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夫道:“倒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只是河南布政使司下辖各府之耕地,有七成皆在福藩、周藩、唐藩等九藩名下,若是均田……”
崇祯道:“你就只管均田,其余之事你别管。”

“领旨。”陈潜夫拱手道,“如此臣就有数了。”

收回藩王名下的耕地,阻力肯定有,但是助力远大于阻力。

因为藩王及皇亲国戚占有耕地太多,致使大明国库空虚已经成为官员缙绅士子群体的广泛共识,现在绝大部分官绅都赞同收归藩王的土地。

而且既便是有人想要阻拦,也已经找不着有分量的说辞。

之前的话,反对的御史言官还可以拿京畿的几百万亩皇庄说事,可现在崇祯已然将皇庄的所有耕地无偿还给国家,御史言官还能多说什么?

再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崇祯在周边巡视了一圈。

河阴、荥阳、密县甚至新郑诸县全都走了一遍,结果发现,这些县城里边的住民多的不过几百户,少的像河阴县城只有十几户,数十口人。

这根本已经不是县城,甚至连个村落都算不上。

看到这一幕,崇祯心情自然不会好,自古以来河南就是膏腴之地,人口最稠密,可现在却几乎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侍驾在侧的卢九德道:“万历六年清查丁口时,河南布政使司计有五百一十九万三千六百零二丁,仅次于南直隶以及山东、浙江布政使司。”

【注:明代统计人口只计成丁,因为成丁需要缴纳丁银】

另一边的陈潜夫说道:“可现在,即便算上汝宁府刘洪起、许州韩甲第、裕州李际遇以及镶城刘铉所裹胁的丁口,恐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丁!”

顿了顿又道:“古人常用十不存一来形容丁口损失的惨烈,可现如今的河南布政司使不要说是十之存一,甚至就连二十存一恐怕都凑不齐哪。”

崇祯肃然道:“所以这就更加需要陈卿你励精图治,尽快恢复河南人口。”

陈潜夫说道:“圣上,该臣职责内的事臣绝不推辞,清丈、复耕并均田,使各省迁徙来到河南的百姓耕者有其田,这都没问题,唯独只有一样,若是建奴或者贼兵大举来犯,则臣在河南所做之一切顷刻之间就化为乌有,百姓恐也是难逃一死。”

对于黄宗羲将开封府借给贼兵之事,陈潜夫仍旧耿耿于怀。

崇祯道:“贼兵短时间内尚无需担心,然而建奴却不可不防。”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好消息是建奴大军已经退过卫辉府,留守怀庆府以及卫辉府的的仅只有区区数千的降军。”

陈潜夫说道:“既便只有数千降军,也是难以抵挡。”

“这你放心,朕已经有了万全安排。”崇祯目光转向堵胤锡,“堵卿,从今天起你再兼一职,提督河南并徐州军务。”

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堵胤锡。

提督河南军务就罢了,提督徐州军务那就很不简单。

徐州现在可是驻扎着三十镇边军呢,让堵胤锡提督河南并徐州军务,圣上的意思就是要把徐州的三十镇边军交给堵胤锡来统率。

“这……”堵胤锡又是感激又惶恐。

感激的是崇祯竟对他如此信任并器重。

惶恐的则是担心自己承担不起如此重任。

因为崇祯此举相当于把整个大明的安危压在他身上。

堵胤锡此时不过是个正四品的文官,真担心扛不住。

“怎么?”崇祯说道,“堵卿可是觉得这一任免并非出自兵部考选,而只是出自朕的中旨,因而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非也。”堵胤锡摇头说,“皇帝原本就有权力临阵简拔总兵、提督军务等武职,若是事事需经兵部,反而会误了大事。”

顿了顿,又说道:“臣只是担心难以胜任。”

“这你不用担心。”崇祯道,“朕觉得你行,堵卿你就一定行。”

堵胤锡长揖到地,肃然说道:“如此,臣唯有肝脑涂地,杀身以报圣上之洪恩。”

“朕不要你肝脑涂地,亦不要你杀身以报。”崇祯说道,“朕只想要你守住徐州、守住河南进而守住整条黄淮防线。”

堵胤锡慨然应诺道:“臣领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路口。

崇祯回头问陈潜夫道:“陈卿,周边的几个县城都看了,情况基本上都差不多,你打算把你的巡抚行辕设在何处?”

陈潜夫不假思索的道:“中牟。”

“嗯,中牟是挺不错。”崇祯点点头又道,“那朕就不陪你去中牟了,徐州大战虽然打赢了,可是徐州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朕处理呢,朕得回去了。”

“臣等恭送圣上。”陈潜夫以及一众属官长揖到地。

……

过来的时候火急火燎,五天时间急行军六百里。

但回去时就从容得多,走了差不多半个月才终于回到徐州,这时候已经是崇祯十八年七月十五,这一年已经过半。

黄得功、路振飞还有阎应元等十几个士子也已经到了徐州。

黄得功以及路振飞麾下的二十镇总兵,还有那些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之类的武将更是等急了,就等着崇祯回来论功行赏呢。

按惯例,打了胜仗之后就要论功行赏。

这次徐州大战无论按照哪个标准评判,都是毫无疑问的大捷,文官武将加官进爵,边军以及乡勇获得赏赐那都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杨破奴所在这一镇边军也跟着黄得功来了徐州。

杨破奴俨然成了明星,被昔日的上司、同僚及部下围在中间。

“破奴。”之前老叫杨破奴为癞皮狗的把总现在也不敢胡乱叫,规规矩矩的开始叫起杨破奴的大号,“你说这次圣上会不会赖账啊?”

“是啊,圣上该不会赖账吧?”另外几个同僚附和道。

“不会,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杨破奴拍着胸脯道,“我敢向你们保证,圣上是绝对不会赖账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赖账,那这个人就一定是圣上,也只能是圣上,总之大伙尽管放心好了。”

“圣上的信用那自然是没话说。”王老实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次要发的饷银还有赏钱有些多?好几百万两呢!”

王老实如今也当了哨长,管着一个铳台。

“好几百万两?”杨破奴闻言也是一愣,“有那么多吗?”

“那可不是咋的。”另一个把总说道,“总共十六万边军,光是五个月的战饷就得四百八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赏金。”

“咱们不怕别的,就怕领白条。”

“啊这?”这下杨破奴也是不确定了。

就在这时,又一个把总兴冲冲跑过来。

“弟兄们,好消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那把总招招手示意杨破奴等几十个把总、哨长都围过去。

等所有人都围过来,那把总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猜,我刚才见着谁了?”

“见着谁?”王老实一点都不老实,打趣道,“才这么会功夫,你总不至于飞回扬州翠云楼去见你的老相好吧?”

“去去去,入娘贼的王老实。”

那把总笑骂一声,又道:“我以前不是跟你们讲过,我有位同乡在宫里当差?刚才我见着这位同乡了,他告诉我说,圣上可能要赏赐咱们恩田!”

“恩田?”杨赖皮顿时就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把总一五一十的道。

……

与此同时,在皇帝行在。

刚刚回到徐州的崇祯也把黄得功、路振飞、堵胤锡还有三十镇边军的总兵、副将、参将以及守备等武将都召集起来。

一百多个武将几乎把整个行在大厅都挤满。

放眼望去都是山文甲配凤翅盔,头顶还有老长老长的缨枪。

然后当着三十镇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的面,宣布了让十六万边军退役并赏赐恩田额度的事。

这个消息有些过于震撼。

除了堵胤锡外,都是头一回听说。

在场的一百多个武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后,路振飞说道:“圣上,让三十镇十六万边军全部退役,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黄淮防线又岂能没有边军驻守哪。”

崇祯叹道:“不退役恐怕是不行了,朝廷已经给不起边军的饷银了。”

路振飞便立刻不吭声了,四百八十万饷银,这个数字确实有些吓人。

崇祯又道:“更何况这十六万边军只是退役,并没有离开黄淮防线,他们仍旧属于徐州提督帐下民兵,一旦建奴或者流贼来犯,徐州提督随时可以将他们召回,他们也仍旧有义务为了大明而战。”

“圣上,那我们呢?”

终于有一个副将壮起胆子问道。

三十镇边军都退役,我们这些岂不成光杆了?

崇祯道:“兵散于府,将归于朝,你们这些武将自然是随朕回南京。”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一旦建奴或者流贼犯境,徐州提督署可没有那么多的武将来统率这些民兵,到时候还是得你们过来。”

“那没事了。”那个副将舒了口气。

其他的副将、参将、游击还有守备也纷纷松口气。

被剥夺兵权什么的,他们其实习惯了,可如果不让他们带兵打仗,那他们这些武将岂不就成了废人?这就不行。

但是这些武将又哪里知道,

这次回去南京之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说真的,崇祯早已经受够了边镇的这些逃跑将军。

冲锋陷阵你们不行,临阵脱逃第一名,明军野战这么拉胯,就是这些边镇武将的锅,之前形势所迫,崇祯只能够忍着。

因为当时是真的无将可用。

可现在局面终于缓过来了,崇祯就再也不想忍了。

而且从长远来看,也不能再忍,因为有这些习惯性逃跑的边镇武将在,明军就永远长不出跟建奴野战的勇气。

毕竟将是兵魂啊!

灵魂这么弱的军队又有何战斗力可言?

不过做事情讲究个方式,不能太粗暴。

这些边镇武将毕竟也是有功劳,所以得保留体面。

这个体面就是授予相应的爵位,把他们留在南京圈养起来。

堵胤锡当即说道:“圣上,这次能得以打退建奴,守住黄淮防线,各镇边军及淮安府之乡勇都有大功,臣以为朝廷应该有所封赏。”

“自然要有封赏。”崇祯笑着说,“朕早拟定好了。”

“头一个便是靖南侯黄得功,于此战中劳苦功高、居功至伟,论功劳当爵进一级,由侯爵晋升为公爵!”

“靖南侯的汛地是夏镇。”

“所以,就晋封为夏国公。”

顿了顿,崇祯又笑着说道:“夏国公,典章敕书等回南京再补上。”

黄得功对此着实有些意外,忙道:“圣上,此有些过了,臣封侯爵尚且诚惶诚恐,封公爵实不敢受,请圣上收回诚命。”

“君无戏言,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再说爱卿你封国公乃实至名归。”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环顾四周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恭喜夏国公?”

金声桓、王遵坦、马化豹、左梦庚等三十镇总兵,还有那些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便纷纷向黄得功道喜。

“末将等恭喜夏国公。”

这下黄得功想推辞也是不行。

因为崇祯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

你黄得功如果辞了国公不受,你底下那些个总兵、副将、参将、游击还有守备又哪儿有脸受封爵位?不能挡别人富贵啊。

顿了顿,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左梦庚。

“左卿。”崇祯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令尊的事,你知道了吧?”

“回圣上,臣已然知晓了。”左梦庚抹了下眼泪说,“身为人子,却未能见上先父最后一面,属实不孝。”

“节哀吧。”崇祯叹息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以此身许国,也就顾不上小家,不过朕不会让你们这些功臣白付出。”

“楚国公为大明戎马一生,最终累死在任上。”

稍稍一等,又昧着良心说:“如此忠臣自当有一番身后哀荣,朕决定追赠楚国公为武昌王,配享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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