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候在班房外的衙役正在闲磨牙,陡听房中一声惊呼,不禁骇了一跳,他们慌忙踹开房门一看,只见两张椅子倒在一边,那囚犯已挣脱了绳索,将杨大人扑倒在地.
二人急忙扑过去拧住王景隆胳膊,却觉他身子已软绵绵地毫无力气,身下的杨凌满身鲜血,也不知伤在何处,不禁怔在那儿.

杨凌喘息着道:快将他拉开,这人……这人疯了,挣脱了绳索猛扑过来,夺了本官的佩剑,险些将我杀了。

二名官差见杨大人不能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忙将王景隆尸身丢在一边,赶紧地把他扶起来,一边向外边喊道:“快来人,囚犯脱困,行剌杨大人啦!”

大堂上诸位老大人正在焦急等待,杨芳、王鏊几人对杨凌成见已深,听了王熙凤平一面之辞,只道杨凌公报私仇,要利用督建泰陵的机会将王景隆折磨死,这在官场上是常见的事情,自然深信不疑。

王景隆求告无门,为示活命只能逃狱进京告状也实在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生恐杨凌利用权势压迫巡城御使将王景隆用刑打死,所以急急赶来,不料到了这里却见杨凌人证物证俱在,竟然是王景隆买凶报复,顿时傻了眼。

幸好李东阳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打动了杨凌,只要他不追究,以众人的影响,皇上必不敢再加重王景隆的罪名,也算对故人有个交待了。刘健吃了口茶,犹豫地向李东阳问道:“宾之,你看杨凌肯网开一面么?”

李东阳捻须笑道:“大人放心,杨凌并非心狠手辣之辈,赶尽杀绝的事他是做不出来。何况三公六部为钦犯求情,就是皇上也要卖几分薄面,何况杨凌虽是苦主,事实上没受什么伤害。”

王鏊冷声。愤愤地道:“他的面子还真不小,进京不到一年,每个月都要闹出些事来,说起来帝陵一案,王尚书只是受人蒙蔽,才附议要求严惩杨凌,顶多罚优傣半年略施薄片也就是了,如今却被赶到金陵。王景隆一进糊涂,为了替父解围告他强买妓妾,按大明律以反坐论处,就算罪加三和等,处以最高刑罚也不过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何况他被削去了功名亦可抵罪。偏偏他倒霉碰到皇上亲自听审,这钦犯当的实在冤枉。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连这么一个世侄都救不下来,今儿这事传出去可是丢尽了脸面。”

礼部尚书王华打趣道:“大明开国以来,三公六部一齐出面求情的钦犯,不是官身的除了洪武朝的沈万三,大概也就只有王景隆一人了,难道杨凌的面子比太祖皇帝还大么?”

他这么一说,大家面上神色顿时缓和下来。说得也是,沈万三多次拂逆君上,洪武皇帝最后还不是卖了臣子们面子,收回圣旨,改赐死为配么,如今坐在大堂上的官员哪个品秩不比杨凌高?不过是要他网开一面,免致王景隆于死地,他敢一意孤行?

户部尚书韩文扫了众人一眼,见杨芳、王鏊等人一脸的得志志满,不禁暗暗摇头,凭着他们的面子,他倒不信杨凌敢把王景隆怎么样,他只是担心王琼爱子心切,罔顾王法,果然遣人救王景隆脱逃。王景隆要不是倒霉成了钦犯,以王家势力,这诬告罪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今既是钦犯,救他脱困就是无视君主,这罪可就不轻了。

他想了一想,瞧见胡周也在堂上,又不便说出心中担心,杨守随坐在旁边,瞧见他脸色,知道老友心中所虑,不禁微微一笑,伸出一指在他襟上飞快划了几字:“家奴擅主,查无实据。”

韩文瞧了轻轻声,是了,王琼在朝中没有仇家,只消以此理由搪塞,谁会落井下石,对一个七旬老人救子行为穷追不舍,岂不令人不耻么?

他向杨守随微微一笑,正要有所示意,便听到堂下传来惊呼囚犯行剌,几位大人不由霍地站了起来,又惊又疑地望向外边,只见一个衙差飞快地跑进来道:“启禀大人,那囚犯挣脱绳索,意图行刺杨大人。”

“什么?杨大人(那人犯)如何了?”胡周也顾不得自己官儿小了,和杨霖抑着问道。李霖问的是王景隆生死,他担心的却是杨凌的死活,如果杨凌在他这儿出了事,罢官滚蛋是免不了啦。

衙差哭丧着脸道:“杨大人受了伤,满身是血也不知有多重,那囚犯已被杨大人反手刺死了。”

刘健顿了顿足,领着几位大人慌忙向堂下临时囚禁待审犯人的班房跑去,到了班房中,早已闻讯赶来的玉堂春、雪里梅抱着杨凌正哭得泪人儿一般,几位大人瞧见杨凌一身是血,也不知是王景隆溅的,还真是吓了一跳。

杨凌毕竟是头一次杀人,虽说听了王景隆那般恶毒心思,怒不可遏,毕竟心中恐慌,加上自刺一剑也确实痛疼,所以脸色惨白,惊惶的神情倒不似装地,再看地上躺着的王景隆,那丝恶毒阴险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显得异常狰狞,情形瞧起来真得如衙役方才所言。

李东阳震惊,痛惜、怀疑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赶过来扶住杨凌问道:“杨大人,你伤势如何?”

杨凌见他问都不问事情经过,那双眸子却紧盯着自己神情,似乎想从中看出端倪,心中也有点虚,好在他本来就脸色苍白,谁也看不出问题,杨凌答道:“大人,下官也有心放过他,孰料他恨意太深,竟突然挣脱绳索夺了下官佩剑在我臂上刺了一剑,幸好他体力不支,下官抢回剑来,反将他刺死了。下官……下官倒不碍事。”

李东阳看不出破绽,失望地站起身子,怔怔良久才叹息一声,无力地摆手道:“杨大人没有大碍便好。赶快替杨大人包扎一下,再送医好好诊治。”

杨凌见这些人个个目光如炬,生怕待得久了言语间露出破绽,忙挣扎着站起来道:“下官已简单包扎过了,只是失血过多,有些头晕,实在不克久持。各位大人,如此结局实出下官所料…官……下官先告退了。”

刘健等人瞧着他被玉堂春、雪里梅一左一右扶持着,摇摇晃晃走了出去,过了半晌杨守随怒吼一声:“胡扯!这小人分明是不想放过王景隆。居然假意应允,故意杀人,真是阴险!”

韩文苦笑一声,用他刚刚划过的字回道:“暗室之事,查无实据,这事只能成为无头公案了。”

在场几位大人除了王华相信杨凌所言,李东阳有所怀疑外,其他人皆不相信王景隆会脱缚杀官,那不是自寻死路么?是以满面愤懑,可是这事儿真的是查无实据,又能无法质问杨凌。

谢迁苦笑一声,叹道:“只是……当初我等信誓旦旦会保得王景隆无事,如今实在愧见故人了。”

刘键此时已定下神来。微微摇头道:“多说无益兵马司验过尸身,老夫会派人来替他收敛尸体的。宾之,这事实在难以启齿,麻烦你写封信,告知王尚书吧。”

李东阳默默地点了点头,扭头对胡周道:“将一众人犯移交刑部审问,告诉他们,案情进展要随时呈送给!”如今刑部尚书位置还在悬空,暂由大学士李东阳代理刑部,此案既涉钦犯、又闹出了人命官司,小小的五城兵马司自然无权过问了。

胡周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忙不迭地答应了。

杨凌坐在马轿内,玉堂春、雪里梅也不避嫌疑地一左一右偎着坐着。王景隆只图一时痛快,一番恶毒语言气得杨凌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杀气大起下将他杀了,但自刺这一剑他可不会太深,身上的血主要是王景隆腔中所溅。

可虽说如此,眼见他脸色苍白,如今除了血袍,身上仍是一股血腥气,二女如何不怕?玉堂春眼泪汪汪地道:“老爷,都是婢子不好,婢子擅作主张,连累老爷受伤,婢子愿受老爷责罚。”

杨凌心中犹在想着王景隆那些恶毒语言,听了忍不住冷笑一声道:“那个畜生,不思己过,只知归咎他人,好象全天下都欠了他似地,该杀!”

堂春心思何等奇巧,听了这话一双妙目顿时诧然望向他,满面疑问。杨凌心中一凛,虽说二女不会害他,这个秘密还是永远不要揭开地好,他缓了口气,转寰道:“我好心想放他一马,他居然刺我一剑,还不该死么?”

要里梅恨恨地道:“老爷说得对,咱家又不欠他王家什么,一直是他们在找咱家的毛病,伏着他老子做过多年的官儿,朝中人事雄厚,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了,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么?死了都是活该!”

杨凌微微一笑,这小妮子比较单纯,又爱恨分明,倒是好哄得很。玉堂春见他神色缓和下来,心头一阵轻松。杨凌转瞧见,不禁又板起了脸,说道:“你不要得意,捅出这么大漏子,我不罚你,府上的人还不都翻了天去?就算你误以为是生”父上门求助,难道这事儿不该让我知道?”

玉堂春听他呵斥,一时自怜身世,不禁眩然欲泣。她是被杨凌赎买回来的,注定是人家的私有财产,无论是为婢为妾,都改变不了这种从属关系,就算是生身父母也决定不了她任何事。

如今她瞒着老爷将私蓄财产偷偷拿出来馈赠生父,杨凌只须报官说上一声,将她拉到公堂乱棍打死了也没人同情她,她虽笃定杨凌不会这么对她,听见杨凌这般正颜面厉色,心中仍是又惶又怕。她卷着衣角作垂着头不敢看杨凌,只是怯生生地道:“婢子知错了。老爷要打要杀,婢子都不敢有丝毫怨言。”

杨凌看她要哭出来的样子,也不忍逼迫过甚,他扭过头去道:“知错就好,回去自己打夫人领家法!”

雪里梅才不信杨凌舍得责罚她们,如今听他说让玉堂春找幼娘领家法。夫人那么好的人,待她们又象姐妹一般,怎么会舍得责罚,老爷这分明是有意放水了。她躲在杨凌背后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从杨凌背后伸出手去。扯了扯玉堂春衣袖,向她扮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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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在亲军护卫下回到家中,韩幼娘得了消息紧张的小脸雪白,慌慌张张地拉着他手,又不敢擅自去解他臂上包扎的伤口。只急得跺脚道:去请文心姐姐来。”玉堂春见夫人模样,又羞又愧,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作声。

高文心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搬了一大堆的医书,没事便在房中翻翻写写,韩幼娘见她有事要忙,平素也不叫人去打扰她。这时高文心正在房中翻看古籍,被雪里梅和一个小丫环拉了手就拉到夫人房中,愣愣地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女人一研究起学问来,也和男人一般有些不修边幅,高文心文雅恬静。颇象个大家闺秀,加上气质雍容、个头儿高挑,身材又比韩幼娘、玉堂春几人成熟,平时便是穿上婢子衣服那气质也不象是个服侍人的女子。

现在被她直接从自己绣房中拉了出来,只穿着家居的襦袄、一条湖水绿的敝口裤,绣蓬松,那种成熟女子模样儿说不出得动人。尤其体态丰盈,下身修长,穿着柔软贴身地裤子,身体优美的曲线呈露出来,十分得诱人。

杨凌不是头一次见到女人穿裤子,尤其她上身又是短衣,自到了这时代裙装看多了,乍一瞧来感觉很是亲切。高文心被他一看,顿时脸蛋儿一红,急忙地走到他侧边,探视他身止伤口,不敢直接落在他的目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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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敝口裤虽说是家居常服,却是从棉裤展来的,只可在内宅中穿着,要出门时外边还是要套罗裙的,她怎好意思被杨凌注视?高文心脸热热地替他解开臂上胡乱捆扎的纸起袍袖查看了下伤口,不禁吁了口气,微笑对韩幼稚娘道:“夫人不用担心,老爷创口不深,现在血也止了,没有大碍地,待婢子取些白药来敷上便是。”

韩幼娘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对杨凌嗔怒道:“相公带了那么多人去,怎么还伤了自己,早知道幼娘就陪你去了。刚刚儿的可真是吓死我了。”

雪里梅嘴快,愤愤地把王景隆意图劫走玉姐儿,被捕后又恩将仇报、谋刺老爷的事说了,听得韩幼娘也愤怒之极。高文心听了眼珠一转,瞧向杨凌的眼神儿却有点怪疑。

只见高文心迟疑一下,说道:“老爷,这伤口并不碍事,不过……长好后难免要留下较大的疤痕,请老爷移到婢子医房之中,让婢子施以刀针可好?老爷放心,婢子敷上麻药,绝无疼痛的。”

杨凌不以为然地笑道:“何必这么费事儿?伤口又能不在脸上,有个伤口…吧”,他说着一抬头瞧见高文心眼色,里边有几分了然、几分狡黠,杨凌可不是真的秀才,一见这种怪异的眼神,立即省到:莫非这剑伤是自刺还是他人刺伤,这时的人就可验出?是了,角度、力道都有差异,若是对创伤有研究的人,难免会看出端倪,高文心这是要帮我做手脚了。

韩幼娘听了又担心起来,急道:“姐姐相公不是没有大碍么?怎么……怎么还要施以刀具?”

杨凌和高文心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杨凌不禁笑道:“幼娘,女神医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我听说过,这才是高明的医术,伤口会好得更快些的,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能走能跑么?呵呵呵……”

杨凌笑吟吟地站起身来,说道:“我过去就好。你不要跟来了,免得见了血肉又担惊受怕。”

高文心眼中闪过一丝哲学神色。见他当先走出了门去,才微微一笑,对韩幼娘道:“不要担心,姐姐只须两盏茶的功夫,保证还你一个好端端的相公便是了。”

韩幼娘脸儿一红,假意嗔道:“幼娘当你是亲姐姐,你现在也学雪儿她们取笑我,要是有朝一日……哼哼,人家可不喝你敬地茶呢。”

高文心脸腾地一下红了,又羞又恼地张了张嘴,可是又不敢把话说绝,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赶紧逃了出去。

韩幼娘虽说见丈夫行动自如,也对高文心的医术十分信得过,还是想跟去打个下手帮帮忙,可是她刚刚迈出两步,玉堂春已怯怯地扯住她褂子,委委曲曲地道:“夫人,老爷受伤是因为婢子引起,请夫人责罚婢子。”

韩幼娘啼笑皆非地道:“谁想得到王景隆会挣脱束缚行凶伤人呀?你别跟着添乱了。”

玉堂春跪了下去,伤心道:“不管怎么说,这事总是因为婢子引起,再说……再说老爷吩咐小婢找夫人领家法,婢子怎敢不从?”

韩幼娘赶忙地扶起了她,莫名其妙地道:“这怎么说的,咱家哪有什么家法。家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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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刑部右侍郎魏绅就将审理结果呈报了李东阳,案子审得极为顺利,根本不曾动刑,王平便招供受老爷招待留在京城照应公子。见公子在陵上折磨,这才擅作主张,雇了些人去救他出来,如今反害了少主人性命,只求一死。

那些流盗早有万一被捕的准备,众中一辞说是生活无着,流窜四方讨个口食儿,受了王平重金诱惑,才帮他盗尸、救人,劫掳他人家眷。

魏绅调查一番,情况属实,至于这些流盗身份,说地天南地北哪儿都有,既已取了口供,也没有千里迢迢派人取证的道理,便将案卷移送李大学士。

李东阳见案情不曾牵涉王琼,心中甚喜。漫说这主使人并无实据查到王琼头上,就算有甩怀疑,老友落魄金陵,幼儿又遭惨死,他也不会再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看看魏绅判得还算公允,按大明律,谋劫囚,造意者绞,从者流一千里,谋绑架未遂,主使者临十年,从者杖一百、监一年,两罪并罚,判了王平腰斩,几个流盗杖一百、流放三千里,配凉州杂木口递去所充当车夫,俾运军需。

李东阳拿起一张票签来,提笔想了想,在纸签上写道:“量刑公允,拟欲许可。然皇上大婚在即,普天同庆,不宜邮包血,拟主犯绞立决、从犯赦杖刑,配凉州。臣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六月二十七日。”

两行笔画圆劲丰润,遒丽的小楷写罢,李东阳提起票签来吹了吹,在签上涂了点胶糊,轻轻粘在卷宗一角。

他蹙着眉毛望了那卷宗半晌,忽地扯过一张纸来,悬笔疾书,在纸上写下杨凌两个大学,下边又写下善恶、忠奸两行小字,端详片刻他提笔一勾字抹去,狼毫笔端悬在那“忠奸”二字上却迟疑良久,难以著墨。

他叹息一声,轻轻搁下笔,悠悠地道:“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貌奸实忠,貌忠实奸,老夫一生阅人多矣,奈何……还是看不透你……”

手打友情提醒:抵制不良作品注意自我判断请勿模仿主角适度阅读益脑沉迷网络伤身合理安排时间享受健康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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