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翊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支着行李箱站在院子里,正东张西望,好像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阮妤定定地看着他,除了惊喜他的突然出现,更让她惊讶的,是滕翊的头发。

他标志性的脏辫不见了,新理的头是个板寸,短而阳刚,让他看起来更精神了。

果然,寸头是检验帅哥的第一标准。

阮妤正发愣,滕翊看到了她,他冲她扬起嘴角。

阳光下,这个帅气的男生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来了?”阮妤跑出屋子。

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国外才对。

“你不是说爷爷想见我?”

滕翊是在机场收到阮妤的信息的,那时他正准备托运行李,看到她的信息后,不知怎的,他忽然生了一股想马上出现在她面前的冲动。

他知道,这是个见家长的绝好机会,错过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

他没多想,立马退了手上的票,又买了最近一班去三门峡的机票,这波操作,惹得滕颢直骂他疯子。

连夜舟车劳顿,终于赶在天亮之前站在了她的面前,尽管快累吐了,但是,看到她惊喜的表情,一切也便值了。

“那你妈……”

“我和她通过电话了,她知道。”

“她知道?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滕翊点头。

沈冰其实早就知道了,她是过来人,又是滕翊的母亲,对滕翊了解得很。虽然滕翊为人和善,但也从不会用那样温柔宠溺的眼神看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

她好奇一打听,滕颢那嘴不把门,什么都说了。

“那你妈……”

“她很喜欢你。”

“真的?”

“真的。”

阮妤松了口气。

滕翊朝她张开双臂:“现在可以欢迎一下我了?”

阮妤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穿过他的羽绒衣,蹭着他里面的毛衣。

他身上好暖。

分开的这段时间,并不算长,但她真的很想他啊,这种想念,是聊天和视频无法缓解的,冰冷的屏幕就是冰冷的屏幕,只有温暖的相拥,才能感受到真实。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剪掉了?”阮妤伸手去摸他的板寸。

板寸有些扎手,酥痒的触感从手心传遍全身。

滕翊笑而不答,只是反问她:“顺眼吗?”

“好看。”

“那就好。”

滕翊这头发,是在机场外的一个路边摊上剪的,剪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思想挣扎,只是单纯觉得顶着脏辫来见家长不太好,毕竟老年人少有能接受那个发型的。

他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给阮妤的爷爷留下“小痞子”、“小混混”这样不佳的印象。

“你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

滕翊当初留脏辫,也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很多人把他的脏辫当成他玩街舞的一个标志,但其实,街舞人并不需要什么标志。oversized的衣服裤子,金链子银链子,纹身,脏辫……这些都只是个装扮,并不是框架,也并不代表什么,就像他们穿白衬衫可以跳街舞,穿唐装也可以跳街舞。

街舞的灵魂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有局限的,一直都是人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你说过。”

“就算说过是在三门峡,你又怎么能精确到哪一家呢?”

“三门峡能有几个状元?”

滕翊在出租车上随口一问,出租车司机就把他带到了阮妤的家门口。

状元小姐,在三门峡的名气可不一般。

阮妤恍然大悟。

“惊不惊喜?”滕翊问。

“惊喜。”

“开不开心?”

“开心。”

“真乖。”

滕翊低头去亲吻她的脸颊,他们正抱在一起缠绵难分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阮妤赶紧推开了滕翊。

两人保持着几拳的距离,原地立定,像是幼儿园排队的宝宝。

--?--

外头进来的人正是爷爷阮和平。

阮和平一见滕翊,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继而,他审度的目光将滕翊打量了个遍。

小伙子又帅又周正,没毛病。

“爷爷,这是我男朋友,滕翊。”阮妤说完,揪了一下滕翊的衣角,“这是我爷爷。”

“爷爷。”滕翊乖巧地出声。

阮和平点点头,问他:“刚到?”

“是的。”

“进去坐吧。”

阮和平说着,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阮妤怕爷爷的严肃吓到滕翊,连忙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解释:“我爷爷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像你爷爷。”

“为什么这么说?”

“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就是这样。”

“怎样?”

滕翊耸了耸肩,没答,他径直跟着阮和平进了屋,徒留阮妤在原地反思。

她那时到底是什么样?

嗯……应该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这样吧。

是的,她一直是那样的人,是滕翊改变了她,让她也变得温暖开朗起来。

阮和平对滕翊的到来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但是,他很欣慰。昨天随口一提,孩子就连夜奔波而来,这样,足以见他对阮妤的真心。

中午,阮和平做了一桌好菜。

餐桌上多了一个滕翊,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滕翊情商智商双高,他很懂怎么制造话题,也很懂怎么哄长辈开心,饶是阮和平这样不苟言笑的人,也逃不过滕翊的套路,每隔几分钟就会被逗笑一次。

阮妤都傻眼了,她几时见过爷爷这么开心?

饭后,阮妤收拾了一个房间给滕翊补觉。滕翊这一路来,已经疲乏不堪,几乎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她听他起了轻鼾,便退出了房间。

阮和平在外头等着她。

祖孙两对视了一眼,阮和平就朝院子走去,阮妤赶紧跟上。

院子里阳光丰沛,因滕翊的出现而产生的短暂热闹过后,家里又恢复了沉寂。

阮和平给阮妤搬了张小凳,示意她坐下。阮妤知道,阮和平肯定是要问滕翊的事,果然,他一开口,字字句句都围绕着滕翊展开。

阮妤也全都如实以告,包括滕翊的家庭背景和两人的交往过程。

这是印象里,她和爷爷最深入的一次交谈了,爷爷难得说那么多话,虽然刚开始阮妤有些不习惯甚至害羞,但是,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是关心和被关心的感觉。

末了,爷爷阮和平松口发表对滕翊的看法,其实他不说阮妤也看得出来,爷爷很喜欢滕翊。

“滕翊不错,虽然才见面还不是很了解他的为人,但从你的叙述和他的举手投足间能感觉到他良好的家教和修养,一个懂礼貌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

阮妤笑。

“只是你们年纪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我希望,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挫折,你们都不要轻易放弃彼此,要记得最初相爱的决心。”

“知道了,爷爷。”

--?--

滕翊的到来让祖孙两原本沉闷的新年鲜活了不少。

初二早上,阮妤还未睁眼,就先被院子里的音乐声吵醒了。她起床一看,竟然是滕翊在院子里跳舞。

当然,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爷爷阮和平戴着老花镜,正一脸捧场地看着他。

滕翊显然也把阮和平当成了重要的观众,他在自己的舞蹈里融入了很多高技巧的动作,“炫技”与“求表扬”之心昭然若揭。

阮妤一边刷牙,一边坐在门槛上,加入了观看的队伍。

歌是英文歌,阮和平明明听不懂,但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兴致,他表现的特别专注。阮妤时不时看一眼爷爷,忽然觉得爷爷不严肃的时候,还挺萌蠢的。

最后,滕翊以一个后空翻的动作结尾。

阮和平忍不住用力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我觉得有些招式,和中国武术融会贯通啊。”

滕翊愣了一下。

阮和平捕捉到他的神情:“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滕翊连忙摆手:“不是的爷爷。只是听你这么说,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很多灵感,觉得下次编舞时可以用到。”

“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阮和平看完表演,心满意足地进了厨房。

阮妤洗了把脸之后,坐到滕翊的身边。

“怎么突然在这里跳舞?”她问。

“没看出来吗?”

“什么?”

“想让爷爷对未来孙女婿多一点好感啊。”

“嘁。”

滕翊笑起来。

其实是这样的,早上他和阮和平聊天的时候,阮和平问他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滕翊就说自己喜欢街舞。

阮和平不知道什么是街舞,滕翊便自告奋勇,说现在就可以跳一段给他看……于是,就有了阮妤看到的那一幕。

“今天带我出去转转?”滕翊说。

“好啊,你想看什么?风俗民情?名胜古迹?还是自然景观?”

“都可以,在这里,听你的。”滕翊是第一次来三门峡,他对这里并不熟悉。

“行,那我想想。”

阮妤花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规划路线,然后,就带着滕翊出门了。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只是气温有些低。

两人一出门,就被冻得双耳发疼。

“我们去买个帽子吧!”路过一家卖冬用饰品的小店时,阮妤拉着滕翊进去了。

店里围巾、帽子、手套,应有尽有。

阮妤看中一对黑色的情侣帽,正想让滕翊试戴,却见他拿起一顶红色的针织帽朝自己扣了过来。

针织帽的帽檐用黑色毛线绣着“OK”这个单词,乍一看土土的,没想到戴上效果不错。

鲜艳的红,衬得阮妤的脸特别的白皙。

“OK,就这个吧。”滕翊拍板。

“不试试这顶黑色的了吗?”阮妤问。

“不试了。”

“为什么喜欢红色?”

“红鲤鱼难道不应该戴红色吗?”

阮妤又想起他们初见时她念的那首绕口令,《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那你是绿鲤鱼吗?”她问。

“你倒是敢让我戴那个颜色试试?”他的目光顿生凌厉。

“不敢不敢,现在不敢,以后也不敢。”

“这还差不多。”

滕翊也戴上了同款的红色,他新理的板寸,与针织帽碰撞出狂野不羁的花火。

原本毫不起眼的东西,沾染上他的气息,便有了高级的质感。

--?--

阮妤带着滕翊去观赏了皮影戏,尝了灵宝大枣,逛了西坡遗址,还去湿地公园看了天鹅。他们像普通小情侣一样,牵手,拍照,走着走着就开始接吻……这种完全放松的状态,让两人都觉得舒适。

一天行程满满,等到结束时,阮妤这个兼职导游已经累得快要趴下了。

公交车上,她一坐下,就把头枕到了滕翊的肩膀上。

“累坏了?”

“有点。”

“帮你捏捏腿?”

他说着,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大腿。

阮妤怕痒,一下就躲了回去。

“你躲什么?又不是非礼。”

“我怕痒。”

“这就怕了,以后怎么办?”

“什么以后?”

滕翊不出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阮妤忽然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喂……”她坐直了瞪他。

“嘘。”滕翊把她的脑袋扳回自己的肩膀上,“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阮妤乖顺地不动了,不过,她并没有闭眼,只是靠着他,双目放空。

公交车平稳向前,车上没什么人,除了站点播报的声音,一路都很安静。

滕翊默默地坐着,感觉也有些困了。

忽然,阮妤攥了攥他的衣袖。

“滕翊,快看,那里是黄河。”她的手指摁在车窗上,指着远方一个点,“三门峡大坝就在那儿。我明天带你来逛。”

“明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嗯。来了三门峡,总得带你看看三门峡大坝。”

他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导游小姐真称职。”

隔天,两人再次早起出发,从镇上坐旅游专线到达三门峡大坝景区。

三门峡大坝,被称为黄河第一坝,是国家水利风景区,比起天鹅湖湿地公园,这里相对冷门,所以游客较少。

阮妤带着滕翊从上游逛到下游,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风景。上游看远山,下游看近水,上游看秀美风景,下游看雄伟大坝。

两人行到“一步跨两省”的界石前时,滕翊站定了。

“导游小姐,介绍一下呗。”他指着那块界石。

“三门峡大坝连接了河南和山西两省,两省以黄河主河道的中轴线为界划分。”阮妤踩在截流石前的水泥脚印上,“从这里跨到这里,就意味着从河南跨到了山西。”

滕翊点点头。

正巧有游客过来拍照,于是阮妤便问他:“你要不要也拍个照?”

“好。”

滕翊走到中轴线前,想了想,忽然摆出了迈克尔杰克逊经典的太空步动作。

这人,真是走哪儿都丢不开街舞。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街舞从一个省跳到另一个省的意思。”他高声答着,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间。

阮妤笑起来,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两人走累了,就原地停下来休息。

滕翊举着相机,趁阮妤不注意,悄悄偷拍她。

“干嘛?”她忽然发现,急掩住脸,“别拍。”

女生都不喜欢被偷拍,阮妤也一样,她还未自信到觉得自己的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可事实上,滕翊镜头里的阮妤清丽而美好,特别的上照。

“不错,自己看。”滕翊把相机递过去,翻出他拍的照片。

阮妤看了一眼,果然还行,至少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丑。

滕翊拍完人,又去拍景。

“我听说,七月大坝放水时,场面特别壮观?”他一边取景,一边问。

“嗯。不过比起大坝放水,我看到过更壮观的景象。不,也不能说是壮观,应该说是……”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是震撼。”

“什么景象?”

“流鱼。”

滕翊摇头。

他没有听过“流鱼”这个词。

“每年六七月,黄河流域进入主汛期,三门峡水库开闸放水,水速加快后泛起大量泥沙,水中鱼儿因为缺氧而浮出水面,就会形成流鱼奇观。”

阮妤第一次看到“流鱼”现象,是高三那年,当时临近高考,她成绩反反复复,压力很大,几近崩溃。毕竟,对于她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高考就是眼前最触手可及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她害怕错过,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觉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

有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她看到黄河沿岸站满了捕鱼人,她被好奇心驱使,停下来多看了一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流鱼图”。

她至今无法忘记当时的画面,黄河内,鱼跃波闪,大大小小的鱼儿都在形如泥浆的浊水里扑腾,而等待它们的命运几乎只有两种,被泥水浆死或者被捕鱼人捞上来吃掉,可即便如此,它们还在努力挣扎着求生,寻找那一丝微乎其微的生机。

阮妤看着看着,忽然特别感动,她觉得,这些鱼儿,就像坠入深渊看不到希望的自己,它们还在拼死向上,她也应该如此。

连日笼罩在她头上的阴云就这样散了,她豁然开朗,心底又充满了阳光。

“那时候,我懂了一个道理,无论是谁,就算被命运逼到了死角,就算被生活扼住了咽喉,只要还剩一丝挣扎的力气,就不要放弃。”

不要顺流而下,不要随波逐流。

要做逆水的流鱼,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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