叠千纸鹤和星星,窗纱被风刮开,张牙舞爪的像一只丧尸伏在阳台,冰凉的地面到处都是浪费掉的纸和染料,有一些还粘在桌角和沙发靠背,乱七八糟的像被洗劫了一样。

我惊讶不已,“你前男友的现女友带着人来报复你了啊?”

安然将从沙发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她打开给我看,上面是她自己的画像,如果不是对她熟悉到化成灰儿都能认出来的人,应该不知道画的是她。

她神秘兮兮朝我挤咕眼,“我打算送给温先生的。我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温先生四月份的生日。”

安然这句话把我惊得闭不上嘴,我问她从哪里弄来的消息,她说花了一千八百块钱的大洋,才从知情人嘴里买来的。

我狠狠朝她脑瓜顶拍了一下,“你给我啊,我想办法给你弄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找谁不是找。”

安然满脸嫌弃嗤之以鼻,“得了吧阮语,你丫就一祸害精,找你都给我搞糟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我无比好笑指着她手中的画像,“你给他的生日礼物是这么垃圾的画,你是要让他喜欢上你还是恶心死你?”

她显然也没打算实施这个差到自己都臊得慌的方案,她又重新摆弄手上的彩纸,“这不换了嘛。你知道的啊,我手笨,我连找钱都掰扯不开两张粘在一起的钱币,这次为了讨他欢心,我叠了一千三百一十四只,绝对没有偷工减料,每一只都标注了字数,煞费苦心的意思上学时候没明白现在可算大彻大悟了,哎你说他会不会感动到立刻喜欢上我?就算不喜欢,留个电话约个炮总不至于像上次那么冷漠吧?”

我平静注视着这个鸽子窝一样拥挤又杂乱的小公寓,到处堆满了安然作为少妇却爆发出少女怀春般的轰烈与疯狂,如果一个女人涉世未深,就带她去坐碰碰车,如果一个涉世很深的女人忽然返璞归真,那是因为——她脑子有病。

我将安然宝贝得要命的千纸鹤一把抓起来,她吓得脸色煞白,指着我哆哆嗦嗦说,“阮语,你要是给我碰坏了,我就拿刀把你刮成一条一条的做梅菜扣肉!”

“梅菜扣肉吃多了上火,煲汤吧,养生不长胖。”

安然紧张得眉毛都拧在一起,“阮语,你识相的给我放下!耽误了我终生大事我全家跟你没完!我爸妈就等着见女婿了,你这是毁灭了他们晚年幸福生活!”

我正想逗逗她,顺便用一盆凉水浇醒她自作多情的美梦,省得她在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故事里堕落深陷,她越是拼尽全力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越会在仓促又悲壮的结局到来时溃不成军一蹶不振。

我觉得现在这年头已婚或者风流的男人真是一块香饽饽,风流何时成了褒奖男人的词语,而已婚的倘若再有钱有势,几乎就是少女杀手,在情场大肆得意,从十几岁缺少父爱的小姑娘到四十几岁丧偶离异的中年妇女,都像狗见了一坨新拉的屎那样,迫不及待要踩上去,吞进胃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鼻子和正常人不一样,觉得屎粘稠有嚼劲,怎么吃都吃不腻。

安然急赤白眼的跳着脚和我抢千纸鹤时,我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回家忘了给林维止报平安,估计他不放心来询问,我赶紧掏出来看了一眼,电话和他毫无干系,而是一个高中同学打来的,我接通后被那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差点甭了耳膜,他在那边大吼,“阮语!严潮喝大了,现在跟一滩泥似的,你赶紧过来,别回来出事,媚色酒吧怎么走你认识吧?现在你俩这关系,我不找你没人来弄他回去啊。”

我握着手机有点发愣,我分明早晨刚和严潮见过,但觉得恍如隔世,他让我越来越陌生,陌生到不管这几年多么艰难我都咬牙扛了过来,唯独现在毫无征兆的萌生了强烈的退意。

我在想我真的要和他过一辈子吗。

这个庸碌的又不成熟的男人。

他能给予我什么,而我又能给予我们之间足够的忠诚与坦白吗,他那么多前科,我会觉得公平吗?如果真的结婚了我存在着这么大的怨念和嫉恨,我会变成一个每天都吵闹的泼妇甚至步上我爸爸的后尘吗。

再往前迈出半步,仅仅半步,我们就可以跨入婚姻的围城。

但我敢吗。

我身边的男人太渣了,渣到我恐惧自己会嫁给这样的男人蹉跎掉我四平八稳的人生。

男同学见我沉默以为我不乐意去,他大声说有好多跟潘金莲一样的妖精把严潮缠住了,正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还要解他皮带,可怜严潮刚多大啊,今晚上恐怕要被榨干了。

我一声不吭直接把电话挂断,将手上的千纸鹤扔在安然怀里,她惊叫出来随即死死抱住骂我天杀的,我没和她说明我去做什么,只告诉她改天再聊,便风风火火赶去了媚色。

我是在大门口五光十色的雨檐下发现了他,他孤零零瘫坐在台阶上,叼着半截熄灭的烟,他凌乱的头发遮掩住那样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颓废的身体靠着墙壁,他的确喝多了,我刚靠过去就闻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精味,但他没有丧失意识,更没有置身在花丛中,他只是很落寞忧伤的窝在墙根,那样柔和又绚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痒的也不是他,而是那段叛逆明艳的像水一样流走的光阴。

直到我站在他面前,抬脚就能踢肿他的脸那么近的距离,他才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动了动头,缓慢抬起看向我,我逆着光,可他依然最快认出了我,他不可置信喊了声语语,他很快想到早晨我拼死抗拒他的一幕,他脸上复杂怀疑难堪的表情交替变换着,像一场狂风大作又迟迟下不来的雨。

“你来接我还是路过。”

他那样一张还算说得过去的白脸,真让我恨铁不成钢,“如果不是同学联系我,我不来太不给你面子,你以后没法在他们面前混,我的确不会来,路过都不会。用喝酒来解决遗忘一切的男人,是这个世上最恶心最无耻的男人!”

我骂得声音太大,惊扰了进出的客人,我立刻背过身去,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挡住了严潮的脸,他大手一挥满不在乎,“我现在喝不喝,改不改,在你心里不也一样吗。我改好了,变得上进了,你就能像从前那样依赖我喜欢我吗?”

我以为他只是自言自语的发泄,没想到他真的想要个答案,他盯着我的眼睛里,那丝熊熊燃烧的期待之光逼得我无法直视,觉得很残忍。

火红色的灼热期待在几秒后因我的沉默而冷却,变为了落寞,落寞一闪而过,浮出他对我的气愤,可他的气愤那么苍白薄弱,还不及一片坠落在火海的雪花。

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可以压制我的把柄,他连指着我鼻子逼我开口的理由都拿不出,最终只能释放出一声绵长无力的笑。

“语语,我觉得你变了。”严潮打了个酒嗝儿,“你变心了。”

他后半句话差点把我气死,我什么时候变心过,在一起五年始终是他变心,他现在把这个罪名安在我头上,我当然不会认。

我坐在他对面揪着他耳朵问他为什么诽谤我,是不是想从我手里坑钱花,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哪来钱打发碰瓷的!

严潮笑着透过我半截手臂看我的脸,“语语,你们都说女人有直觉,第六感很精准,能够预感一切和男人有关的事。只要男人出轨,你们闻一闻气味甚至看一看眼睛就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可我们男人就粗心大意到在感情里毫无察觉吗?你不喜欢我了,你不只是单纯的对我没了感情,而是把这份感情悄无声息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你喜欢上除我之外的男人了。”

我被这番话惊得全身发冷,冷得像一场四十二度高烧。严潮在我失神之际伸出手抚摸我的脸,我前一刻还松垮冰凉的身体骤然紧绷起来,朝头顶倏地一声逆流,血液凝固到一起像眨眼间被烫红了的磁铁,无坚不摧充满防备。

他脸色一僵,哭像是笑,笑又像是哭,“你看,我连碰你一下都不行。如果你还喜欢我,你怎么会接受不了,如果你还爱我,你早上也不会哭着挣扎那么厉害。女人对伴侣的抗拒,都源于失去了感情。”

他说我变心了。

我真的生气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倒打一耙的人,我第一次敞开心扉接纳这个世界赐予我的男人,就是严潮,也是唯一一个。

可短暂的愤怒后,胸腔积蓄的越来越沉重和堵塞的心虚令我茫然无措。

我竟然会觉得心虚。

我甚至不知道我虚什么,惊慌失措,哑口无言,那些很奇怪的感受铺天盖地席卷了我,好像他说的是真的,他戳破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我脑海中逐渐出现一个轮廓,这个轮廓是黑色的,也是白色的,他还没有被填上去,但我确定他已经不是严潮了。

为了遮掩这份心虚我故作理直气壮的大骂他有病,脑子里有很严重的病,再不治就彻底没救了!

我说完狠狠推了他一把,从台阶上站起来,我脚蹲麻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我摇摇晃晃朝前走,严潮有非常哀伤的语气对我背影说,“语语,其实我不觉得你真的蠢,曾经我和所有人一样,觉得你脑子很笨,而且很呆,你也很幼稚,没有自己的想法,恨不得随波逐流,只要不饿死就愿意活下去,管自己活成什么样子。”

他可能是忽然回忆起那个乐观到让人发指的我的样子,他低低发出笑声,“上学时候哥们儿跟我说,哎你他妈傻逼吧?那么多机灵漂亮的姑娘任你挑选,瞧你选这二货,天天看她的脸都能气死。可我觉得你很特别,可能是上天都会眷顾不聪明的女孩,将更多的运气砸给这种女孩。你总是能一眼吸引到别人,即使有很美脸蛋的女人,她或许也打不赢你。但被你吸引到的人,往往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现在一定要逼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单纯,可能是干净,又或者是因为你和那些故作聪明的女孩不一样。”

我握着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他一字一顿说,“你根本不蠢,你很聪明,只是你享受蠢为你带来的简单快乐,你不愿意露出那幅聪明算计的样子,它被你藏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被骂蠢我还享受,不是他有病那是我有病。

我气鼓鼓朝底下走,背后猛地刮起一阵风,严潮站起来想冲向我,可他站不稳,踉跄几步又无奈蹲下去,他气喘吁吁对我大喊,“我不管你移情别恋谁,我都会誓死捍卫。要么杀了我,不然你阮语最后一定跟我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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