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两个小时,在一个我很陌生的高速公路出口,陈萌将车开下了高速。
再走半个小时,迎面一座大山,一条曲曲折折的路,路面坎坷不平,两道显然在雨天留下的车轮印子,一路朝山里延伸。

陈萌专注地开车,我也不闲着,眼睛看着路面,不时提醒她注意大坑或者突兀出来的石头。

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看谁,但我心底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在拐过一道山嘴后,陈萌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下去,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坐下,仰头看着蓝天,一言不发。

我也跟着下车,先是找了一个背着她的地方,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尿,再走到她身后问:“怎么不走了?”

陈萌叹口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陈风,你说,正义与亲情,谁更重要?”

“当然是正义1我脱口而出,随即又笑道:“不过,亲情也很重要。”

她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心虚地笑,避开她的眼光说:“我从来不说假话。”

“我信你!”她又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说:“我们走吧。”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我疑惑地问。

“你怕我卖了你?”她笑起来,可是我分明看出她的笑容里,满是无奈与凄凉。

“不是1我逗着她说:“这样的山里,好多男人没老婆,你这样的美女,可卖个好价钱。”

“你敢!”她举起小拳要来打我,拳头落在我胸口,不觉痛,反而有一股软绵绵的酥麻,瞬间流遍全身。

我抓住她的小拳说:“再打,我就真卖了你。”

她白我一眼,低声说:“你舍得么?”

我的脑袋轰的一响,她的这句话真是击中了我的心坎。我会舍得吗?

“舍得!”我逗着她说:“你说我是色狼,为了我的清白,我必须把你卖了。”

她抬头看我一眼,脸上布满红晕,几乎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又没说错。”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甩开我的手,飞跑了几步爬上车,发动车子就往前开。

这一下吓得我不轻,万一她扔下我一个人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就是喊破喉咙,也会没人理我。就算我不饿死,也会渴死。

而且依陈萌的性格,她完全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我越想越后怕,赶紧追着她的车一路狂奔。

她似乎发现我追来了,将车减速等了我一会,等我快到追到车尾巴的时候,她又一脚油门,将我甩得远远的,然后从车里跳下来,大笑着看我狼狈追行。

我气急败坏地喊:“萌萌,等我啊,等我啊1

她充耳不闻,不时丢过来一串笑声。

追了一里来路,我已经感觉气喘吁吁。

看着前边闪烁着尾灯的车,我再也没力气追下去了。我哀叹地想,老子英明一世,还是在小女子的阴沟里翻了船!

老子不追了!

我在路边的一块草地上坐下来,刚好一阵微风吹过,本来汗透了的后背顿时一阵清凉。我仰面躺下去,扯过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看着蓝天白云,开始高歌。

耳朵里听到一阵引擎声,随即看到陈萌的车已经倒了回来。她坐在车里,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陈风,你不行了1

我恼怒地不去看她,冒出一句话说:“我又不是你老公,行不行管你屁事。”

她格格地笑,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跳下车来,也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慢慢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来。

“生气了?”她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故意别转过去身子,对她的话爱理不理。

“大男子汉,这点事就生气?”她用脚尖踢了踢我的屁股说:“再不说话,我真扔下你了。”

我嗯了一声,趁她不注意,突然翻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阴笑着看着她说:“还跑不跑?”

她没有挣扎,任由我抓着手臂,眉毛悄悄地蹙了一下。她显然被我抓痛了!

“痛了吧?”我心痛地问,赶紧放开手。

她淡淡一笑,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将身子朝我靠过来。

我只好张开双臂,搂着她的身体,不再说话。

时间在我们身边慢慢的流淌,我们相偎着坐在草地上,耳朵里传来阵阵松涛,间或几声鸟叫。

世界显得很宁静,我的心也很宁静。臂弯里的陈萌,已经合上了她的眼睛,不一会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太累了!我看着她略显疲倦的面容,想着她这段时间所经受的各种压力,刚才追车积累起来的气,霎时烟消云散。

我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在我的臂弯里香甜的睡眠。

半个小时后,她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从我怀里坐起了身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我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保持一种姿势,早就变得僵硬无比。这时候想站起来,却感到手脚无力。

她伸手扶住我,轻声问:“没事吧?”

“没事。”我甩甩胳膊蹬蹬腿说:“刚才血脉不通。”

再次上车,陈萌并不急于开车了,坐了好半天才说:“我今天就把这事处理了。”

我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但我不想直接说破。反而装作懵懂的样子问:“什么事?”

“素雅姐的事。”

我哦了一声,疑惑地问:“我们现在来,就是看她们?”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是。”

“你怎么把她们安排到这里来了?”我迷惑地问。

“这里是我一个同事亲戚承包的林场。安排她们在这里,当然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陈萌浅浅一笑说:“你以为素雅姐她们还能呆在衡岳市?省宣传部长的儿子在衡岳市都差点丢了命,她们三个弱女子,还不是像碾死三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愕然地问:“你说的是徐孟达?”

陈萌点了点头说:“除了他,还会有谁?”

“你们认识?”

“能不认识吗?”陈萌笑道:“一个能将全省广告资源全部收入蘘中的人,会是简单的人吗?”

“我不是很明白。”我直言不讳地说。

“你也不需要明白。如果你都明白了,你也走不到现在。”陈萌启动汽车,侧过脸看我一眼说:“其实,我们都是这场博弈中的小卒子,真正下棋的人,我们根本看不到。”

我的好奇心顿起,追着她问道:“萌萌,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陈萌深深叹了口气说:“世上之人,熙熙而来,皆为利来,攘攘而去,皆为利往。有人断了别人的财路,被断财路的人自然要报复。谁料在报复的过程中,发现根本不是趁一时之快的快意恩仇,而是发现了另一个惊天的秘密,这时候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是在这场游戏中突然冒出来的两支奇兵而已。因此,我们在利用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利用着我们。”

“我糊涂了。”我说,感觉头脑欲裂。

“你也不用糊涂。”陈萌轻轻笑了一下说:“一切都结束了。因为你!”

“因为我?”我大吃一惊。

“就是因为你。”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如果不冒出来一个你,也许这个时候正是厮杀的高潮。”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如果没有你抓了一个叫老残的人,春山县的秘密谁也不会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去揭开盖子。”

“老残是犯罪1我说,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往车窗外吐。

陈萌从我手里接过烟去,也吸了一口,再递给我说:“你的出现,打乱了别人的计划。”

“你说的别人,就是徐孟达?”

陈萌含笑不语。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一样?”我疑惑地问:“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

“你不就是个记者吗?又不是公安人员。”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屈辱,在我心底悄悄蔓延。

“没错。就因为我是记者,所以我要想得到什么,比谁都容易。”陈萌终于启动了车子,朝着前面的一座大山开过去。

“可是这事跟你也没关系啊1我喃喃地问。

“本来没关系,但我看不得弱者。要是我没遇到素雅姐,后面的事都不会有。”

“你是打抱不平?”我迟疑地问。

“算是吧!”她摁了一下喇叭,眼睛看着前方说:“我原来只想着,这个世上一定要有公平与正义。失去公平正义的人类,将会是一场浩劫的开始。也许我不能做什么,但我可以影响一点,哪怕只有一星半点,我的良心也不会受到谴责。”

我问:“你做到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还是因为你的原因。”

“我又怎么了?”

“因为你,我决定放弃!”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在前进的道路上布满荆棘。只有我放弃了,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我的心里像是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陈萌的这番话,仿佛让我受宠若惊,又仿佛让我背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所谓的放弃,就是放弃她一生所追求的公平正义。一个人如果放弃自己的理想,这不但需要勇气,更多的是需要灵魂得到另一次的洗礼。

我揣然起来,心再一次沉到水里。

看着前边的山路,我茫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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