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还没上任,手机几乎被打爆。
打我电话的,基本都是市里的头面人物。开口就笑哈哈地称我兄弟,拐一个大弯后再给我塞一个人。我算了算,包括历练和我岳母陈雅致推荐的人在内,我现在手头至少有十五个来源于各方面的新人。

这些人都不能得罪!我深深地知道,但凡敢给我打电话的,和能够给我打电话的,其社会地位和社会资源都比我深厚。这里面任何一个人,可能不能帮到我什么,但要坏我的事,却是一举手一抬足的事。

既然不能得罪,我就只能敷衍。因此所有的来电,我一概顾左右而言他。

要想让这些人进来,我就得先解决原来的班子。

郭伟在时,工业园区的干部职工大多是临时抽调来的,这里面照样有许多关系户。谁有什么背景,背景有多深厚,我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头雾水。但我知道,留下郭伟的人,工作必定如过去一样,无法向前推进。不留他的人,我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办法来解决。

市委组织部派了一位副部长和干部科科长一起送我赴任,规格之高,在衡岳市还属少见。

工业园区办公楼不在工业园区里,租了原市物资局的一层楼。

物资局这些年逐渐失去了它的功能,原先的架构也被拆得支离破碎,除了一部分补充到了商务局,剩下的人都赋闲在家。就连它的牌子,也被郭伟拆了下来,扔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

我们去到办公楼的时候,一下车,看到院子里整整齐齐排了两行人,男女老少都有,看到我们下车来,一齐鼓掌欢迎。

这个场景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在来赴任前,我几乎没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接触过。因此两排陌生的人给我们鼓掌的时候,我的心悄悄跳了几下。

掌声稍歇,队伍排头的一个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走出来,朗声道:“欢迎陈主任,欢迎亓部长。”

他伸出手来,热烈地与我们握手,自己先介绍说:“我叫肖瑜,是工业园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我代表工业园区全体干部职工,热烈欢迎陈主任来领导我们工作。”

亓副部长面无表情,我还在揣度他是不是介意肖瑜在欢迎的时候把我的名字排在他前头,他已经嘟哝了一句:“你们搞什么名堂?”

亓副部长似乎反感肖瑜的欢迎仪式,但他的态度也仅仅在责问一句后,再无其他表示。

肖瑜在前领路,我们跟在他身后,一起往会议室走。

这里有一个仪式,需要召集单位所有负责人开会,会上宣读关于我的任命书。一旦宣读完毕,算是正式走马上任。

会议由肖瑜主持,先是洋洋洒洒说了几分钟,无非就是肯定过去他们的成绩工作,表态支持未来我的工作等等。

肖瑜说完,亓副部长又讲了几分钟。内容大多是围绕希望在座的干部,紧密团结在我的周围,将工业园区的工作推向一个新高潮。同时隐隐透露出来一个信息,工业园区是市委市政府的重点项目,我是市长亲自点将过来的人。这句话的含义是,某些时候,我就代表了市长。

亓副部长讲完话,干部科科长亲自宣读我的任命文件。

我在一阵热烈的掌声里被人包围起来,身边十几双手伸过来要与我握手。

亓副部长在宣读完毕后,与我握了手,拍着我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黄部长看好你1

送走亓副部长他们,我回到会议室继续开会。

肖瑜忙前忙后,亲自给我的茶杯续了新茶,请我发言。

我扫视一眼会议室,心顿时凉了半截。

在座的干部,不说歪瓜裂枣,有正形的还真没几个。不是年龄太大,把管委会当作养老院的,就是年龄太小,嘴巴无毛的小青年和残花败柳一样的女人。

我开始深深地理解了郭伟的难处,他在副主任的位子上坐了一年之久,工业园区连拆迁的工作都没完成,更别说三通一平或者蓝图施工了。

这些人,能干事吗?

我招手让肖瑜过来,轻声告诉他说:“请各位都介绍一下自己吧。”

第一个介绍自己的就是拆迁办的胡振华,他来之前是市城管局的一名副科长,因为在行政执法过程中伤了一个进城卖瓜的老汉,城管局呆不下了才来工业园区。胡振华在介绍完自己后,眼睛去看肖瑜,我大惑不解,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胡振华却不说了,反而是肖瑜贴在我耳边轻声告诉我说:“胡主任的岳父是市委调研室主任。”

我哦了一声,再去看胡振华,发现他的脸上浮着一层得意的神色。

去你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首先对他的印象不好起来。

接下来介绍自己的是招商部负责人。此人肥头大耳,但脸上几无血色,因此显得空虚。招商部负责人叫老宋,全名宋子印。管委会的人都叫他“送子观音”。他洋洋得意地把这个外号说出来的时候,惹得会议室里一阵大笑。

我脸上也带着笑,第一次与他们见面开会,我不能太露锋芒。毕竟还不是全面掌握他们的情况,不能知根知底,打起仗来是会没把握的。

我是主任,管委会名副其实的头把交椅。工业园区党委书记一样由我兼任,放眼一屋子的人,谁能与我争锋?

坐头把交椅的人必须要会御人,不会御人的椅子坐不稳。

宋子印刚介绍完自己,肖瑜又在我耳边说:“宋部长的姐夫是市计生委主任。”

我再次哦了一声,安静地听他们各自介绍自己。

每介绍完一个人,肖瑜都会在最后补充此人的背景。等到所有人介绍完了,我问肖瑜说:“肖主任,你也介绍一下自己吧。”

肖瑜顿时就红了脸,难为他一个中年男人了,居然还会尴尬。

他看着我,眼睛眨了几眨,终于轻声说:“就我是没根基的人,上头一个人也没有。”

“是么?”我微笑着说:“真难为你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一个毫无根基的人,能在这帮大有来头的人之间混得风生水起,没有过人之处,简直不可能。

人介绍完了,开始介绍工作情况。

这次由肖瑜主要汇报,将工业园区成立以来的大小事务,写了满满的五张纸。

他拉开架势准备长篇汇报,我挥手阻止他说:“肖主任,你说几个数据就好。”

肖瑜再次尴尬起来,咽了咽唾沫,掩上发言稿。稍一沉吟说:“园区占地一千五百亩,已经完成拆迁面积三百八十亩。安置拆迁户五十四户,人口三百零一人。”

我拦住他问:“拆迁户是如何安置的?”

肖瑜顿时哑了口,半天才迟疑地说:“他们自找出路。”

“自找出路?”我问:“园区给安置费?”

肖瑜摇摇头说:“园区账面上没钱。”

“你们不给钱,就拆了人家房子?”我心头火气,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

“这是上头的指示。”肖瑜还想辩解。

“胡说1我大喝一声说:“任何一级政府,都以民生为重。你们这样搞,不是故意挑起社会矛盾吗?乱弹琴1

我拂袖而起,扫视着一屋子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各位,从现在开始,请大家各自准备好工作报告。三天后,我要听。报告不过关的,此地不留爷!”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肖瑜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此项工作由肖主任负责,组成一个小组,就个人述职问题,严把关。管委会需要一支精兵强将,换句话说,我们要新打锣鼓重开张。”

我说完离席出门。

肖瑜追了出来,在我身后轻声说:“陈主任,我们安排了为您接风的酒席。”

我站住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要是不吃呢?”

肖瑜搓着手说:“是大家的意思,不去不好吧?”

“老子还就不去了。”我甩下一句话说:“谁组织谁负责,管委会不列支。”

肖瑜唯唯偌偌地答应,跟着我一步一步下楼来。

院子里停着两台车,一辆皮卡一辆黑色的广本。皮卡车车身上没一粒灰尘,黑色的广本几乎变成了灰色,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在上面。

肖瑜看我在看车,赶紧低声说:“这台广本原来是郭伟在用,他失踪后就一直停着没人敢动。皮卡是我办公室在用,陈主任,你指示一下,车怎么处理?”

我没做声,郭伟用过的车,我不会再用。

“要不,把车处理掉,再买一台配给您?”肖瑜试探地问我。

“账面上不是没钱吗?”我没好气地说:“有钱都用在钢刃上吧,我们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肖瑜连声答应,小跑着跟我出了院子。

市物资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从巷子到外面的街上,要走几分钟的路。平常巷子仅容一台车通过。

站在街边等车的时候,我指着路边一块空地说:“在这里树一块管委会牌子。”

肖瑜表示两天办好。

我又说:“肖主任,我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准备配一个人来帮你。”

肖瑜顿时懵了,良久叹口气说:“陈主任,如果你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个岗位,我改1

我安慰他说:“别想太多,配一个人给你,是因为接下来你们办公室的工作,要超负荷运转。”

肖瑜这才高兴起来,刚好过来一台的士,他伸手叫停车,一溜小跑跑到车边,打开车门说:“主任,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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