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在镇上写春联的事情后来被牛爱花知道了,牛爱花一听赚了这么多钱都要气疯了,等马爱国下班回来自然是大吵了一架。
那时已经是三月,由于通货膨胀的影响,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江生把赚到的钱一半留给了母亲,另一半大都让我去买了吃的,只给自己买了件白衬衫。

开学之后我们已经是二年级,气温日渐回升,可地里的麦子由于冬天未降雨雪,长久干旱,导致不少庄稼变得枯黄。

各村的村民们挑着扁担,两头各挂着一只水桶,从东面大河里挑水灌溉,耗费了几天体力也才让情况略微好转,有些麦田已经枯死一半,蔫了秧的就只能放弃。

那些天母亲也放下编斗篷的活去麦田浇地,我们家的麦地离大河比较远,麦田两头的沟渠也全都干涸,母亲只能走远道去挑水。

母亲傍晚回家的时候脚上和裤腿上全是干了的黄泥,她放下水桶和锄头就收拾被父亲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有时父亲喝多了就会六亲不认将她毒打一顿。

江生见到母亲脸上的伤时眼中满是愤恨,他有一次在父亲酒醒时,当着我和母亲的面说道:“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的钱我爱给谁给谁,有些人表面上说不在乎,心里还不是过不去,我的就是我的,说再多似是而非的理由也不是你的。”

“江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母亲看着父亲的脸色,呵斥江生。

江生说道:“我又没说错什么,实话实说而已,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父亲气得面红耳赤,母亲拿起竹尺就要打江生,我拦在江生前面,拉着江生跑出门。

江生到了门外眼神倔强地看向一边,我说道:“哥哥,以后别这么说了,妈妈会打你的。”

江生抹着眼泪说道:“江绒,你爸真不是个东西。”

我从未想过印象里向来和蔼可亲的父亲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酗酒,家暴,毫无道理可言,沈阿娘有一次来我家想找父亲聊聊也被拒之门外。

后来,沈阿娘见母亲脸上的淤青,就让赵富贵去找父亲谈谈,谁知赵富贵到了我家才一会儿就和父亲吵了起来,父亲将赵富贵轰出门外,让他滚。

赵富贵站在门口望向院子里的父亲说道:“谁一辈子还没个坎儿,你瞧你现在这熊样,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赵富贵前半生有你这么个兄弟,算是我瞎了眼。”

那天母亲回来后赵富贵和沈阿娘都在商店,他们看见母亲满身泥泞地回来,就将母亲叫了过去。

赵富贵说:“江绒妈,你别怪我说话直,江正阳现在已经是个十足的混蛋,人穷不可怕,活得可以没个人样,但做人起码要知道孬好,你要是想离婚,隔天我就给你介绍一个肯吃苦人品也不错的男人给你,江正阳已经无可救药了。”

母亲听到赵富贵这么说,一时怔在原地,赵富贵接着说道:“你看看咱们屯子,谁整天撒泼打人,你一个人带俩孩子不容易,他已经不值得你再辛苦养着他。”

母亲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以后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江正阳是我男人,就一辈子都是。”

母亲走后,赵富贵责怪沈阿娘道:“你不是跟她好姐妹的吗,怎么也不劝劝两句。”

沈阿娘说道:“她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你也不看看人家的表情就只顾着自己说,我要是再多说什么岂不是两口子都得罪人了,他们家这事儿啊外人插手不来。”

“那你还让我去找江正阳。”赵富贵埋怨道。

沈阿娘说道:“我以为你跟江正阳关系铁能说上两句话,谁知道他如今变成这样,唉,我倒是也看惯了。人哪,都是善变的,咱不变就行,将心比心,人家对咱怎样,咱就对人家怎样,江正阳欠你的钱该要还是得要,总不能占了理儿还吃了亏。”

“我怎么要,他家都穷成这样了,江正阳在家混吃等死,他婆娘出去赚钱,家里还俩小的,要也要不来。”赵富贵说道。“哎我说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江生的吗,恨不得把他当成自己儿子来养,现在怎么不心疼了?”

沈阿娘说道:“一码归一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何曾为难过别人?现在物价长得这么快,钱都不值钱了,该收的账款你得催催,咱们的日子也是要过的,对了,你得去把钱庄里的钱都换成金条存在家里,纸币留一小部分够花就行。”

“这个节骨眼上换成金条,我不得亏死?你个女人家懂什么。”赵富贵说道。

沈阿娘说道:“物价肯定还要涨的,钱贬值得太快,到时候你再有钱也只是守着一堆纸,明天我得去趟镇上,拜访拜访吴道长,向他请教些问题。”

“吴道长是谁?”赵富贵刚一问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说咱们镇上的那个很有名望的大道士吴青云?”

沈阿娘点头,说道:“正是他老人家。”

赵富贵说道:“你什么认识他了?那都是迷信,信不得。”

沈阿娘说道:“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些事,当年我刚来北平不久就是得了他的指点,他说顺着浅塘镇的小道一直往西走,走到一个叫三里屯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将会是我改变一生的贵人,我想吴道长口中的贵人应该指的就是江生,江生比寻常孩子懂事太多,他们家遭逢变故这孩子脾气倔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我们上学那会儿,一般来说周一到周五都是读书写字的正课,而周六多是课外自由活动。

那时张先生因一位老朋友去世要参加葬礼,所以提前请假了一天,第二日的周六全校组织春游,所有学生自愿参加,学校提供一天的伙食,但需要每个学生上交十块钱。

十块钱对于我们一二年级的小孩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虽然物价上涨,但母亲的工钱并未涨多少,她编斗篷编得越发纯熟,也习惯了这份工作,暂时也就没打算换,赵大海是准备参加春游的,但江生和小五并没打算去参加。

下午放学的路上我犹豫着要不要跟江生讲自己想去春游的事情,江生有多少钱都已经给了我,而我又没个节省,想要去春游就只能问母亲要。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边扒着米饭一边说道:“妈妈,明天是周六,学校组织春游。”

母亲嗯了一声,说道:“那你注意安全。”

“老师说每人要上交十块钱。”我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母亲看向江生问道:“江生你也去吗?”

江生说道:“我跟小五不去了,不过赵大海去的。”

“嗯,赵大海家有钱。”母亲说着,夹菜放在我的碗里。“你哥不去,你也别去了。”

我小声说道:“其他人全都去的,我跟班上的小小姐妹们都约好了明天跳皮筋。”

“跳皮筋在家里也能跳,明天让你哥和小五跟你跳。”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道。

江生也夹菜在我的碗里,说道:“要么咱就别去了,明天我跟你一块跳皮筋丢沙包。”

“你不会跳皮筋。”我低头说道。“我想去春游。”

“游你个头,书不好好读,就知道玩,什么时候能考你哥的成绩再说吧,看不见我整天累成什么样?”母亲将筷子拍在桌上,面色十分难看地走出堂屋。

我撇着嘴,江生连忙哄道:“明天哥哥和小五带你去春游好不好,到时候还能在河里抓鱼给你烤着吃。”

“我不想跟你们去,我要跟学校好多人一起去。”我小声说道。

晚上都洗完澡上床后,母亲将屋里的羊油灯吹灭,我委屈地背过身子,面墙而睡。

江生趴在我的枕边小声说道:“妹妹,你好好睡觉,明天就给你钱去春游。”

“你骗人。”我小声说道。

“我从来不骗人。”江生说道。

我心里稍有安慰,明知江生没钱,而明天早上学校就集合出发,江生上哪给我弄来十块钱?

晚上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在父亲的鼾声中酣然入眠,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传入耳内,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也就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才微亮,母亲早早地起床,她匆匆吃了些早饭就准备出发,临走的时候说道:“江生,跟江绒在家看好门不要乱跑,我出去干活了。”

江生并未应声,母亲也没就没将蒙头而睡的江生叫醒。

江生的个子高,腿也长,平常睡觉脚都露在外面,母亲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心有不甘,就将母亲叫住,说道:“妈,我想去春游。”

母亲冷冷地说道:“江绒,你最好是别惹我生气,不然打还在后头。”

母亲说完就走出家门,我委屈地想哭,回头见江生的被窝有些不对劲,就伸手掀开。

江生将自己的衣服和枕头藏在被窝里,人却不见了。

“哥哥?”我喊了一声,并未有人答应。“哥哥!”

“一大早上喊什么喊?!”酒醒的父亲不耐烦地吼道。

我被吓了一跳,穿上衣服就走出门去,那时外面是白茫茫的雾,母亲的身影已经淹没在雾中。

“江绒丫头,起得这么早啊?”赵树根扛着锄头经过我家门口时向我打招呼。

我嗯了一声,跑向小五家的方向,那时小五家的大门还没开,估计都还在睡觉,想到学校春游提供吃的,我便匆匆踏上小道,在迷雾中穿行,向镇上走去。

小五吃过早饭出门要去找江生,却看见江生一脸疲惫地从屯子后面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被染黑了的筐子。

“江生,你一大早去哪了?怎么好像从黑煤窑里出来的一样?”小五问道。

江生点头,眼睛里充满血丝,他的手上都被染黑,指甲缝里还有血渍,他推门进了院子,见我不在屋里,而父亲还躺在床上没起来,就回头问小五道:“江绒呢?”

“我不知道,他没来找我,是不是去找赵大海了?”小五说道。

“应该是。”江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张毛票塞在小五的手里。“刚好十块钱,你帮我把钱给江绒,让她去春游,我得洗澡睡会觉,中午再找你玩。”

小五点头,出了门后径直走向赵大海的家。

小五见正在院子里洗头的沈阿娘,就问道:“沈阿娘,大海在没在家?”

沈阿娘说道:“大海去学校了,不是说今天去春游的吗,你没去吗?”

“哦,我不想去。”小五说道。“今天和江生在家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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