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云是浅塘镇乃至整个北平城都极有名望的算命先生,早年时他住在乡下,有村民家里的牲口找不着就会找他算算,或者是村里打井都会找他帮着选地,吴青云一说一个准,就连断孕妇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男女也向来无误。
当年袁世凯称帝在即,听闻浅塘镇有个奇人,所以就带着手下前来拜访,想问问吴青云他若称帝所建的帝国是否能万世太平,吴青云闻言沉默许久,让他称帝后的第三个月再来,届时一切便知晓。

袁世凯为了答谢吴青云便赐给他一栋府邸,回京之后没几天就登基为帝,改国号洪宪,建立中华帝国,袁世凯称帝后心里一直念着和吴青云的三月之期,只是没想到他只当了八十三天的皇帝就被迫下台了。

这件事情在当时的北平城传得沸沸扬扬,吴青云也就是在那时候声名鹊起,这么多年以来不知多少富贵名流前来拜访他。

我自小听三里屯的老人们讲一些奇人异事,自然是听过吴青云这个人的。

本以为在学校时吴青云说得状元郎是我,却没想到他指的人是小五。

路上江生看我不高兴,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就说道:“江绒,算命先生的话信不得,他自己不都说了,人的命并非能一言断定,走哪条路最终还是要看自己怎么个活法,你比小五聪明许多,读书也上心,有哥哥在,将来浅塘镇就算出状元也是你。”

“嗯!”我嘟囔着嘴应着,心里这才舒坦一些。

我和江生回家之后,正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陌生中年人,中年人胡子拉碴,身上一股难闻的酒气,江生皱着眉头,将我护在身后问道:“你是谁?”

“江生啊,这是你舅舅。”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的舅舅叫张来宝,当年姥姥和姥爷晚来得子,四十来岁才生下舅舅,所以取个名字叫来宝,隔年又生了母亲张秀梅。老两口对舅舅特别溺爱,指望着舅舅传宗接代,家里有什么东西都给舅舅,母亲吃得东西是舅舅吃剩下的,穿的衣服也是舅舅不穿了的,身上的衣服常年都打满补丁。

姥姥常说养儿防老,而女儿则是赔钱货,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当年母亲在工厂干活和陈公博的事情让她们大发雷霆,将大着肚子的母亲赶出去,刚一开始时舅舅还隔三差五地去看母亲,后来禁不住姥姥骂也就没再去看过母亲,就连母亲生产的当天都没人去守着她。

母亲不是个狠心的人,她一直认为血浓于水,家毕竟是家,后来嫁给父亲江正阳,而老江当过郎中做过土医,帮姥姥看好了病,在浅塘镇也算是有地位的人,姥姥一家这才对母亲稍微正眼看待。

不一会儿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花布手绢,舅舅看向我和江生打了一个酒嗝,说道:“江绒这小丫头片子都长那么大了,秀梅啊,那个小毛头就是你跟陈公博生的儿子吧,我听咱娘讲过,长得真是标致,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你瞎说什么。”母亲说道。

“我哪有瞎说,我看人向来准,不是我吹,这孩子将来能干大事,妹妹你有福气。”舅舅一边说着一边从母亲手里夺过手绢,急忙打开。“怎么才这点钱?”

母亲为难地说道:“家里就这点钱了,你先拿去给娘看病,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舅舅脸色有些难看,说道:“秀梅不是我说你,你小时候我多疼你,咱娘打你我护着,外人欺负你我跟他拼命,这咱娘生病要我大老远的来拿点钱,你就给这几十块钱打发了,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大哥?”

我高声说道:“我家没钱了,都被借光了!”

“什么,借光了,借给谁了?”舅舅瞪着眼睛大声质问。

“江绒,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母亲呵斥道。

舅舅有些恼了,盯着母亲说道:“秀梅,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大哥了,咱可是一家人,你嫁了旁人怎么就跟我认生了?有什么话还掖着藏着的。”

母亲说道:“我平常在家就洗衣做饭没出去干活赚钱,这钱都是江正阳赚的,不归我管,家里就这点钱了,你先拿去用,要是不要我拿回来就是,省得他回来还要责怪我。”

见母亲这么说,舅舅连忙将前装进兜里,说道:“那就先凑合用吧,你也知道咱娘的胃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次疼得紧,老人家把咱养大不容易,我也正想办法问旁人借,你嫂子那边整天要跟我闹分家,我赚的钱怎么够啊?你不能光让我一个扛着。”

“你不拿去赌就谢天谢地了。”母亲说道。“你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正阳在警署有认识的人,你犯了事情进去我这边都一清二楚,你要是不赌家里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秀梅你说你这妹妹当的,我早就不赌了,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一趟还得受气。”舅舅苦着脸说道。“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先拿着钱回去给咱娘治病,过些天再来看你。”

舅舅说完就出了院子,身上的一股酒气荡开,刺鼻的难闻。

我看向母亲说道:“妈,爸爸说不要再把钱给姥姥和舅舅的,舅舅都拿去赌了,姥姥也偏心,没病说自己有病,拿了钱也是给舅舅。”

“你别瞎说,我跟你哥哥前些时日去你姥姥家,她躺在床上都没法下床,我好久才去一次,做儿女的送点钱也是应该的,你别在你爸面前多嘴。”母亲说道。

“妈妈,咱家是不是没钱了?”江生问道。“黎叔走的时候不是给我留了好多钱在银行,你去取出来些用就是了。”

“不行,那是等你长大了给你用的钱,不能动,咱家还有些余钱,不用你担心。”母亲说道。“你们洗手准备吃饭吧,锅里的饭煮得差不多了。”

母亲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晚上父亲回家吃饭的时候,母亲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父亲说道:“家里有段时间没烧肉了,你明天去买点来。”

母亲犹豫了一下,停下筷子,父亲看出来些猫腻,就起身将衣柜上的盒子端下来,他翻了翻盒子,将盒子摔在桌上,质问道:“钱呢?”

母亲低着头不看父亲,说道:“我娘生病,她胃这些天一直不好,疼得不能下地。”

“几次了?”父亲吼道。“我问你几次了?!”

父亲说着就拎起母亲的肩膀,将她推到炕上,他指着母亲大声吼道:“你这败家女人,你娘跟你大哥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从咱家拿走的钱还有还的?你知不知道我赚钱很辛苦的,我是给日本人干活赚钱,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你拿着我的钱给别人?!”

父亲向来对母亲的娘家厌恶,这几年来姥姥以各种理由问父亲和母亲要钱治病,后来父亲一经打听才知道姥姥借的钱大多数都给舅舅拿去贴补家用了。

舅舅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因为欠钱多少次跟人打架,进了警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有一回还是姥姥来求着母亲让她凑钱将舅舅保释出来的。

父亲越说越怒,攥着拳头眼睛通红地走向母亲,江生立马挡在父亲前面,他张开双臂,撇着嘴一脸怒气地瞪向父亲喊道:“不要打妈妈!”

父亲胸口起伏,哼了一声说道:“看看你儿子多护着你,你可养了个好儿子,我跟你说张秀梅,你娘和你哥那边就是无底洞,咱家就是比赵富贵家有钱也经不住他们败!你不要以为我借钱给赵树根和马爱国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娘跟你哥什么样的人你了解,我的钱就是扔了也不会给他们一分。你要走就走我可没拦过你,人家没把你当成人看过,少拿热脸朝冷屁股上贴!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本来留着点钱还能撑到月底我发工钱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日子要是不过了你就说声。”

父亲说完把桌子一掀,碗筷碟子摔碎一地,我哇哇大哭起来,父亲吼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滚出去哭!一个败家娘们,一个赔钱货,还有一个给我丢尽脸面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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