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调查组的第一份公函就直扑市公安局,要求将麒麟山庄的所有案卷全部移交到调查组来。
我拿着公函去找万晓,万晓盯着公函看了半天,犹疑地问我:“老弟,这样做合不合法?”

我笑道:“调查组是市里特别组成的,合不合法我还真不清楚。要不,万局去找市里问问再决定?”

万晓叹口气说:“问个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拦得住?既然你们要案卷,我就派人全部送给你们好了。”

我假笑着说:“不如现在就让我带回去?”

万晓迟疑了一会,打电话叫进来一个干警,吩咐他带我去取案卷。

告辞万晓出来,陪我去取案卷的干警悄声问我:“领导,怎么又来查这事了?不是已经定案了么?”

我笑道:“兄弟,工作需要埃”

取了案卷,我直接开车回办公室。

联合调查组已经正式开工,相关单位都派了人来。信访局里除了我负责具体事务,其他三个人都不来。戴安干脆直接说:“陈局长,你年轻,这事你多费心。”

我知道他们是在卸担子,推责任。事情出在信访局,自然要信访局拿出个结果。可是没有人想过,源头在公安局,公安局的态度,决定结果的性质。

许美丽带着调查组的几个人帮我把案卷搬到办公室去,上次会议我们决定了,许美丽就是我们联合调查组的办公室主任。

案卷到了,要认真审核。检察院和法院的人都是专家,纪委的人也是老手,因此审案卷的任务就由他们负责了。

我是领导,不需要亲自审案卷,只需听汇报。许美丽不懂业务,就做后勤保障。

我拍着案卷对他们说:“各位,辛苦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静下心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必须在明天天明之前给我拿出个结果出来。”

小组的人唱苦说:“陈局长,晚上要加班么?”

我笑道:“加班是自然的。你们好好审,我请许主任给大家做好后勤保障。等案子结束了,我一定给大家请功。”

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好反对。关键是他们不太熟悉我,怕万一惹出个什么事来不好交代。

其实在官场走的人,每个人都如履薄冰一样。睡觉的时候都要睁开半只眼,防着背后有人捅刀子。

我在官场混了十来年,知道这趟浑水不好趟。一步不稳,灭顶之灾。

小组的人都各自分了案卷下去,我回到自己办公室,准备给历练副秘书长汇报。

拿着准备好的材料正要出门,许美丽却先挤了进来。一脸忧戚地问我:“你说,这是不是针对老万来的?”

我无言以对。许美丽跟万晓离了婚,但他们还有一个孩子,现在跟着许美丽生活。听说今年要送到美国去留学,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时间一到就飞。

许美丽与万晓离婚,其实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按许美丽自己的说法就是,结婚十几年,万晓在家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一年。她嫁给万晓,等于是守了活寡。

许美丽提出离婚,万晓先是挽留,到后来看她去意已决,答应她试着一段时间,如果觉得不好,两个人再复婚。

许美丽本来是想吓吓万晓,让他多点时间回家,没料到万晓最后还是答应自己的要求,因此骑虎难下,两个人就去民政局签了字。

许美丽从来没把两个人的离婚当作一件严肃的事。毕竟两个人有孩子,就算夫妻没感情了,孩子的纽带还在,这种亲情是谁也无法割舍的。

问题是万晓离了婚后,与许美丽连面也不见了。等到许美丽想挽回婚姻的时候,发现万晓身边已经有了女人。

万晓有女人不奇怪,他堂堂一个衡岳市公安局局长,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投怀送抱。万晓在离婚一年后,与另一个女人结了婚。许美丽不服,找到万晓吵了一架,可惜已经无力回天。但万晓承诺过他,孩子出国的事都包在他身上。

现在查麒麟山庄的案子,等于就是在查万晓。当初麒麟山庄案发时,他正是衡岳市主管刑侦的副局长。

许美丽的问题让我一时无法回答。我突然后悔起来,怎么就把许美丽弄到调查组了呢?

许美丽与万晓有关系,应该属于回避制度里的人。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他们已经离了婚。

“什么调查组啊,我看就是专案组。而且就是针对老万来的。”许美丽忧心忡忡地发着牢骚。

我能理解她,倘若万晓出事,她儿子出国留学的事就会成为泡影。

女人前半辈子的希望都在丈夫身上,后半辈子的希望全部在儿女身上。如果希望破灭,活着就没太多意思了。

我安慰她说:“万局没事。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我相信市局的办案能力和水平。”

许美丽忧伤地微笑,仿佛像一只忧伤的蝴蝶一般,在残秋的阳光里扑闪着翅膀。

“许主任,你去做好后勤服务工作吧。他们看案卷,很辛苦的。”我说,拿着笔记本要去给历练副秘书汇报工作进程。

刚出门,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恼怒地抬起头,一看就乐了。

与我撞在一起的是钱有余,这家伙满面红光,笑眯眯地盯着我笑。

我擂了他一拳骂道:“老东西,怎么死这里来了?”

钱有余裂开嘴笑,神秘地说:“老弟,你就是飞上天,藏到地,兄弟我也能找到你。”

我笑骂道:“老钱,你就是一臭虫,哪里有血味,你就在哪里出现。”

钱有余嘿嘿地笑,探头往我办公室里看了看,低声说:“屋里藏个美女,不方便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我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说:“老东西,一辈子改不了吃屎,看到美女眼睛就直了?”

钱有余摇头晃脑地说:“孔夫子说了,食色,性也1

我哭笑不得,钱有余读书不多,古书更是一窍不通。但他喜欢搬典故,用成语。却往往词不达意,弄出个许多笑话。

许美丽看到我来客了,低着头告辞出去。

钱有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邪笑着问:“你的兵?”

我点点头说:“你准备放什么屁了?”

他摇了摇头说:“老弟,我现在是正经生意人,是人大代表,可不是流氓地痞啊。”

我笑道:“什么时候混进人大了?”

“今年选的。我可是苏西镇人民选出来的代表。春山县的人大代表。老弟啊,我这是积极向组织靠拢啊。”

我竖起大拇指说:“不错,老钱,有进步。”

钱有余看看屋里没人,低声问我道:“老弟,你现在是市里的干部了,知不知道市里有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

“市里要搞工业园,据说占地有几千亩地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因为我想发财嘛!”钱有余毫不客气地说:“这钱别人赚也是赚,我赚也是赚。与其让别人赚,不如让我赚。”

我被他绕得脑子一团糊涂,直愣愣地问他:“为什么药给你赚?”

“因为我是人大代表啊!”

我再次哭笑不得,这个死钱有余,难道他进人大就是想着多赚几个钱?钱有余赚钱不反感,反而还希望他多赚钱。这家伙不是个守财奴,有大局观。

“你赚钱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句话一出口我有点后悔。钱有余这几年送给我的钱也不是小数了。但我们从来就没谈过这方面的问题。每次他给我送钱,都是用一个纸包包住,而且不会告诉我里面是钱。

“关系大着呢。”钱有余嘻嘻地笑,摸了一把快要秃顶的头说:“老弟,你不晓得,我来市里快半个月了,到处乱拱,找不到门埃”

“找什么门?”

“没门路哪里能拿到工程?我要找门路埃”

“你找到我这里屁用也没有,因为我不管这摊子事。”我无奈地说:“老钱,我真帮不了你。”

“能帮,能帮。”钱有余忙不迭地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怎么帮?”

“帮我介绍人就行了。”

“介绍谁?”

“工业园管委会主任。”

“我不认识。”

“认识,而且你们熟。”

我一下糊涂起来了,心里使劲想了一遍,确实找不出我在市里会认识哪位高级干部。

“谁?”我犹疑地问。

“郭伟!”

“郭伟?”我差点跳起来,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他什么时候成了工业园管委会主任了?

“我说你认识吧!”钱有余自负地笑,摸出烟来递给我说:“好烟,抽抽试试。”

我接过烟来,没顾得上点,开始沉思起来。

郭伟与薛冰分手后就一直没音信,什么时候成了工业园管委会主任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工业园管委会主任的地位比我高很多。

我一下失落起来。

“郭伟你不也认识吗?还用得着找我?”我疑惑不解地问。

“人家现在当大干部了,不认识我了。我在他办公楼下等了整整两天没发现他出来,后来得知他从后门跑了。狗日的知道我来,避着不见我。”钱有余有些气愤地说:“当年他在苏西的时候,我老钱可没亏过他。”

我心里明白钱有余这句话的含义,这老东西可以在我面前说郭伟,难保他不在别人面前说我。因此我装作生气的样子骂道:“老钱,你一大把年纪了,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么?你胡说八道谁敢跟你做事?”

钱有余吓了一跳,陪着笑脸说:“老弟,你是我兄弟,所以我说话就没把门的。在别人面前我可是磨子也压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答应他,他是不会离开我的办公室的,于是我敷衍他说:“老钱,我现在在上班,有点忙。要不,等我下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再聊。”

钱有余连身说好,不等我催他,自己提起屁股走人。

我站在办公室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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