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来迟,见谅。)
吐蕃国北境,经过四天的急行军,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大军终于抵达扎陵湖西岸。

王忠嗣进攻羚羊城受阻,不得不掉头攻击石堡城,一来一回耽搁了六天的时间,这让王忠嗣略有些挫败之感。王忠嗣绝不想将这场战斗往后拖,因为严冬即将到来,在这片高海拔的土地上,严冬比任何地方都来的更为残酷,王忠嗣深知这一点。

好在王忠嗣决策迅速,立刻选择了掉头攻击石堡城。虽然大军来回折腾有些疲劳,但毕竟争取了时间,只要能拿下石堡城,无论东边的李光弼是否能拿下羚羊城,到时候都可合兵一处,强行拿下羚羊城,结束这场战争。

扎陵湖西岸依旧是一片苍茫贫瘠的地面。往东是白茫茫的扎陵湖,往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以及越发看的清楚的远处昆仑山脉的巍峨雄姿。

王忠嗣下令大军沿着扎陵湖西岸往南挺进,他知道石堡城就在南方不远的临湖之地,一切顺利的话,大军还有半日便可直达石堡城。

晌午时分,远远已经看到十余里之外石堡城的轮廓,以及周围竖立的高高的侦查箭塔的形状了。王忠嗣极为兴奋,催促着兵马加快脚步,要在中午时分兵临石堡城下,利用短暂的半天日光扎下营盘。然而就在这时,哥舒翰的前锋军忽然停止了行军,王忠嗣甚是恼火,但不待他派人查问原因,哥舒翰便带着几名前军将领骑马从前方飞驰而来,抵近王忠嗣的马前。

“末将见过大帅。”西突厥出身的哥舒翰满脸浓密的胡须,身材魁梧,声音洪亮。

王忠嗣抱拳还礼,脸上神色严肃,冷声道:“哥舒将军,怎么回事?前锋军为何停止不前?”

哥舒翰皱眉道:“禀大帅,非是末将裹住不前,实在是前面没有路了。”

“笑话,一马平川之地,怎说没有路了?”王忠嗣斥道。

哥舒翰忙道:“有路,但是过不去。末将派出的斥候小队在前方侦查探路,八支斥候队有六支连人带马陷入流沙之中,六十余骑尽数被流沙活埋了。末将这才下令停止前进,前方的戈壁滩有些古怪。”

王忠嗣将信将疑,这等事怎么可能发生?脚下的戈壁滩贫瘠干燥,到处是乱石和黄土,硬邦邦的像是铁块,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真让人难以相信。但哥舒翰可不是个随便说话的人,他外表粗豪勇武,但心细如发,若没经过查勘,他是不可能说这些话的。

“这倒是咄咄怪事,你带路,我去瞧一瞧。”王忠嗣皱眉道。

哥舒翰道:“正要请大帅去瞧瞧。”

数十名将领簇拥着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兵马疾驰往前,越过前锋军后,一直往前疾驰,来到斥候查勘的距离石堡城五六里远的地方,哥舒翰大声提醒要小心,让众人在擦着一杆旗帜的地面前停下脚步,极为小心的提醒众人距离旗杆那边的地面远一些。

“大帅,这便是这一片流沙之地,甚是邪门。”哥舒翰指着前方地面道。

王忠嗣眯眼细瞧,完全瞧不出什么名堂来,除了地面的颜色略深,好像有些湿润之外,看不出和周围的地面有任何的不同。但就在那片地面的边缘地带,几顶唐军的盔甲半埋在地面里,那里显然是哥舒翰所言的斥候兵马陷入其中的地方。

王忠嗣跳下马来,缓缓走近那块地面,哥舒翰谨慎的提醒着王忠嗣要小心。即便走近了观瞧,王忠嗣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于是王忠嗣沉声下令道:“牵匹马来,我瞧一瞧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一名亲军士兵牵过一匹战马来,王忠嗣将马头对着那片地面,伸手猛击马臀喝道:“去吧。”

战马受痛,嘶鸣一声飞奔而出,往前窜出两丈余,突然像是脚下无力一般,整个身子前倾,头朝下一头扎进了地面之中。众将惊呼出声,但见那马儿奋力挣扎着想起身来,但越是挣扎,身子便越是下陷的越快。众人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这匹战马整个身子快速下沉,直至沉入地面之中。

流沙合拢,地面上一片平静,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王忠嗣和众人自始至终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一般,短短数息之间这匹战马便被吞噬进了地面,像是被地面下的恶鬼活生生拽下去一般。

“大帅,便是这种情形。逃回命来的斥候士兵回禀的也正是这种情形。末将适才已经来此一趟,也是不信。只跨下去半步,差点便出不来了。您瞧,我这条腿上全是湿的沙泥,三名亲卫合力将我拉了上来。”哥舒翰沉声道。

王忠嗣这才注意到哥舒翰的一条腿上全是湿透的泥沙之物,原来是哥舒翰亲身做了验证。

“这是吐蕃人挖的陷马坑么?”王忠嗣皱眉道。

“不像是陷马坑。陷马坑只是挖空,下边装上尖桩,上面覆盖砂砾伪装而已。这下面全是实心的泥沙,哪有这样的陷马坑?”哥舒翰摇头道。

王忠嗣道:“邪门的紧。”

一名将领插话道:“这里是流沙之地。戈壁滩上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表面看着并无异样,但下面全是致命的流沙。这是因为地面之下流水侵蚀之故。这戈壁地面表面上坚硬无比,但其实很是疏松,下边都是沙子和黄土,很容易被水侵蚀变成致命的流沙。”

王忠嗣皱眉道:“难道说是扎陵湖水的侵蚀?但为何我们一路沿着西岸而来,没有发现这样的情形?”

众人纷纷摇头,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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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嗣道:“罢了,绕开便是,大不了耗费些时间。往西绕行,绕过这片流沙之地。”

哥舒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但不知这片流沙之地有多大,咱们需得先往西探查一番。这样吧,末将带着亲卫和斥候小队亲自探路去,大帅回军歇息片刻。”

王忠嗣道:“本帅跟你一起去探路,此刻我可没心情去歇息。”

王忠嗣和哥舒翰本以为这一片流沙之地的面积不会太大,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两个时辰之后,沿着流沙带的边缘奔行了近四十里,他们的左侧还是流沙之地。为了检验是否是流沙之地,已经有十几匹战马无缘无故的死于流沙之中。

眼看夕阳即将西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天便要黑了,站在荒凉的戈壁滩上,王忠嗣第一次感到心力疲惫。暮色袭来,冷气侵体,王忠嗣的身体和心情都极为低落。

哥舒翰道:“大帅请回军营坐镇,今日是绝无可能绕过这片流沙之地了。寻找绕行之路的事情便交给末将了。大帅不可离大军太久。”

王忠嗣也不再拒绝,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对是否能绕过这片广阔的流沙之地毫无信心了。于是便拨马回营,因为没有时间扎营,大军便在露天旷野之中露宿。

半夜时分,帐篷里冷的像冰,王忠嗣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等着哥舒翰的消息。终于亲卫禀报哥舒将军求见,王忠嗣忙披衣起床来到外帐中。哥舒翰带着一阵冷风从黑暗的夜色中走进帐篷,他的盔甲上似乎都结着一层冰霜,面孔被戈壁上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

“找到了道路了么?”王忠嗣忙问道。

哥舒翰伸手在火盆上烘烤,沉声道:“找到了。但……恐怕过不去了。”

王忠嗣愕然道:“为何?”

哥舒翰详细说了他发现的情形。王忠嗣回头之后,哥舒翰带着亲卫继续往西行了足有二十里远,突然间被左侧白茫茫的流水所阻断去路。那明显是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融化的雪水,本是一条雪水融化而成,汇入扎陵湖的大河。但不知为何,整条大河在六十里外突然全部消失在地表。大量的雪水直接钻入沙土之中消失不见。

而这些水流从砂砾松散的地下流过,一直往东,一路蔓延,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十里,宽达三四里的流沙之地。从沙土中渗出的水依旧能从地下流入扎陵湖,但流水之上浸透的沙土却变成了一片死亡之地,根本无法通行。

这并非人为所致,显然是自然的造化。戈壁滩上所有的流沙之地也大多是自然的各种因素所致。只是吐蕃人显然是明白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选择将石堡城建在这里,便是利用了这道天然的屏障。

哥舒翰将自己看的的情形尽数说出之后,王忠嗣呆呆半晌瞠目不语。死一般的沉默之后,王忠嗣哑然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大军即便是绕行六十里还是无法通行是么?那条河据你说来甚是宽阔,而且河水冰冷刺骨,没有船只桥梁,我大军还是无法渡过是么?”

“大帅,恐怕正是如此了。那河水因为突然没入地下,也不知河底是什么情形,若也是流沙之地,即便河水不深,也是无法通过的。”哥舒翰也很沮丧。

王忠嗣终于明白了,在此处作战的最大敌人其实不是吐蕃的兵马,而是天气和地形。进军这七八天时间来,从一举拿下多玛城,到进军羚羊城受阻,再到被这片怪异的流沙之地所阻挡,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之中。

“那么,要通过此处,需要想些办法了。”王忠嗣道:“这沙地虽软,铺上木板在沙地上搭上一条通道或许可行。”

哥舒翰道:“这办法末将也想过,但即便可行,过了这片流沙之地后,我们扎营的地点便只能在石堡城北的里许之地。那片狭小地域,连我们八万大军的营地都没法扎下,那还怎么作战?而且背后便是流沙之地,可称死地。一旦有个差池,我们甚至连及时的撤退都做不到。”

王忠嗣缓缓点头,他可不是莽撞之人,从参军以来,任何一次胜利都不是莽撞得到的结果,而是他深思熟虑考虑周全后得来的胜利。他绝不会做没把握之事,将自己的八万大军至于死地,那不是他的风格。

当初,王源从妫州逃到河东道,要他出兵接应巨石关外的王源的亲随兵马时,王忠嗣都犹豫了好久,权衡了得失之后才派兵的。而且还是因为他得知了秦国夫人的爱子柳钧也被困。否则,王忠嗣绝不会做任何无益于自己而且冒险之事。他的性格可见一斑。

“难道,我们便无法痛痛快快的和吐蕃人进行一场大战,一决生死么?这流沙之地便让我大军寸步难行了么?”王忠嗣怒道。

哥舒翰道:“大帅莫恼,或许并非毫无办法。”

王忠嗣道:“你有何妙计?”

哥舒翰道:“末将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一个字:等。天气已经很寒冷了,末将认为,不久后昆仑山上的雪水将不再融化,那条河的水流也会干涸或者结冰。而且这片流沙之地也会随着天气变冷而冻得硬邦邦的。到时候我大军便不虞这片死地,只管驰骋其上,拿下石堡城了。”

王忠嗣呆呆的看着哥舒翰,心中简直不是滋味。哥舒翰说的办法他当然知道是可行的。但他一开始却是要抱着在严冬来临之前解决这场战争的目的的。本非常担心严寒天气的到来会让大军寸步难行,而现在,却要为了能将这场战事进行下去不得不期待天气变冷,这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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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王忠嗣再次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

雅州西五十里外的沙漠之中,一只大军在漫天的黄沙之中艰苦的前行着。大多数士兵一踏入沙漠之中便懵了,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进入沙漠中作战,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海,他们的眼中露出的都是恐惧之色。

很多人暗地里都认为王源是疯了,将大军开进这片死亡之地,这岂非是疯子所为。很多人都在背地里咒骂王源,虽然在不久之前,他们是崇拜王源的。但当主帅做出这等发疯的举动,威胁到他们的生死时,他们选择的诅咒和谩骂。

进入沙漠三天之后,军心有所动荡。白天的炎热让士兵们焦渴难耐,夜晚的严寒又让他们饱受风寒之苦。在军中,甚至发生了抢夺饮水,不按规定的饮水量喝水。夜里违抗军令点起炭火取暖的事情发生。

王源毫不留情的惩办了这些违规的士兵。在沙漠中水是最重要的物资,三万大军加上万余头牲口,一天便要喝掉几百个大木桶的水。虽然大军携带了半个月的饮水量,但饮水的管控在沙漠中是一件头等大事。

所以军中制定了定时定量的饮水制度。这既是为了节省辛苦携带进沙漠之中的饮水,保证大军的饮水供应,也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譬如沙漠中的沙尘暴导致大军无法行进,耽搁时日等等。那样的情形下,清水会超出事前的预计用量,会导致大军直接便全军覆没在沙漠之中。

而夜晚的灯火管控也是王源提出的重要制度。王源只想悄悄的将大军开到野牛城下,绝不想还没抵达野牛城便被敌军发现。白天沙漠中因为沙子的反光,所能看的的距离反倒不远。数里之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白光。而夜晚,沙丘上的火光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这是老向导的经验之谈。王源得知这个秘密后便立刻下令夜晚禁止点篝火。

而现在,有士兵不但抢夺饮水,打骂管着发放饮水量的士兵,而且还违背了夜晚的篝火管制。这在王源看来是决不能容忍的。

傍晚的沙丘下,夕阳下长长的阴影中,一场正军法的刑罚在沙丘下的平地下进行。数万士兵的围观下,王大帅的亲卫营统领赵青和副统领谭平带着百余名将三十八名违背军令抢夺饮水,夜晚违抗军令生火取暖的士兵押解上来。

王源在宋建功李邕刘德海等军中高级将领的簇拥下来到这三十八名跪在沙地上的士兵面前。这些士兵面如土色,知道今日大限将至,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尔等入我剑南军中之时,可曾有官长训诫我大唐军规?”王源沉声喝道。

三十八名士兵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王源倒也不需要他们回到,自顾喝道:“大唐军规第六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你们可别说没听过训诫。自进入沙漠之中,便听到军中流言四起,背地里骂本帅,骂宋将军的人很多。我倒不是因为你们多出怨言才惩罚你们,而是你们骂便骂,却还要不听约束违抗我的军令。那便是不赦之罪。”

王源声音洪亮,响彻全场,众人尽皆凛然。

王源看着面前这三十几名年轻的面孔,叹了口气声音放缓道:“以我个人而言,我是想饶了你们性命的。你们当中也有随我去南诏征战的老兵,从情感上,我不愿对你们如此。但是军法是铁一般的军法,那是柄冷冰冰的刀,谁敢挑战军法,谁便要准备接受这柄刀的制裁。你们也许以为是我小题大做。我告诉你们,我剑南军将是一直铁一般的军队,每一项军纪从上到下都要不折不扣的遵守。军需官刘德海将军,你告诉他们,本帅每日所饮水量。”

刘德海上前翻开行军册高声道:“进沙漠三日,大帅每日用水一袋,三日三袋,合四斤八两水。比之普通士兵一日两斤饮用水额还少。”

士兵们发出嗡嗡之声。大帅用水比之士兵还要节俭,这当真是没想到的事情。

王源指着干裂的嘴唇道:“我也渴,我晚上也冷,但我绝不会为了喝水为了取暖便去违背军纪。那是懦夫之行。我剑南军中不需要懦夫。所以,莫要说这些是小事,军中无小事,违纪便要接受惩罚。赵青,行刑吧。”

赵青高声应诺,一挥手,几十名士兵握着大刀走上前来。将三十八名犯罪士兵放倒在沙地上,将他们的脸摁在沙土之中,露出后脖子来。

一名违纪士兵挣扎叫道:“大帅,大帅,小人知道错了,大帅要杀我,我也没话说。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王源沉声道:“什么请求?”

那士兵道:“希望大帅别告诉我的家人,我是因为违背军纪而被处斩。”

王源愣了愣,被摁在沙土中的三十几名士兵纷纷昂首高叫道:“我们也一样,请大帅开恩。”

王源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随即将这个念头抛去。

“你们放心的去,你们三十八人,我都会按照战死疆场给予你们家人抚恤。全体兄弟作证,我不会告知你们家人,你们是因为违纪而死。”王源道。

“行刑。”赵青一声高喝,数万剑南军士兵眼前,三十八柄钢刀高高举起,迅速落下。三十八颗头颅滚落在沙地之中,。

“将他们埋在沙子里立碑,每人坟头摆一碗水,放一捆木炭。死后让他们不受干渴之苦,不受夜寒之侵。”王源低声吩咐谭平,转头踏步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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