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城内, 风声鹤唳。
四处城门皆被妖邪把控。

天意盟并非坐视不理,而是整个总盟被阿猊用法宝封住,一时半会儿根本突破不了。

得不到天意盟主白是非的命令,饶是战家血流成河,口中说着同气连枝的厉家和霍家始终按兵不动。

何况战家整个府邸, 也被阿猊以妖气结了一层强悍的结界。

这层结界, 自然难不倒夜游。

他在战家门外收回“透”, 纳入戒子内,再以手掐了个诀,一道凌厉的气箭自在掌心飞射而出, 射穿了结界。

只听“啵”的一声, 破洞处出现一圈圈涟漪状的裂纹。纹路层层扩开, 到达一定程度之后,整个结界轰然碎裂。战家演武场上的惨状登时映入神识之内。

但见演武场四周站满妖邪, 场中竖起无数光柱, 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两三个人,哀嚎声此起彼伏。

阿猊气定神闲的坐在东面高台之上, 一侧半跪着一只半人半妖的怪物, 头上长着两根不分叉的角, 脸上布满黑色的鳞片,仔细分辨一下轮廓, 简小楼认出是战天翔的哥哥, 战天鸣。

战天鸣也属于人与妖的结合体, 根据星域的生物学, 人与妖会生出来人、妖、半妖。其中人、妖的几率是最低的,半妖才是常态。

除非结合的男女一方过于强悍。

比如殷红情比金羽强,生出的简小楼就是个纯人类。而简小楼怀上弯弯时,夜游也才是条堪堪成年的小龙,弯弯便是只半妖。

战天鸣则随阿猊,是只真正的蛟龙,可他生来被抽魂,失去了蛟的肉身。蛟龙较为低等,那是相对于真龙而言的,在海族的排名上,蛟龙仅次于真龙。没有真龙的地方,蛟龙就是海中霸主。

一般的人族肉身,根本承载不了他们的神魂。但战家不同,战家人身上流着夜游的龙血。然而随着修为渐涨,神魂逐渐强大,人胎肉身渐渐承受不住。现如今,战天鸣正处于变异的关键。成功了,肉身蜕变为蛟龙。失败了,肉身崩溃神魂湮灭。

所以阿猊走哪里都带着他。

夜游突然有点感觉,阿猊此次出手,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战天鸣。

原本阴寒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正准备入内时,被简小楼拉住手臂:“等等。”

夜游回头看她:“怎么了?”

简小楼攥了攥拳头,拿战家人的性命要挟夜游,根本是行不通的,连她都清楚的道理,阿猊如此了解夜游不会不清楚。

她担心阿猊还有什么阴招,先前伏魔塔一战虽赢了,却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倘若轮回没有重启,夜游真就死在阿猊手里。

一个人至出生到死亡,人生轨道基本是规划好了的,众生灵各自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这些轨道纵横交错,构建出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此网便是轮回。

而各自的运行轨迹,则是各自的天命。

轮回重启,只是极个别人的轨迹出现改变。局部在短时间内的改变影响不了整体,幽冥兽仍然攻入了星域,足以说明这张网还在,天命也还在。一个人注定死在某个人手中,重启个十次八次,说不定还会死在此人手中,不过是换种死法而已。

所以轮回重启,只是多了一次反抗天命的机会,并非逃出天命,跳出轮回。

夜游见她神思飘忽,关切道:“小楼?”

简小楼抖了个激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脸颊透出些许苍白。

怎么回事?

自从通过婆娑之眼从上个轮回穿梭回来,脑海里时不时会有些奇怪的思绪,就像从前她对轮回的概念一直是模糊的,现如今突然变得非常清晰,好像有人将数据传输进了她的知识库一样。

不,她似乎原本就对轮回的奥秘了若指掌。

但这是不可能的。

望着夜游询问的眼神,简小楼摸不清楚怎么回事,便决定暂时不告诉他,省的他担心,只道了一句废话:“小心阿猊。”

夜游闻言微微一怔,伸手按住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抿了抿唇:“放心,我吃过一堑自会长一智的。”

简小楼哪里会放心:“现如今的阿猊,城府实在很深。”

夜游颔首:“他一贯如此,且还是跟在我身边学的。”

简小楼不留情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夜游皱皱眉:“怎么会。”

简小楼:“你不是也被他算计了?”

夜游:“我之所以被他算计,融入傲视的碎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早已死去,没得选择。”

简小楼微微叹气,松了手:“我不过是提醒你莫要大意,小心些,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夜游展袖飞向演武场:“有时候并不复杂,我已痊愈,论阴谋他斗不过我,断没有第二次算计我的机会,唯有与我硬碰硬,正面突破……”顿了顿,“这、也是他从我身上学到的,毕竟是伴我一起长大、共处近三万年的亲近之人,他最了解我,我也最了解他。”

“但愿如此。”

……

战家结界被穿破那一刹,阿猊目光陡然一沉。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感知真龙之气越来越近,阿猊缓慢的站起了身,对着夜游来路方向微微躬身,双手抱拳:“恭喜主人复生成功,修为更胜十万年前。”

毫无声息的落在演武场上,夜游右手顺势向后一背。烈阳悬空,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将金瞳淡淡一眯,看向阿猊:“我没死,你失望么?”

简小楼落在他身侧,错开他一个肩膀。

演武场众邪魔纷纷筑起防护罩,举起兵刃,齐刷刷指向夜游两人。

阿猊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摇头:“不失望。”

夜游向前稍稍迈了两步:“你不该失望,我魂飞魄散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如今,你尚有一线生机夺取我的龙珠,令你提纯血统,得化真龙。”

阿猊露出一个颇无奈的笑容:“以主人的手腕与个性,这一线生机,当真存在么?”

夜游也微微提起唇线,笑道:“不试试如何知道。”

“不错,故而只要阿猊不死,绝不会放弃。”阿猊再拱手,摆出一副“多谢训诫”的态度,随后抬起手臂,指向被绑在光柱上的战家人,“这些,都是我的筹码。”

“你觉得有用?”夜游粗粗扫了一眼,反问。

阿猊没有回答,心念一动,几根光柱内部突然红光乍现,光柱表面温度骤升,只听几声惨叫,绑在光柱上的人便被焚烧成一堆灰烬。

演武场上又是一阵哀嚎。

简小楼目光一厉,剑以入手,但又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光柱应是阵法支点,不等她救下人,阿猊早已将他们悉数杀死。

阿猊笑道:“主人,我想与您公平的约战一场,您先自废三成修为,我就放过战家人。”

夜游无动于衷:“要挟我?你难道猜不出,我赴你的约并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你的。”

阿猊默默不言,再是一屈指,一连十几根光柱炸开,放烟花一般此起彼伏。

简小楼走到夜游身前,拔剑指向阿猊,怒道:“你够了!你我都很清楚,夜游冷血冷心,并不是重情重义的战天翔,哪怕你将战家满门屠尽也没什么用!到底想干什么,还是直接说出来吧!”

夜游本想就这么站着,看阿猊杀到几时,内心若有一丝波动便算他输。

却忘了在简小楼眼睛里,这种滥杀无辜的行为是必须制止的。

而且,“冷血冷心的夜游”和“重情重义的战天翔”从简小楼嘴巴说出来,令他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现在不能表现出在乎的样子,不然这些战家人,就真成了阿猊对付自己的筹码。

夜游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你说,你想与我公平约战一场。既说公平,为何要我自废三成修为?以赤霄的灵气限制,你我最高只能施展至十四阶,我自废之后身体虚弱,如何是你的对手,何谈公平?”

“公平。”阿猊道,“你是龙,我是蛟,天生体质差异,唯有如此才公平。”

“不可能。”夜游想也不想的拒绝,“你总是将出身看的这般重要,这是你的心魔。”

阿猊讽刺道:“看重出身的不是我,是这世间人。”

——包括将‘主仆’二字印刻在心底的主人您。

这句话,只在阿猊心头默默流淌过。

说出来,未免显得可怜了。

他这一世劳碌奔波,原先所求,无非夜游能将自己视为朋友,而非仆人。可就如此一个小小的心愿,却似一座永远难以翻越的世外仙山,重重压在他的头顶上。

阿猊心里想着,停止了他的杀戮,伸手拂过战天鸣的头顶。

战天鸣被解除了禁制,几乎拼尽全力朝着阿猊嘶吼:“不要在杀我战家人了!”

阿猊指指夜游:“这取决于他。”

战天鸣却好似没听见,只冲着他吼:“你再杀人,我这一世都不会原谅你!”

阿猊无奈感更甚:“你心心念念的宝贝二弟来了,你为何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战天鸣哑了哑,夜游出现在演武场上时,他的目光立刻就追了过去。

他最疼爱的弟弟,从前性格怯弱却心底良善的弟弟,如今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袭款式简单的黑色袍子,银色长发随意披散着,眉眼清淡,神色平静,身形瞧着有些瘦弱单薄,没有一丝阿猊口中曾经叱咤风云的王者风范。

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战天鸣不敢、也不想承认那是自己的弟弟。

他不看夜游,夜游却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去,半人半蛟化不清楚的身形,以及犹如丧家之犬的低落神情,夜游看着看着,心境略有起伏。

战天翔毕竟是他的七情碎片,而战天鸣对战天翔而言,有着特殊意义。

这个“哥哥”,自小最护着他。

喉结微微一动,一声“大哥”险些叫出来。

夜游察觉不对,转瞬将情绪悉数收敛。

战天鸣虽是阿猊的亲生儿子,夜游不确定自己若是表现出对战天鸣有所不同,阿猊是否会朝战天鸣下手。

幸好阿猊并没有发现他的细微变化,指尖微微凝起一团水雾,水雾凝结成一个气泡,在法力的作用下,气泡逐渐变大,内里囚禁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的神魂,被抽了出来,禁锢在气泡里。

这抹神魂元婴修为,正在遭受阿猊的炼化,五官极度扭曲,狰狞恐怖。

战天鸣瞳孔紧紧一缩:“父亲!”

简小楼只是觉得眼熟,看不出是谁,听战天鸣喊出声,才知是战家家主战承平,战天翔的父亲。

演武场周遭的妖邪都在深深吸气,毕竟战家家主元婴修为,他们这些人,最高也不过金丹圆满,赤霄界内的元婴都被称为老怪,人数毕竟不多。

而阿猊轻轻松松就将元婴老怪抽魂炼化,吸取灵力,修为究竟高到何等地步?

再说被他们围攻的夜游,连阿猊都不是对手,以战家满门性命逼着他自废三成修为,又是何等境界?

听说是条六爪真龙啊。

听说天外没有神仙,而是一片广袤的星域大世界啊。

听说星域大世界里,人可以修炼到二十二阶,最高拥有数十万年的寿元啊。

这和神仙有什么分别?

相对于闭塞的赤霄,只能修炼到十四阶、最高活个万把岁的赤霄,星域大世界就是他们渴求的神仙世界,是一个长生世界!

一时间,他们中有许多人抬头望向苍穹,各有所思。

阿猊道:“主人,考虑好了么,在我焚金炉里炼化,他撑不了多久。”

夜游微微锁眉。

焚金炉内战承平的神魂,挣扎着向夜游看过去:“你究竟是不是我的阿翔?焦二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夜游略作犹豫,并未正面回答:“在战天翔心里,你是他唯一的父亲。”

阿猊嗤笑道:“战承平,你说你可怜不可怜,膝下两个儿子都不是原装的,从头到尾,战家只是为我家主人为自己重生所筑的巢穴,而你们,不过是一些行走的工具,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我家主人提前安排好了的……”

随后看向夜游,眼尾余光则瞥向战天鸣,“对么,主人?”

夜游点头:“没错。”

阿猊先前在囚龙山讲诉的那个故事,果然是真的。战天鸣终于逼着自己清醒,相信了这个事实,心痛的闭了闭眼睛,喃喃自语:“阿翔啊……”

这轻轻一声呢喃,差点儿将简小楼的眼泪给喊出来。

站在局外来看,夜游为创造赤霄的历史,当真害了很多人,可就算全天下都怪他,简小楼没有任何立场斥责他一个字,也不可能去斥责他。

这或许就是报应,他们摆布着别人的命运,自己的命运同样做不得主。

失神时,突听一声惨叫。

阿猊下了狠手,一缕缕精气自他面前的气泡里飞出,吸入他灵台内:“主人,只是三成修为而已,您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不要!”战天鸣猩红着眼睛,扑上去想要去打破那枚气泡。近不了阿猊的身,便被气场冲击到,拦腰重重一记,飞下了高台,连喷几口血。

战天鸣本就处于化蛟边缘,气机凌乱,重伤之下,挣扎再想起身已是无力,唯有哀求夜游:“二弟,我们虽与战家没有血脉上的关系,可战家养育我们……’

“不,我与战家血脉相关。”夜游冰冷的打断他的话,“战家世代修炼修罗血意剑,此剑以我龙血铸造而成,战家的血脉里,早已混了我的真龙精气,说我是战家的先祖都不为过。”

战天鸣愣住。

夜游慢慢移目看向他:“而你,不过是为了顺应这段历史,才被我安排仆人创造出来的一枚历史棋子,连我都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你究竟执着些什么?”

战天鸣呆若木鸡,脸色煞白。

简小楼知道,夜游说出这番话,是在帮助战天鸣。

从前的战天鸣足智多谋,潇洒持重,身份的突然转变,令他有些失去了人生方向。虽说念旧、知道感恩是件好事,可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坚定道心才是第一位。

夜游说完之后,不再看他,略显烦躁的对阿猊道:“是我表达的还不够清楚么?我不是来救人的,我是来杀你的。停止这些无聊的把戏,没错,我仍有战天翔的情感,心中的确不想战家灭门,但我绝不可能为了他们自废三成修为。你也不要打小楼的主意,她是心软心善,满肚子的正义感,却也不会为了救人逼我自废修为。”

阿猊听罢,突地“哈哈”笑了起来:“我本就没打算可以要挟你,浪费这些个时间,无非是想借你的手教教我儿子罢了。”

夜游牵起唇角:“哦?”

阿猊止住了笑,目光渐渐凝重:“从前我只是围着你打转,连这个儿子都是为了你的计划而生的,作为父亲,从未教过他什么,从未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他看向战天鸣,“阿鸣,瞧见了没有?夜游可以成为四海之尊,成为流传万世的传奇,正在于此。活在这残酷的星域大世界里,血可以是热的,但心一定是硬的。能够深情,也能够绝情。对自己狠,对别人得更狠才行。成王败寇,世人不分善恶,永远只记得强者……如此魄力,我一世都在学习,却始终比不上他,我做不到的,但愿你可以。”

简小楼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回剑鞘里:“你在交代遗言?”

“是啊,我不认命,可我也不觉得,我斗得过命。”阿猊自言自语了一句,将面前的气泡吞噬入腹,陡然气场全开,头生双角,黑甲披身,“夜游,今日我与你公平的约战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夜游足下一点,跃入半空,以星域的规矩应了他的约战:“我接受。”

风拂长袍,并未有什么兵刃,他只将双手向后一背,金瞳微微左移,看向某处虚空:“但我实在不了解你所谓的公平,先是要挟我自废修为,再是藏着帮手。”

帮手?简小楼顺着夜游的视线望过去。

虚空处有水纹波动了两下,凭空裂开一条缝隙,飞出两个人来。

一个身穿黑衣,头发简单的绑在身后,背着一柄长刀,面无表情到死气沉沉。一个穿着一袭白衣,披着浓墨长发,半坐在一柄箜篌上,眉眼精致天仙一般。

是禅灵子的两个老朋友,缺和怀幽。

怀幽摆脱了原先的杀马特火鸡造型之后,赤霄第一美男子这个名号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只是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令人胆战心惊。

他坚持认为夜游为了复活自己,吞噬了他弟弟念溟,怎么都不肯相信念溟是夜游的意识碎片化身。

对夜游满腔仇恨,非得杀他报仇。

缺倒是没什么,他为了延长挚爱玉纱夫人的寿元,强行将早该死去玉纱夫人绑在自己身体里,两人共体共生,永世不得见。

阿猊说有办法帮助他分离出玉纱夫人,他便为阿猊卖命。

这两个名震天下的疯魔岛老战将,搁在星域不算什么,但在赤霄一等一。然而简小楼既然跟着夜游前来,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她自己也迈入了天人境界,在这赤霄灵气压制之下,和谁斗法都可以。

“夜游,他二人并不是我安排来对付你的。”阿猊解释,“他们是对付她的。”手指向简小楼,“你不肯自废三成修为,那么我只能利用她来牵制一下你,分一些你的心思,毕竟你是龙我是蛟,如此才算公平。”

夜游无话可说。

简小楼倒是笑了,淡定的再度拔剑:“分他的心?听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伏魔塔与阿猊一战不过几年的功夫,但这期间,简小楼身在上个轮回里同幽冥兽斗法,身经百战,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阿猊不接简小楼的话,忽视她到底,继续与夜游解释:“除此之外,他们还得防着有人介入我与你的约战,比如素和……”

夜游道:“素和没有来,杀你,我一人足矣。”

“还有战家老祖战英雄。”化神境界的战英雄,阿猊曾与他战过一次,竟被他给摘了面具。

赤霄之地,此人不得不防。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旁人若动手,我不会拦,因为我只要你死,不在意你死在谁手里。”夜游口中说着,双手一拢,周身凝结出防护罩,“来,让我看看你这十万年,究竟长进了多少。”

“刷!”

密密匝匝、若隐若现的乳白光线自夜游灵台抽出,如疯涨的藤蔓一般,缠绕交织着朝着阿猊伸展而去。

这是夜游从道基碑上学来的,也是他最擅长的神魂震慑术。

阿猊见状,同样双手一拢,与夜游如出一辙,无数黑色线状物飞出灵台,迎着夜游的白色光线伸展。

他这一身血肉,是夜游换给他的。

他这一身修为,虽是自行修炼,可修炼的功法,大半是夜游传授的。

夜游理解他的不甘,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将一条只能活个几千年、修炼顶峰为四阶的小泥鳅,一条站在食物链最底端的物种,硬生生栽培到今时今日的境界,他不亏他,对得起他。

*

那边两人比斗神魂震慑术,周身数丈难以接近,这厢简小楼提着剑,周身剑气结成防护罩,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缺解下背后长刀,认真打量她两眼:“短短时日,你修为精进速度惊人,不愧是从大世界回来的。”

怀幽的目光从夜游身上收回,强忍住冲上去杀他的冲动。

什么公平约战,原本他是准备趁夜游与阿猊斗法时暗中偷袭的,奈何夜游这一出手,他便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那就只能按照阿猊交代的,杀简小楼,分夜游的心。

一转头,怀幽将满腔怒气悉数发泄在简小楼身上:“若知道你是个祸害,当初便该杀了你!”

简小楼无奈至极,面前这两人,她是不可能视为敌人的:“前辈,念溟真不是您所以为的‘祭品’,他和战天翔一样,都是夜游的神魂碎片,战天翔是七情碎片,念溟是意识碎片。昔日伏魔塔,念溟是自愿与战天翔进行融合,并未有人强迫于他……”

“闭嘴!”怀幽根本不听,“阿溟的个性我还不清楚?他会自愿消失去成全别人?不可能!即使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枚神魂碎片,也会将主体吞噬或者杀死!”

的确如此。

简小楼叹气道:“您说的没错,一开始念溟是不肯的,他坚信自己已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还跑来杀我,后来……”

“后来残影,不,禅灵子那个臭和尚将他抓进伏魔塔,是你们联手害死了他!”怀幽怒不可遏,白玉般的脸颊因愤怒微微涨红,神识四处窥探,“禅灵子人呢,是不是躲去大世界不敢回来了?那只缩头乌龟究竟拿了这条恶龙什么好处?不顾昔日一点情分,四处为他卖命!”

“不是这样的前辈……”简小楼百口莫辩,怀幽油盐不进,根本不听人说话,“念溟一开始的确相信自己独立,与夜游不同,理由是他有了爱人的能力,爱上了一个女人……”

怀幽怒斥:“胡说八道!

“是真的。”不等简小楼开口,缺想起了什么,“念溟曾经爱过一个人,是我的外孙女田柠,当年残影被关进伏魔塔,需得以神弓相助,可是神弓意识寄生在百里世家,我派我孙女前去盗取,念溟也在,两人因此结识。”

怀幽愣了一下,此事他并不知,依稀记得是有过这么一个小姑娘,区区一面之缘,时间又太过久远,记不清楚了。

简小楼坦诚道:“缺前辈,您在百里世家见到的那个外孙女,其实就是我。”

缺那张冰山脸慢慢有了些弧度。

“为了令夜游成功复生,我通过轮回门回到五千年前,发现了已经死去的田柠。因为穿越的关系,你们那个时代的人看不到我,我便使用怀幽前辈创制的子午合体术,附身于田柠。而后接近念溟,勾引他,令他爱上我。我再回来五千年后,以此事来打击念溟……”

想起当日念溟得知真相之后的神情,简小楼一阵沉默。

半响,叹息道,“怀幽前辈,其实念溟也算是被逼的吧,是被我逼的,是我使用计策摧毁了他的信念,此事与我师父、与夜游都毫无关系,你若怨恨,来怨恨我。”

缺和怀幽听完,对视一眼。

“穿梭时空,我们听过很多次了,你真信吗?”怀幽问缺。方才夜游与阿猊说话间模棱两可。什么创造历史,什么顺应历史,他们已是糊里糊涂。

缺不说话。

想不通就不想,怀幽目光一厉,一个旋身下了箜篌。白衣翻飞,箜篌竖起,缩小一半之后被他拿在手中,轻轻一拨:“好,那就按照你承认的,是你的错,我来杀你!”

话音落下,音符响起,音波化为肉眼可见的线状物,蜿蜒着攻击简小楼。

简小楼“刷刷”几剑,剑气于面前凝结出一个弧形光罩,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剑尖涌了出来。

音波如蛇在剑气罩上游走,寻找着突破口。

“哗啦啦……”

怀幽细长的手指灵巧翻飞,线状音波从各个角度攻击着简小楼的剑罩。

奈何那剑罩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此时此刻,怀幽心中不由一憾。

之前在伏魔塔,他一直盯着禅灵子打,并没有和简小楼过招。几十年前,她还是个十几岁、涉世未深的少女,修为仅仅练气,处于这修行界的最底层,捏死她犹如捏死一只蚂蚁。

短短数十年,竟远在他之上!

怀幽渐渐乏力,转头呵斥道:“缺!你干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缺一直盯着简小楼看,怀幽以音波攻击时,他在寻找简小楼的破绽。

怀幽话音落下许久,他突然提着重刀飞身一跃,朝着简小楼的左肩膀砍了下去!身躯因快速移动,将周遭灵气拉扯出一个曲度极大的弧线。

简小楼右手持剑,整个力量都集中在右臂,左肩正是她的软肋。幸好她早有防备,向左一侧身,将左肩偏离出缺的攻势,随后利索的飞出一丈远。

怀幽的音波追逐而来,缺也再度蓄势劈砍。

简小楼硬拼是拼不过的,采取灵活走位,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一面抵抗音波,一面抵抗缺的重剑。

全神贯注着接招,还在试图解释:“怀幽前辈杀我尚有理由,前辈您呢,和阿猊达成了什么交易?替您分离出玉纱夫人?

缺没有回答。

简小楼躲下一记重剑:“阿猊的本事是夜游教的,他会的夜游也可以。”

缺下刀毫不留情,目光却是一动。

然而简小楼又道:“我问过夜游,他根本没有办法分离您和玉纱夫人,所以那死泥鳅八成是骗你的!”

缺死气沉沉地道:“没关系,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我闲着没事,帮一帮怀幽也好。”

简小楼这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疯魔岛四大战将原本就很奇怪,一个个神经病似得。

她闭嘴,全力对敌,尽量不给夜游找麻烦。

其实简小楼一打二完全没问题,只是和禅灵子心态相同,不想伤了他们,因此腹背受敌,捉襟见肘。

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受伤,简小楼咬了咬牙,准备拿出点真本事震慑一下他二人时,远处忽然袭来一团红光,红的耀眼刺目,好似太阳极速坠落。

简小楼原本心头一骇,以为这是阿猊的后招,恍惚反应过来,这是她金羽爹爹!

开心不过一秒,简小楼更惊!

“两位前辈,不要再打了!”她喝道,“爹!别伤害他们!”

赤霄界内,使用的灵气超出十四阶自身会遭受反噬,然而金羽的修为接近二十二阶啊,几招之内打死他二人绝不是什么难事!

简小楼心里一乱,身形便露出破绽,被音波和刀气双管齐下击破了保护罩!

她横剑于胸前挡下一些力量,仍是被打到喷出一口血。

金羽原本听到简小楼的话,收了几分杀气,速度也放缓了一些。岂料这两人竟在他眼皮底子下将他的宝贝女儿打伤,登时怒气上涌,杀气更盛!

怀幽和缺只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从背后砸了过来,打伤简小楼之后,两人反向抵挡,与金羽的力量稍稍一接触,仿佛被人在天灵重重拍了一掌,全身骨头都被人敲碎了一般,浑身剧痛,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便被击飞出去。

若非赤霄灵气限制,两人必定当场毙命。

“爹!”简小楼伤了些脏腑,并不是很严重,在穴位上点了几下,“我没事,不要杀他们!”

金羽哪里肯听,无论出于什么顾虑,敢杀他宝贝女儿就是要他的命,他就必须先要了他们的命!

“师父!”凤落心急火燎的追了上来。

落在简小楼身前半丈,金羽手掌一翻,手心上方红光一闪,火焰刀显现出形态。

“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火焰刀便如一把收割人头的巨镰,先朝着怀幽的脑袋勾去!

怀幽还处于震撼之中,没有丝毫反应。

缺瞳孔紧缩,提着刀瞬移至怀幽面前。

他同样惊惧于金羽的力量,毫不保留的将一身力量灌入魔刀之中。

然而就在他挡在怀幽面前时,另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应和他一样,也是替怀幽挡刀的,只是从距离来说,缺更近一些,才会快了对方一步。

这个背影很好分辨,缺心下稍安:“残影。”

禅灵子的双手于胸前结下一个佛印,这会儿,他可没有时间与缺打招呼,他二人不认识金羽,禅灵子对金羽的力量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完全没把握接下金羽这宁可自损,也要取人性命的一刀。

简小楼紧张的一颗心差点儿从胸腔蹦出来,只想从背后给金羽来一掌,如此,他以心念操控的火焰刀便会偏离方向。

但是这样一来,金羽势必重伤。

一个是师父,一个是亲爹,她动不了手,唯有出言劝阻:“爹……”

只一个“爹”字刚刚出口,简小楼立刻惶然闭嘴。

但见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叶,自怀幽三人头顶飞过,迎着金羽的火焰刀飞去。莫看只是一边小小的竹叶,内里蕴含的力量并不比金羽差。

这是云竹子出手了。

二十阶的云竹子,在星域内不是金羽的对手,但在赤霄,却有一拼之力。

简小楼松了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知道云竹子来多久了,方才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要知道,云竹子牵绊一世的“第五姑娘”,长着第五清寒的脸,却是她简小楼的声音。

倏地,竹叶撞上火焰刀,“呯”的一声巨响,周遭灵气大爆炸,地面被掀飞了起来。

两人同时收力,转瞬风平浪静。

金羽面容冷峻:“云竹子,你敢拦我?”

“这些小辈,如何触怒了前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简小楼朝着声音来处看过去,云竹子装逼不减当年,踏着竹叶而来,俊逸潇洒的落在三人面前,朝着金羽施了一个晚辈礼。

*

战家外围。

幽冥银龙隐身靠近,怕被简小楼发现,又不敢靠的太近,窥探到令他惊讶之事后,折返回来向兽王荼白禀告。

荼白听罢同样微微怔:“金羽竟是那小姑娘的父亲?”

“她喊了爹。”

“你是不是听错了?”

“她喊了不只一声。”

“那便奇怪了。”荼白眨了几下眼睛,“简小楼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而金羽却是一只业火凤凰。”

沙摸着下巴:“当日在城中,简小楼曾从灵台取出过一盏莲花状的灯,用来驱散妖气。以我感知,那盏莲花灯蕴含业火之力。”

荼白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寻思道:“根据星域的繁衍法则,这姑娘的母亲应该是人,她随母亲成了人。”又笃定的点点头,“是了,金兄提过自己有一个女儿,意外得来的,被他视若珍宝。只是这小姑娘对我们有着特殊感应,金羽丝毫没有,并不符合繁衍法则。”

沙揣测道:“莫非简小楼的能力是后天形成的?”

“恩,我有怀疑过她的父母其一,乃出身于我们兽族,如今看来两个都不是。”荼白勾起唇角,“那么,她体内一定藏着什么法宝,与我们深渊有所关联。”

“会不会是那盏蕴含业火的莲花灯呢?”沙问。

“我们并不畏惧业火,应该不是。”荼白摇头,“我对这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只是……”想到了金羽,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沙,你继续探。”

沙抱拳离开:“是!”

*

“让开!”

有些人天生气场强大,比如金羽,就算隐着修为,随意说话,都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感。

如今盛怒之下,气势可想而知,连被他保护在身后的简小楼都打了个寒噤。

不过,此时她更在意的是云竹子。

云竹子淡淡拱手:“尊主,他二人若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在下以离火宫老祖的身份代为道歉,还望您多多包涵。”

说话时,好似心无旁骛,并没有在意简小楼。

简小楼暗暗松了口气。

禅灵子却又有一丝恍惚,他第一次见云竹子就觉得有股熟悉感,像极了他还在疯魔岛修魔时的老大御琴心。

如今这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更是像。

不只他,缺和怀幽看着云竹子的背影也有些呆楞。

魔尊?

魔尊五千年前就失踪了啊。

简小楼传音给禅灵子:“师父,厉剑昭和大白狗呢?也一起来赤霄了吗?”

“我不知道。”禅灵子的目光还在云竹子的背影上,不明白自家徒弟为何传音,也跟着传音,“那日我随云竹子前辈游历去了,在外听到消息,才知道幽冥兽族攻破了幽冥裂隙,攻占了天山剑阁。我二人得知你们去了天武剑宗,便去找你,七绝又告诉我,你回了赤霄……”

“师父那日不在天山剑阁?”简小楼吃了一惊,“可是天山青阳子前辈告诉我,撤离时,他派人通知了你们……”

“没有,他骗你的。”

简小楼登时大怒,那臭老头子只通知了天山门人,不管客人死活,便开启封山大阵!她问起时,又怕她冲进去救人影响他们撤退,还说谎欺骗她!

禅灵子忧心忡忡的道:“我来找你,正是为了告知你此事,我和云竹子前辈都认为,厉剑昭和白狗应该还在天山剑阁里。”

简小楼开始烦躁。

禅灵子道:“我二人回去天山窥探过,厉剑昭引不起什么注意,但白狗作为王者等级的幽冥兽,必定会引起轰动……”

简小楼急切的看向他。

他摇头:“没有任何风声。”

简小楼又松了口气,思忖道:“师父您的揣测或许没错,我想,厉贱人可能带着大白狗躲起来了,还在天山剑阁某处。”

这就麻烦了,如今天山被兽族攻占,还大兴土木建立兽王城,想要混进去救他们实在不易。

师徒俩说话时,云竹子在和金羽对峙。

不是简小楼不去劝金羽,实在是她对金羽也是有些了解的,在金羽眼皮子底下,女儿竟然被人打伤,不让他将气撒出来,谁也劝不动。

金羽本来是要炸的,管他什么云竹子,照打不误,可他现如今不得不压住脾气:“云竹子,你确定你要为了两个外人,将‘离火宫’搬出来?”

“离火宫”不是说来玩的,这就从私人恩怨上升到了门派恩怨上。

从云竹子和金羽,上升为离火宫和望仙山,甚至于整个东宿人族和南宿佛族。

云竹子也是因为了解金羽的性格,不得已才将“离火宫”搬出来,不然自己真不一定保的住他们。

怀幽和缺他不在意,但禅灵子他必须保。

就像伤了简小楼,金羽会炸毛。

碰了他的“第五姑娘”,云竹子一样杀无赦。

然而怀幽一点也不领情,逮着禅灵子骂道:“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以为如此,就能赔我阿溟一条命吗!”

稳住纷乱的内息,扔了箜篌出掌便向禅灵子拍去!

缺这次挡在了中间:“别闹!”

“你究竟站哪一边!”怀幽连他一起打。

“唉。”禅灵子一看见怀幽就头疼。

前面的金羽还没搞定,背后三个又打成了一团,云竹子扶了扶额,还是决定先稳住金羽:“我五千年前闲来无事,曾跑来赤霄历练,在疯魔岛做了一阵子魔尊。这几个,既是我的手下,又是我的徒弟,说起来,也算我离火宫的人吧,所以还请尊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且饶他们这一次。”

金羽怔了一下,两瞥剑眉一拢。

简小楼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袖,传音:“爹,我真的没有大碍,和他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罢了。”

话音一落,她身体一阵瑟缩。

她感觉到了,云竹子的神识落在了她身上。

先前她说话,云竹子的确听见了一句,只是简小楼说的急又快,他距离又远,听的并不是很清楚。

已经令他有些迷惑。

如今发现简小楼在他出现之后,显得颇为紧张,几乎不敢正眼看他,令他疑惑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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