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绪十八年,六十岁的广西提督陈志美老来得子,并为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公博”。
陈志美原为清朝一寻常武官,因参加镇压太平天国农民革命有功,官至广西提督,光绪二十三年解职之后闲居家中,继续享受清朝俸禄,陈公博便是在这样荣华富贵的官宦之家中成长。

因陈公博是陈志美唯一的儿子,所以陈公博自幼受到钟爱和放纵,他与其他官宦子弟不同,除了必读的四书五经之外,他只爱旧小说和历史典籍,无论是《水浒传》还是《聊斋志异》,《红楼梦》还是《金瓶梅》,陈公博当着陈志美的面儿读陈志美都不会管他一句。

陈公博涉猎广泛,才华横溢,形成的思想也独一无二,他看惯了历史中帝王将相的权术,也看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正是因为如此,陈公博也是个生性多疑,内心纠结的人。

陈公博早年参加过地下国军,是地下国军一大代表,后来脱离党籍跻身于国军行列,再后来他又脱离了国军跟着汪精卫,期间政治面貌变来变去,直到投敌叛国逃亡海外。

国军声讨汉奸的呼声中,作为战败国的鬼子们不得不将公博引渡回国接受审判。

陈公博的才华不得不让人承认,但他一生都生活在苦闷和矛盾之中,正是因为他太聪明,所以他是个没有信仰的人,更不相信任何人。

江生在上海的时候就时常感觉到陈公博的矛盾,后来他随着黎叔去了外海的岛国,他在陈公博的身边,看着自己父亲日渐憔悴的脸,终日垂头丧气,寝食难安,他的内心,也无比矛盾。

江生得知陈公博的死讯后,他一个人疯跑到三里屯后面的北坡,哭累了就坐在草地上发呆。

也就是从那天起,江生变得越发少言寡语,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陈公博是个大人物,不过他的死也只不过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看似无足轻重。

那天晚上当三里屯的村民安睡之后,江生躺在床上一直小声抽泣,到了夜里的时候母亲悄悄地打开房门,将江生叫了出去。

江生随着母亲走到屯子后面,母亲让他对着南方磕三个头,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沓信纸,当着江生的面儿烧了。

母亲说道:“江生啊,你爸已经没了,上海那边你也回不去了,以后你就安心地在北平待着吧。”

江生抹着眼泪,看着陈公博这些年来写给母亲的信此刻全都付之一炬,母亲只是眼红,终究也没流一滴眼泪。当年的他们的确是郎才女貌,但是却门不当户不对,陈公博负了母亲,母亲起初心生怨恨,后来随着时光的消磨也就不恨了。

母亲只是有些可怜江生,陈公博临死之前没再让他去见最后一面。

而江生从此以后,就要和上海那边一切认识的人断绝联系,包括他以前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也要改变,他再也不是一个富家子弟的小少爷,没有坚强的后盾,他甚至不能说自己的父亲是陈公博,说了他就要一辈子顶着大汉奸儿子的称呼。

那时已经是六月,北平的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江生因为不用去上学,所以整日里被老江带在身边,每天随着老江背着药箱去看病。

贫穷而不安的北平每天都会死不少人,每天都有人病得卧榻不起,甚至因为中暑死在路边的也不乏少数,江生在老江旁边看久了自然也耳濡目染了一些药理药性。

而那一年暑假前的期末考试,我破天荒的得了全班第一名。

张先生很是高兴,奖励我一支狼毫笔,我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拿回家给父亲和母亲看。

母亲看着我高兴得意的样子,说道:“你哥没考试你才得了第一,不要骄傲。”

我嘟囔着嘴有些不喜,父亲立马说道:“你妈说你是对的,凡是都不能骄傲,不过这回你的确让我刮目相看,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说道:“我想要个花裙子。”

“这年头纺织厂都没有,谁的衣服上没个补丁,哪来的布给你做花裙子。”母亲反驳道。

父亲见我不高兴,说道:“花裙子不是不想给你做,街上的衣服店和布匹店都已经倒闭了,你再换个其他的。”

我说道:“我想吃鸡肉,好久没吃肉了。”

“不是上个月才吃过肉饺子吗?”母亲责问。

父亲说:“行,那就杀只老母鸡吧,孩子也好久没吃过鸡肉了。”

母亲说道:“一共三只老母鸡,都还能下蛋,杀了多可惜。”

父亲说道:“留两只做个伴儿就好,正好也省点粮食,存这么多鸡蛋拿去卖又不值钱,让你拿到富贵家换大米你又不好意思去。”

母亲想了想,说道:“那行吧,刚好有个个头瘦的母鸡,身上毛快掉光了,就杀那只吧,再让它下几天的蛋。”

“江绒,过个三五天再杀,让母鸡再下几天蛋行吧?”父亲望着我问道。

“行。”我嘴里嘟囔着。

父亲笑了笑,摸着我的脑袋安慰我。

几天之后的傍晚,江生随着老江出去看诊还没回来,母亲则到玉米地里拔草,我和小五等三里屯的孩子则在麦场上玩耍。

那时天干地燥,北平已经干旱小半年,地里的庄稼蔫了秧,地面起了皮,家家户户院子里的水晶都干得见了底儿。

屯子后面靠西的地方有一口老井,是村里十多年前挖的,井水甘甜,所以不少村民都不吃自家井水,到老井这里来拎水。

我家院子里的井也干得见了底儿,父亲晚上要杀鸡给我吃,缸里的水也都用完了,眼看着天都要晚了母亲和江生他们还都没回来,他就自己拎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走向老井。

六月的知了声覆盖着三里屯的每个角落,那时我在麦场上正和伙伴们玩得欢,牛爱花的一声尖叫穿透闷热的天空,传至心底。

小五听到牛爱花的声音连忙跑向老井的方向,不少村民听到动静也都出门查看。我们一群孩子赶过去的时候,正看见赵树根等人将父亲从老井里拉出来,接着就不停地按压父亲的胸口。

我在旁边看着众人围住父亲,父亲一动不动,吓得哭出声来。

好在是父亲最终被救活过来,母亲和老江那时候也刚好回来,他们将奄奄一息的父亲抬回家,老江说父亲的肺里进了水,可能会感染,他得到镇上的西医馆买些抗生素。

老江回来的时候父亲半睡半醒,脑袋滚烫,老江熬了些退烧的汤药让父亲喝了,之后又熬了些祛湿补汤给父亲喂下。

母亲照顾好父亲安睡后,到院子里看见被父亲绑起来要杀的老母鸡,知道父亲是等的急了想要自己去打水杀鸡,她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吼道:“吃吃吃,要不是你,你爸怎么会掉井里?!”

母亲把我一巴掌打懵了,江生心疼,跑过来安慰我,我甩开江生跑出了院子。

父亲掉井里的第一目击者是牛爱花,那些天里,牛爱花一天到晚逢人就讲父亲是自己作死,明明是个瘸子还非要去井边。

“你是不知道,江正阳拎着水桶,半点没有犹豫就直接钻井里去了,可把老娘吓得。”

“你说他要是死在井里面,咱三里屯还喝水不喝水了,泡过死人的水谁敢喝,你说你不是?”

“你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我推的,我跟张秀梅那个贱人再有矛盾也不会弄死他男人呀,不过我又不会游泳,他在井里扑腾了半天,我没办法救就只能喊人了。”

几天之后,当牛爱花又跟人讲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时,有人说道:

“牛大姐,我听说江绒他爸掉了魂儿,整天发烧咳嗽,会不会是被你那大嗓门吓得?”

“现在屯子里有人说就是你把江正阳推下去的,江绒妈正四处打听了。”

牛爱花听了这些话,自然气得怒不可遏,她叫骂道:“张秀梅那个贱人就是想赖我钱,我喊别人救她男人她不谢我还想赖我头上,好心当成驴肝肺,当我好欺负的?”

父亲因为掉井里的事情被惊吓过度,加上肺里进了水就一直卧病在床,吃东西吃不下,喝药也会吐出来,老江用了很多法子父亲都不见好,病情一直恶化。

而牛爱花在三里屯煽风点火的话终究是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因此母亲在一天早晨的时候和牛爱花吵了起来,两方骂得都很难听,差点就打了起来。

母亲和牛爱花吵架过后,小五一连几天没来我家找江生,生怕再遇到当初的我和江生撵他离开的情况。

父亲久病不起需要母亲照顾,老江则要出门看诊,老江则成了家里唯一有收入的人。

暑假的时候我和江生还能帮母亲干些活,开了学后,无论是照顾父亲,干家务,或者地里的庄稼农活就全落到了母亲身上。

而父亲终于还是变得暴躁起来,一波又一波不幸的灾难让他心里极度怨愤,他又开始想起了当初因为母亲和舅舅姥姥的来往惹得他心不在焉从楼上摔下来的事情,没有那件事情,也就没有后来接二连三的灾难。

父亲张口说话就咳嗽不止,因此他变得少言寡语,一旦生气发火就将床头的碗筷都扔到地上,有时还将汤药泼在母亲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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