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周小曼, 发现她只吃了最小的一块烤苹果,就没有再动嘴巴。
这个姑娘的自律程度,让她惊叹。

孙岩哭累了以后, 林医生打了温水招呼她洗脸。

周小曼觉得她们需要单独的空间交谈, 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合上门的时候, 她看见林医生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周小曼默默地走在楼道里, 双手抱紧了自己。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回到宿舍以后, 认认真真地将宿舍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她还打了水, 将床板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她打扫一新以后, 身上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周小曼茫然地坐在凳子上, 她还是没有灵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板被敲响了,眼睛红肿的孙岩站在了周小曼的门前。寝室的主人赶紧将朋友请进门, 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不去休息。

孙岩将MP3递给周小曼,笑了,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林医生让我给你的, 说听点儿轻音乐, 省的失眠。”

周小曼笑了,接过了MP3。

孙岩的情绪比起之前, 已经平静了不少。她没有输给自己, 也没有输给任何人。她只是输给了不公平。可是这又怎样?这就是现实。不仅在国内, 就是在国际上都极为常见的现实。乌克兰的那位少年天才队员,现在不也被丢在集体项目里自生自灭么。谁都知道她所在的俱乐部的集体项目根本就是放羊状态。

周小曼安慰她:“你加油才可以,还有全国大奖赛呢!你要痛痛快快地赢回来,让别人看看什么才是艺术体操界的新一姐。”

孙岩不忍心告诉这个小姑娘事情的真相。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国内的比赛,名次都是内定好的。比赛还没打响呢,冠亚军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加油的,你也要加油。捧回一个少年组的冠军来,你一定要加油,咱们跟那些国家不一样,他们的人才多,不稀罕。咱们国家呀,你只要在世界大赛上拿到名次,那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周小曼笑了笑,也不忍心伤害这天真的少女。事情哪有这样简单,运动员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被选择的角色。尤其潜力这个词,又是那样的玄幻。

送走孙岩之后,周小曼去关窗户,准备上床睡觉。她抬头看到了天空中挂满了星子。体操基地地处郊区,少了灯火的干扰,星子尤其灿烂。MP3里传来了轻音乐《星空》,是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流星划过夜空的声音。仿佛是上帝温柔的抚慰一样,夜空恰好划过了两颗流星。

周小曼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努力看着夜空,陆陆续续地,又有流星雨划过。不若想象中的密集,但不时还是有流星划过。她守在窗户边上,痴迷地看着夜空。那一颗颗的流星,仿佛在诱惑着她许愿。

外面响起了喧嚣声,不少人也意识到了流星雨的存在。大家兴奋地喊着,整栋楼都像是要沸腾了。

周小曼躺在了床上,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星空》,看着窗外的流星雨。她想到了梵高的那幅名画《星空》,她想起了那首歌里唱的“小小的光亮就足够,在黑暗中指引方向”。现实与梦幻相交错,希望就在眼前。

流星舞动了起来,它们汇集成带,它们成了行云流水,伴随着《星空》的旋律,自动旋转起来。她看见了那个挥舞着丝带的女孩,她的面容宁静而柔美,不再焦灼也不再无措。她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飘飘似随风去。

在失去自己的带操成套动作的第十四天,周小曼终于又找到了新的带操成套。

这一次,她没有立即翻身下床,将成套动作画下来;而是默默地闭着眼睛,让脑海中的少女继续翩翩起舞。每一次,那个少女都会对其中一部分动作进行调整,一次又一次,等到她沉沉的睡去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全套动作。

周小曼的睡梦中,流星始终划过夜空。等到她早晨睁开眼时,她甚至来不及洗漱吃早饭,就直接奔去了体操馆。

时间太早,体操馆还没有开门。周小曼想着赶紧去找管钥匙的工勤阿姨。没想到国家队的一姐庞清已经拿着钥匙先过来了。

她见到这个小妹妹,微微一笑,跟她主动打了个招呼,夸奖道:“我看过你跳的两套操。老实说,我觉得你更适合。不过我们运动员必须得服从大局安排。你要加油。我希望一月份的比赛你能够崭露头角。”

庞清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是在占周小曼的便宜。然而领导已经是这个意思,她如果再硬推下去,那两套成套动作也不会属于周小曼。相反的,她们的忤逆会引起领导的反感。

听话是运动员的第一要素。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要服从大局安排。

周小曼点点头,谢过了师姐,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练习地毯基本功,再接着进行热身运动。

她早上出寝室之前,给教练发了短信。薛教练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到达了体操馆。她看这孩子还在练习地毯基本功,心里头颇为得意。她的队员,都是严格按照流程进行,谁也不会硬是逞强。每次见到有些所谓的名教练不让运动员练习基本功,光会翻来覆去的成套,她就忍不住想骂一句“外行,害人不浅!”

周小曼一见薛教练,就忍不住自己兴奋的声音:“教练,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怎样做那套带操了。”

她继续拉伸着自己的身体,必须要准备到最好的状况下,她才能动起来。从现在起,她一定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没有人又耐心等待她,没有谁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她要让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看清楚,艺术体操到底有多美。中国也有非常出色的艺术体操运动员。

周小曼将身体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等待自己充分地燃烧起来以后,才在轻柔舒缓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她的的身姿优雅而灵动,彩带翻飞,让人蓦然想起划过天际的流星。舒展轻盈的跳步,滞空感十足,仿佛人定格在空中,自成画卷;软翻踹燕灵动自如,又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落的阿提丢两周接俯平衡,清瘦的少女,旋转着,跳跃着,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林医生站在薛教练的身边,微微笑着,调侃老友:“哎哟,这徒弟可比师傅来的厉害多了。跟小曼一比起来,你的那套带操简直没办法看。

薛教练得意洋洋:“那当然,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徒弟。”

孙岩静静地站在体操馆门外,她是来找自己的朋友道别的。世事无常,最初周小曼来的时候,她希望这个小妹妹能留下。只是,她的愿望达成了,而她自己却得离开了。最讽刺的莫过于,她还不能眼不见为净,因为江省体操队的训练场馆也在这个体操基地。

周小曼跳完了第一遍带操以后,并不满意。她又喊薛教练帮她播放音乐,她要来第二次。

孙岩察觉到身边多了人,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立刻本能地往后缩了下身子,喊了一声:“陆教练。”

陆教练冲这个小姑娘点了点头。她也算是带过孙岩一段时间,怎么会对这个努力上进的小姑娘没有感情。她摸了摸孙岩的脑袋,一句话还没说,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的孙岩,一下子又泪流满面了。

与陆教练并肩而立的安东尼娅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比那个硬是要抢她的成套动作的小姑娘要出色一些。然而在她眼里,这并没有多少区别。她们距离世界一流高手差的太远,再努力,也就是从三流往二流去而已。

这位内心坚定到近乎于冷酷的女教头,目光始终落在地毯中央的周小曼身上。不知道这套带操是谁替她编排的,与场上的少女竟然完美地契合了。她本以为这个小姑娘就是一团绚烂燃烧的火,没想到她也可以如此宁静深远。

钢琴曲缓缓地流淌着,少女彩带翻飞。舒展自如的后搬腿接踹燕,转体两周后两个滚翻接带,这个中国小姑娘的柔韧与爆发力以及器械感觉都令人惊叹。

安东尼娅点了点头,低声问陆教练:“你们有这样出色的成套动作编排,为什么不用起来?”

陆教练安慰完了孙岩,也惊讶地看着地毯中央的周小曼。她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套成套动作究竟是谁替周小曼编排的。

这个小姑娘以前的比赛录像她也反复看过了,成套动作编排并不出彩。唯一好一些的,也就是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上的球操,但是跟眼前的带操相比,明显不在一个水平上。

陆教练主动走到了薛教练身边,跟这位以前国家队的队友打了声招呼,轻声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薛教练根本分不出眼睛给这位顶头上司,她一直忙着看自己的弟子,在心中默默打着节拍。听到陆教练的询问后,她也只简单说了句:“她自己设计的。”

陆教练吃了一惊,因为成套动作的编排一直是国内艺术体操界的短板。很多教练员,包括她自己,在这方便,却觉得棘手。

安东尼娅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她们身旁,又用俄语问了一遍。陆教练无奈,只能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转述给了自己的顾问。

与她的震惊不同,安东尼娅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她点了点头,告诉陆教练,以后晚上结束训练后,周小曼就去她的办公室,跟她系统地学习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的编排吧。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