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天明时却又风雨尽消,春阳照耀之下,北海城中又是一片风和日丽祥和之景。
上午巳时,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子走出郡衙大门,口中哼着小曲儿下了台阶,有人牵过马来,伺候他上了马儿,那人便晃晃悠悠沿着郡衙前的青石板大道缓缓而行,直奔城东而去。

此人名叫柳绩,官职为北海郡别驾。所谓别驾,字面的意思是出门时不与太守同车,单独有一辆车驾的意思,从这字面的意思便可看出,别驾其实在某方面是和太守并驾齐驱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北海郡除了太守李邕之外,别驾柳绩便是不折不扣的二把手。而太守李邕又是个喜欢游山玩水不爱处理政务的主儿,所以某种程度上,柳绩便是这北海郡的父母官。

北海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辖不过一城三县,隶属河南道管辖。全郡人口九万余户,事务也着实不少。太守李邕不管事,柳绩却也并不热衷于处理这些郡里的事务,因为他来到北海本就不是为了亲力亲为办事而来。就在数月之前,柳绩还在京城当他的左骁卫兵曹参军之职,是京城十六卫当中的一名中级的将领,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南衙之中的将领几乎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即便不是世家子弟,那也必然有着很好的背.景关系,而柳绩的背.景也不小,因为他和太子李亨是连襟。太子正妃韦氏是韦坚的妹妹,但太子并非只有一个老婆,太子的次妃称为良娣,是东宫属官杜有邻的小女儿,人称杜良娣。而柳绩的夫人便是杜良娣的长姐。若真正论起来,柳绩也算是能沾得上皇亲国戚的身份。

柳绩是个性格豪放的人,喜欢喝酒吹牛结交四方的朋友,这一点时长成为他老丈人诟病的原因。杜有邻谨慎持重,不喜欢自己这个大女婿四处招摇,很多次痛斥柳绩的放浪形骸,柳绩对这个老丈人头疼的不行。

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韦坚和皇甫惟明案发,牵扯到太子身上,导致太子连正妃韦氏都休了,东宫之中的压抑气氛可想而知。然而柳绩却不懂收敛,依旧吆五喝六呼朋唤友的在京中招摇,这可急坏了老丈人杜有邻。于是杜有邻私下里跟李亨提出自己的担忧,生恐柳绩会闹出事情来,于是便一了百了想了办法,将柳绩弄出京城在外为官。

恰好北海太守李邕回京拜见太子,而李邕和柳绩又是同一类喜欢招摇之人,颇有些意气相投之意,于是李邕建议将柳绩弄到北海郡自己的属下当二把手。于是乎柳绩便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长安,来到远在山东的北海郡当了北海郡别驾的官儿。一开始柳绩是很不开心的,在哪儿也比不了在京城逍遥自在,自己的官职和身份在京城也是金字招牌,走到哪儿都是顺风顺水,而来到这北海郡穷乡僻壤之地,就算品级还算是高升了一品,但这种落差是极大的。

好在李邕待他如兄弟,两人之间倒也相处愉快,不久之后,柳绩发现自己爱上了北海这快破地方了,因为这里有很多不同于京城的乐趣。更重要的是,在北海郡,柳绩觉得比在京城还要风光。整个北海郡他柳绩可以畅通无阻,人人见了叫爷,那种感觉就像成了当地的土皇帝一般。

除了李邕经常举办的一些宴会他能参加之外,柳绩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额外乐趣。在京城时,因为自己的夫人是太子良娣的姐姐的缘故,在家里多少有些低声下气,纳妾逛馆子这等事是想也不敢想的。然而来到北海之后,识趣的手下官员们很快就在这方面给了柳绩惊喜,孤身前来的柳绩的住处已经有了两名貌美的小妾伺候左右,另外还在城东更是有了另一个相好的女子。那女子性情温柔如水,床第之事手段一流,和自家那个不懂情趣的夫人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还罢了,钱财上也是进账颇丰,太守李邕出手阔绰,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家私,不时送些金银布匹给柳绩使用;柳绩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他就心安理得了。他认为,李邕既然要讨好太子,那么这些财务自己便是应得的,至于这钱从何处而来,跟自己可没有关系。

柳绩骑在马上晃悠悠的沿着街道往东走,眼前大街上挑箩担筐的百姓们熙熙攘攘,柳绩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子民一般,颇有些成就感。

前方街口的那家‘董记’是柳绩最喜欢吃点心的一家,馎饦汤不亚于长安的口味,芝麻饼也很香很脆,更重要的是掌柜的女儿生的水灵,柳绩每日一来,吃喝时用眼睛勾那姑娘,吃过之后还总是会多打赏点钱财,且别有深意的说一句:“拿去买些水粉擦。”

但今日那姑娘并不当垆,柳绩这顿早饭也吃的索然无味,稍微吃了些便出了门,无视身后董掌柜的点头哈腰,上了马后继续往东行去。几天没见东城相好的水姑娘,心里怪想她的,左右无事,去安慰安慰她也好。

东街尽头,小巷僻静,柳绩下了马晃悠悠的往巷子里去,水姑娘的居处便在巷子的侧首,进去后不足三四十步远。看见那小院中的石榴树的时候,柳绩心中开始发热,想象着相好的水姑娘见了自己必定猛扑上来搂着脖子来个蜜吻的样子,不禁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将马儿拴在院子外边,柳绩推了院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安排伺候水姑娘的婆子居然也不见了踪影。每日前来都能看到那婆子在院子里洒扫的情形,也不知去了何处。

“小乖乖,小宝贝儿,我来了,想我了没。”柳绩搓着手上了台阶,轻轻掀开碎花帘子探头朝里边瞧。

屋子里很暗,窗帘都拉着,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景物。柳绩正欲再叫一声小乖乖的时候,猛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起。脚步声沉重,绝非水姑娘的莲足发出的动静。军官出身的柳绩吓了一跳,正欲将头缩回去的时候,屁股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脚,整个人趔趄着扑入门内。

“他娘的,什么人如此胆大,不要命了么?”柳绩破口大骂,稳住身子抬起头来,猛然间吸了口凉气。面前一柄钢刀正顶在自己面门上,随着他慢慢的起身,那尖刀也跟着移动,始终指着自己的眉心。

身后脚步杂沓人影闪动,似有七八人进了屋子。

柳绩第一反应是:“不好,碰到贼人了。”

东海郡地处偏僻,周围的也有些贼人出没,但城里还算太平,这帮贼人居然敢到城里来撒野么?

“何方好汉,有话好说。”柳绩冷静下来。

“拉来窗帘。”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刺啦刺啦数声,窗帘拉开,春光明媚的上午,阳光正好斜斜射进半截,让屋子里大放光明。柳绩看清楚了面前的情形,那张平日自己最喜欢半躺半卧在上面搂着水姑娘快活的竹椅被人霸占了,那上面大马金刀坐着一名身材瘦小精干的男子,着黑色长袍,居然没有蒙面,双目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柳绩惊讶的张大嘴巴,指着那黑袍男子道:“你是……你是……”

黑袍男子微微一笑道:“柳兵曹,别来无恙。还认识我吉温么?咱们在京城见过面的。”

柳绩咽着吐沫道:“吉士曹?你怎么在这里?”

吉温呵呵一笑道:“觉得意外么?不瞒你说,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柳绩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莫开玩笑了,从京城到这里一千多里地跑来找我?”

吉温点头道:“正是为你而来。为了见你,我们不眠不休快马跑了五天五夜,这里还真是挺远的。”

柳绩定定神道:“可是,你们找我作甚?我和阁下可没什么瓜葛,再说我也不在京城为官,你吉士曹是京兆府的士曹参军,怎地跑到京外来办事了?”

吉温手一抬,起身道:“这个问题问的好,我吉温确实是京兆府的士曹,专管京兆府中的事情。但我今日来找你,还真不是越界,因为你虽离开京城,我却有一桩你在京城时的公事要找你。为了免的你柳兵曹……不……应该叫柳别驾旅途劳顿,兄弟们只好亲自来找你来了。”

柳绩一愣道:“京城中的事儿?那是什么事儿,要你们这样剑拔弩张,居然拿着刀子指着我。这不太好吧。”

吉温哈哈大笑道:“是不太好,但是却很必要,因为这件事是连环大案,我不得不小心为上。”

“大案?”柳绩惊道:“你是说我犯了大案?”

吉温微笑道:“自然和你有关,柳别驾若无其他公务要事的话,我们还是坐下来谈一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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