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言也是笑着解释说:“臣等还以为圣上早就知晓,是以圣上自徐州返回南京之后也就没有再行禀报。”
崇祯更懵了:“张阁老,你们在说什么呢?”

路振飞笑道:“圣上是这样的,李妃由于在遵义府大力清丈土地并给土民均田,因而颇得当地土民爱戴,甚至将她视为与奢香夫人一般人物,故而称她香君夫人,而水西土民之所以往遵义府迁徙,也是因为迁居遵义府之后有地可分。”

说到这一顿,路振飞又笑着说:“臣等还以为是圣上给李妃下了中旨,所以李妃才会在遵义府清丈土地并给当地土民均田。”

“如今看来,圣上似乎并未给李妃下中旨?”

黄道周终于逮着了机会,他其实对崇祯蓄纳李香君还有冉三娘为妃有很大意见,大明朝是没有良家女子了吗?你身为大明皇帝,什么样的妃子找不到?非要找一个青楼女子外加一个蛮族寡妇来当后妃?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草厅里边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路振飞更是眉头蹙紧。

张慎言却是一正脸色说:“纵然圣上没给李妃下中旨又如何?身为统兵之大将,原本就有擅专之权,若不然事事都需请示奏报,从四川到南京三千余里,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只要最终之结果是好的,又何必拘泥此节?”

“张阁老此言仆万万不敢苟同。”黄道周胸中瞬间又充满斗志。

“孟子曰,不以规矩则不能成方圆,规矩便是规矩,任何时候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轻易逾越,李妃未经请旨便在遵义府擅行均田之事,便是矫诏!”

矫诏这二字一出,草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空气都凝固住。

黄道周一正脸色,又接着说道:“圣上,太祖高皇帝在时曾立下祖训,后宫一律不得干政,是以李妃领兵实有违皇明祖训,后妃矫诏行均田事,则更是大逆不道,臣请即刻废黜李妃,并将之召回南京发与有司问罪。”

崇祯顿时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道学先生是真烦人。

可崇祯还不能打他们、骂他们,因为身为一国之君,最忌讳就是因个人好恶行事,要不然的话很容易会闭塞言路。

正所谓上有所好,则下必甚焉。

上位者如果只以个人好恶行事,朝中文武百官必然以揣摩上意为能事,那么久而久之朝中就只会剩下口蜜腹剑的奸佞小人,从此也就听不到不同的声音,更听不到逆耳忠言,那么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大唐不就是这样由盛转衰的吗?

上位者必须要具备兼听的品质。

一个社会也要包容不同的声音。

当尖锐的批判完全消失,温和的批评也将变得刺耳,当温和的批评也消失时,沉默也将变得不怀好意,所以上位者不该寻求只有一个声音说话。

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勇敢面对,让不同的声音自由传播争论。

只要心里真正装着百姓,只要能给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百姓会用他们自己的脚做出自己的选择,哪怕百姓一时理解不了,可是等到他们撞了南墙,吃过亏,终究有一天会回到正确的道路。

所以崇祯从来不介意道学先生说话。

也从来没有过查封翰林日报的念头。

如果哪一天道学先生销声匿迹,大明只剩下心学一个声音了,崇祯反而会感到担心,因为当一个学说或者说一个思想失去了外部的竞争者,很快就又会变得固步自封,转而拼命阻止更新派的思想涌现出来将其取代。

总之崇祯不介意道学先生说话,但是矫诏这个话就不能乱说。

当下崇祯黑着脸说道:“朕虽未给李妃下中旨,但却给了忠贞侯一道密诏,许她擅专之权,若是朕没有猜错的话,忠贞侯应是将此诏给了李妃,否则李妃也没有这胆子在遵义府清丈田亩并推行均田之国策。”

路振飞便立刻附和道:“定是如此。”

路振飞的意思就是说,黄道周你差不多就得了。

黄道周却一点不领情:“如此矫诏是不算矫诏,但是圣上许李妃领兵在外,此举仍有违太祖高皇帝之祖训,不妥。”

崇祯原本也不希望李香君领兵在外,再加大半年不见还真有些想念李香君,当即打算就坡下驴将李香君召回南京。

但是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改主了主意。

因为崇祯发现,现在或许是个契机,一个修改皇明祖训的契机,一个颁行大明第一部真正意义的《宪法》的契机!

不如借着这个好机会,将皇明祖训修改一下确定为华夏第一部宪法?

当下崇祯说道:“既然黄阁老说到了皇明祖训,正好四位阁老都在,那么今天正好与朕讨论一下皇明祖训,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传至朕手上,已历十六帝凡两百八十年,期间世事变幻,天下多有变故,那皇明祖训是否也该与时俱进,做出一定之删改呢?”

黄道周张嘴刚想反驳,却被崇祯勐一摆手打断:“黄阁老你先别说话。”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似首章四方诸夷,安南为太祖钦定不征之国,可是成祖文皇帝不也派大将朱能征伐了吗?又似内宫这一章节,兵仗局等皆已转隶内务府,还有永久废止厂卫是否也要写入皇明祖训?”

黄道周下意识点头道:“理当如此。”

崇祯哂然一笑又问道:“这么说黄阁老支持修改皇明祖训?”

“此节臣支持。”黄道周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但也仅限于此一节,其他章节臣是不会支持的,皇明祖训乃是太祖高皇帝钦定,岂能轻改。”

“好,既然黄阁老说皇明祖训不能轻易删改,那么被宣宗皇帝修改的章节是否也要恢复到太祖高皇帝时的原版呢?”崇祯笑着反问一句。

“这……”黄道周无言以对,这个当然不能恢复。

明宣宗朱瞻基删改或者增加的皇明祖训只有三条,一是藩王未奉诏不许擅离封国,二是禁止藩王与朝廷官员通婚,三是禁止宗室出仕或为将。

但是朱元章钦定的皇明祖训却是没有这些限制的。

太祖朝时藩王可以离开封国,藩王跟官员通婚更是寻常事,朱棣还是燕王时娶的不就是左丞相徐达的女儿?

老朱也没禁止宗室子弟当官。

不得不说,宣宗皇帝的这三条删改文官是支持的。

尤其最后一条,禁止宗室子弟出仕或者为将,文官集团更是举双手赞成,因为一旦允许宗室子弟出仕为将,文官集团还怎么与宗室竞争?

不用多长时间,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姓就会全部变成宗室子弟。

当下黄道周又呐呐的说道:“回圣上,宣宗皇帝的此三条删改也是极好的,老臣以为还是应予以保留,不宜恢复原版。”

崇祯笑问:“那么敢问黄阁老,这皇明祖训到底是能删改,还是不能删改?”

“这个嘛,要视情节而定,不能一概论之。”黄道周说道,“不妥的删改之,妥当的那就不必删改了吧,比如后宫不得干政,老臣以为就极妥,不宜删改。”

崇祯又问:“那么哪些不用删改,又有哪些要删改,黄阁老能否一并告之?”

“此事老臣急切间也是说不清楚。”黄道周此时已经有些上头了,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踏入崇祯预设的语言陷阱,顾自说道,“回头等老臣翻阅过太祖高皇帝的皇明祖训原版以及后来的删改版,然后给圣上一个条陈。”

听到这里,张慎言等三人就再也听不下去。

“黄道周,你意欲何为?竟以人臣而擅改皇明祖训?”

“黄道周,你是想学王莽行新政,还是想学霍光行废立之事?皇明祖训何等尊崇,又岂是你一介人臣说改就能改的?”

“此真非人臣所当为,欲造反耶?”

黄道周闻言勃然变色,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皇明祖训,这可是只有皇帝才有权力删改。

身为官员,他们只有建议或者抵制的权力。

当下黄道周慌忙说道:“启禀圣上,老臣说的条陈仅只是建议。”

好在崇祯也没想过要拿这个来扳倒黄道周,当即就坡下驴说:“黄阁老不必紧张,删改皇明祖训这等大事又岂是你一位阁老所能决定。”

“对对对,老臣何德何能敢当此非常重任。”黄道周额头冒汗。

路振飞一脸恭敬的说:“皇明祖训如何删改,请圣上乾纲独断。”

“臣等请圣上乾纳独断。”张慎言和孟兆祥跟着附议,黄道周虽然心下仍有不甘,却也只能跟着附议。

“这么大的事,朕一个人说了算,不好吧?”

崇祯微笑了笑,随即笑容一敛严肃的说道:“朕是这么考虑的,无论将皇明祖训修改得如何完善如何圆满,也难保后世不出不肖子孙,若真出了一个不肖子孙,将朕钦定的皇明祖训删改得乱七八糟,那不又等于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这,四位阁老的表情顿时变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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