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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初更过后,北海城中人声逐渐静寂下来。本就没多么繁华,夜市也无法持续多久,除了一些特殊的场所之外,城内街道和低矮民居中的灯光也次第熄灭。虽值月中,但天上黑云蔽月,城中的景物反倒比无月之夜更加的模糊不可辨。

郡衙后堂内静寂无声,十几名随从在黑暗的院落花树间游弋,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守卫着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

屋子里,杨慎矜微微闭目坐在椅子上,桌上蜡烛的焰火微微跳跃,照的他坑坑洼洼的半边侧脸纤毫毕现,而另一边的侧脸则沉入黑暗之中,整个人看起来阴郁而略显森然之感。

门口处一阵微风吹来,烛火猛地偏向一边,屋子里光线一暗。杨慎矜睁开眼来,一条黑影静静站在虚掩的门口。

“来了么?”杨慎矜淡淡问道。

“回禀杨尚书,来了。”黑影答道。

杨慎矜直起身子,咳嗽一声道:“叫进来吧。”

∫▼, 黑影回身轻轻朝门外招手,一个人影从门外躬身而入,来到杨慎矜面前恭敬跪拜,沉声道:“卑职吉温拜见杨尚书。”

杨慎矜摆手道:“吉士曹,何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吉温答应一声,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眼神经的脸庞。

“吉士曹辛苦了,相国托我给你捎个话,你这次的事情办得很好,相国很满意。”杨慎矜微笑道。

吉温忙起身拱手道:“都是卑职应该做的,卑职早就盼望着杨尚书的到来,可惜卑职的行踪是保密的,无法公开迎接杨尚书。”

杨慎矜点头道:“我明白,你的行踪不能暴露,特别是现在。你知道,有人在朝中横插一腿,这一次翰林学士王源被安排为查案副使跟随前来,这让事情变得有些不太好办,若是让王源知道你在北海,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吉温皱眉道:“卑职也是觉得奇怪,这王源我见过一面,没什么印象。这一次是谁推荐他为查案副使的?他站在什么人的一方?”

杨慎矜皱眉道:“推荐之人是杨钊,这个王源立场不明,但正因如此才是最需要担心的。若是知道他的目的何在,倒也容易对付。但从他一路来的表现来看,这个人怕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杨钊这是要和相国唱对台戏了,我早就知道杨钊野心大,相国一直想保持和他之间的平和关系,但我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吉温微微有些发呆,但很快便点头道:“杨尚书说的是,可能相国也是因为杨家如今的地位,不想树敌太多。以卑职看来,这个王源倒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若他真的是杨钊派来的人,那么他便不会太过搅局。杨钊可能也不过是想举荐自己的人来抢一抢功劳罢了。”

杨慎矜点头道:“但愿如此吧。你跟我说一说那柳绩的情形,你可完全将他掌握在手中了么?”

吉温低声道:“杨尚书放心,柳绩尽入我掌握之中,他已经豁出去了,为了保住自己,他什么都能干。我假意答应他,此案结束之后,相国会大力举荐他。他说他不能回京城,我答应他让相国举荐他去边镇为节度副使,他很高兴。”

杨慎矜点头道:“好,他想要什么,你就许诺什么,在此案结束之前,我们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是。”吉温道。

“他来了么?”杨慎矜问道。

“在门外院子里,杨尚书应该见一见他,他的情绪有些起伏,您是否能安抚安抚他。”

杨慎矜点头道:“叫他进来吧。”

吉温回身匆匆出门,片刻后脚步声响,柳绩一袭布衣脸色苍白的进来,进门口噗通跪倒磕头,颤声道:“罪官柳绩参见杨尚书。”

杨慎矜眼中闪过鄙夷之色,但却站起身来亲自走到柳绩身边扶他起身,笑道:“柳别驾不必如此,柳别驾大义灭亲举报有功,陛下和相国乃至朝中众官都交口称赞。本人知道走出这一步很不容易,但柳别驾你记着,相国和我,乃至朝中许多重臣都是支持你的。”

柳绩受宠若惊,流涕道:“多谢尚书宽慰,实不相瞒,罪官这段时间天人交战心绪难安,确实饱受煎熬。”

杨慎矜正色道:“不必多想,成事者决不能懦弱狐疑,进退无据。你若是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便没人能帮你了。”

柳绩连连点头,抹泪道:“罪官明白了。”

吉温在一旁冷声道:“柳别驾,你这副样子教人如何放心?杨尚书这次来查案,你可不要闹出什么差错了。我可告诉你,你若是坏了大事,我会将你一刀刀切成肉片。”

柳绩身子一抖,脸上惊恐毕现。

杨慎矜皱眉呵斥道:“吉士曹,你这是作甚?还不住口?”

吉温闭嘴退后数步,隐没在黑暗里。

杨慎矜轻轻拍着柳绩的肩膀道:“柳别驾,你放心便是,有相国和我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相国说了,这次案件只要顺利了结,将推荐柳别驾去范阳任节度副使。安禄山那里早就说缺个得力的副手了。再过几年,在范阳历练出功劳来,便可调任其他地方任正职了。柳别驾,相国对你期待甚高,你可不要让相国失望啊。”

柳绩双目放光,挺身道:“相国如此器重,我柳绩上刀山,下火海……”

“不用赌咒发誓。”杨慎矜皱眉打断道:“只要你这一次配合办案即可。你要完全的站在我们一边,坐实李邕的罪行,并且你外父的事情也要一口咬定,决不能松口。否则我便没法帮你了。”

柳绩咬牙道:“杨尚书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杨慎矜微笑道:“那就好,明日便要开审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做好准备。一切按照指示行事便是,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

柳绩躬身再次跪倒磕头,杨慎矜拉住他道:“不用多礼,你去吧。”

柳绩躬身谦卑的退出门外。

杨慎矜微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变得冷漠阴森。吉温从旁边现身出来,低声道:“杨尚书早些歇息吧,卑职也该告辞了。卑职住在城西梨花巷的一间民宅里,尚书若是急着找卑职,可派人直接去找便是,门口一棵大梨树的便是。”

杨慎矜点头道:“这几日你不要胡乱露面,若不是因为这柳绩需要你来约束,我便让你回京了。你记着,这柳绩绝对靠不住,这里的大事结束之后,你需要立刻解决此人,他知道的太多了。”

吉温轻声点头道:“杨尚书放心,这事儿卑职早就做好准备了,咱们离开北海郡之前,这柳绩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里,几日骑马劳顿的王源从香甜的梦中醒来,睁眼的第一反应便是朝角落的地铺瞧去,地铺上空无一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睡在地铺上的公孙兰早已不见踪影。

昨夜回来之后,公孙兰担心王源的安危,所以留在馆驿之中,但房舍太少,王大黑和张五郎等人便占了仅有的四个屋子中的三个,王源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再挤出一间来,于是很是踌躇。

公孙兰自己主动提出来在王源的屋子里打个地铺的,这其实让王源非常的意外。以为李欣儿曾经说过,公孙兰从不与人同室而眠,包括曾经李欣儿跟着她学艺的那几年也是如此。王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从内心而言,王源是窃喜的,这说明自己和公孙兰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新的阶段。

王源要腾出床铺给公孙兰睡,公孙兰却坚决不肯,理由倒不是不领王源的情,而是因为嫌弃馆驿的被褥床单太脏。公孙兰带着全套被褥席子,全是从长安家中带来的,王源怀疑公孙兰其实是有洁癖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公孙兰也是消失的没有踪影,王源本想和她聊聊天,但到最后实在眼皮撑不住了,便睡了过去。也就是说,虽然同居一室,其实公孙兰睡下和起床王源都没看到。

王源知道公孙兰还是害羞的,这也是她最后保持矜持的方式,自己也不必打破她最后的防线。

虽不见公孙兰的踪影,但王源知道公孙兰必然在身边某处,只是公开场合不能露面罢了。于是慢吞吞的起床漱洗,弄得妥当了这才命王大黑备马,带着十一人出了馆驿往郡衙大堂去,路上还顺便吃了顿早点。

待一行人慢悠悠到了郡衙大堂的时候,已经辰时过半,太阳升起的老高了。但见杨慎矜脸色铁青的坐在郡衙大堂之中,对王源的迟到显然极度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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